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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名墨永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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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的地牢里,佛者的颂唱低沉,字句清越,伴着潮湿阴冷,滴滴答答的水声,传来回声阵阵。
沉重的石门轰隆落下,就真的连一点光都没有了,空寂孤怆,足以磨灭任何一个心智坚定的人所有的信念。
姬如鸾真的很知道怎么磋磨人,闲的时候,不要说外面闯来的暴徒,就是自己房里的女人他都要听听那绝望的哭号和哀啼。他和姬千泷那个受尽苛待,格外珍惜温暖的少年完全不同;他的天资斐然,千娇万宠让他觉得一切都来得太容易了,没趣的很。于是他找到了新的玩具,那个眼睛里写满了渴望亲情的少年。
他任由别人折辱他,漠视他,然后像个天神一样出现,把所有黑暗驱逐;教他识字知礼,骑马射箭。他对着少年濡慕钦佩的双眼,满口都是自己嗤之以鼻的仁义道德,家国情怀。觉得浑身舒坦。日子一天天过去,少年对他愈发依赖,长成了一副清正耿直的样子。姬如鸾看着他的变化,觉得老怀甚慰。
然后有一天少年突然郑重地说,他想做个将军,保家卫国,铁马热血,从这个鸟不拉屎的村子里走出去。
姬如鸾想笑,怎么可能呢如果我做了家主,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你呀。这个山上的秘密绝对不允许被带出去,不是告诉过你很多遍了吗?怎么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你会死,没有人爱你,没有人在乎你,认命吧,你争不过我,死了一了白了。
他披了太久嘴毒心软的假面,谁曾想假面皮下面的心居然真的软的一塌糊涂。无论是这个眼眸晶亮的少年,还是那个娇软可爱的女孩都成了他真真切切的软肋,谁碰一下,他都翻脸。
算一算,这一局得不偿失,血本无归。
“好啊,千泷长大了呢。”姬如鸾终究没笑出来,他只是一如往昔的揉了揉少年墨黑的发顶,声音自己都不知道的柔和慈爱。
当天夜里,满山都是星辉,姬千泷做了个保家卫国,封妻荫子的美梦。他怎么也想不到姬如鸾连夜宰了村里所有说三道四,这也不行那也不让的痨病鬼。
姬如鸾极为擅长伪装和隐忍,都装孙子十几年了,即使很早就看这些作威作福的族中长老们不顺眼,按理说他迟早是姬家的家主,也用不着这么迫切。
可是这里的规矩不能坏,决不允许任何人下山,若非是连夜发难,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这场屠戮也不会这么轻易自然。即使这些虚伪狡诈的老头同意了放人他也不敢相信。只有杀个干净,再哄骗那个傻小子喝点甜汤,让他趁早滚蛋,少杵着碍眼。
当年光顾着好玩了,一点儿心机谋算都没教,说什么信什么,不知道会不会被山下的人骗。真是失算。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那么舍不得,一想到那个傻小子被人整的曝尸荒野,他就怕得手眼发颤。
哈,你说爷是弟控爷就是了,你能咋办?
这里正是心烦意乱呢,段逸那个讨债鬼还上山搞事,简直是趁火打劫。
也许是很久没人给他添堵了,日复一日的扎在这个村子里,他越来越控制不住心里对那个下山远走的少年的思念。
阿舞还是老样子,吃个药也得娇哄半天,整日里就知道撒娇,片刻都离不得人。长身体的少女,一天一个样子,转眼就姿容绝世,出落的世所罕见,好像天底下所有美好的艳色和霞光都汇聚在她一人身上。明明已经是十岁的大姑娘了,若是平常人家,再过几年就要嫁人,却还是一点儿都不知道避着男女大防,整天亲昵的搂着他的脖子就往人身上挂,软糯糯的唤着阿兄。
虽然姬千泷很受用,但是他那个死鸭子嘴硬的人,打死都不会承认。
他收着刚取来的温热鲜血,俊脸上挂着难得出自真心的笑,步履轻快,走在阡陌交通的田间小道上。田间湿泥沾湿了他的布衣和鞋袜,浑然不觉。
他对旁人,是真的狠,可却恨不得把心都挖出来,给了一双弟妹。他总是别扭又凶狠,呲着他的尖牙,吓跑了所有不相干的人。如果不真心相待,还假惺惺的凑上来,就等着被咬个遍体鳞伤,生死不论吧。
乔泽对于惠乾被监禁的悲惨遭遇一无所知,正竭尽他毕生所学,跃跃欲试的想给草原的狼王伊德尔金添点儿乱。反正他有段美人抗锅,跳一跳大概不会死。
可是所有假设的前提都是有人愿意孤身前往寒凉的大漠,一点一点的去布局和打探,简直是难如登天。
败家玩意儿的狗皇帝随手揉了御案上千金难求的上等生宣,皇室珍藏的贡品永安墨被毛笔狠狠的一蘸,吸饱了,提走。没等写就坠下墨滴来,溅开,又毁了一张纸。乔泽满不在乎的一扯一揉,再一丢,就滚到了地上,和其余许许多多的纸团作伴。
仁武帝当年传世的墨宝都很少舍得用这两样上品纸墨,现在正被他的狗儿子从库里取出来,刺啦刺啦地撕着玩。如果他看见了,说不定又会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从棺材里爬出来。
李勋今天难得在御前当值,看见这个狗东西使劲儿霍霍好东西的鬼样子,生出来点怀念当年的怅惘来,清秀的脸上再绷不住大总管的威严,露出个久违的笑。被像个背景板一样的李安看见,也难得的笑了笑。
“笑笑笑,敢笑小爷我吗?干你个大头鬼。”乔泽抹了一把墨到李勋嫩白的面皮上,李勋也用四指蘸了墨,张牙舞爪的就要还击。李安淡定的在中间拉架,被扑了一头一脸的墨水。三个人笑作一团,好像回到了当年的东宫里,却转眼换了角色身份。毕竟乔泽再草包也到底穿着一身明黄的龙袍,平日里谁敢僭越?
等摄政王大人过来的时候,小皇帝的龙袍上已经斑驳一片,连那张圣颜上都挨了几个墨手印。这还是李勋顾着他是个皇帝,手下留情了几分。
“他们两个打一个,欺负我。”乔泽索性恶人先告状,就要上来抱段美人,却被美人用手指抵住额头,嫌弃的推开。天知道李安就是个木头,动手的肯定只有乔泽和李勋两个人,反正他乔泽颠倒黑白也不是一天两天,这种程度的简直张口就来。
李勋本该也有些城府了,可惜一碰上乔泽这个智障鬼就智商下线,幼稚的像两个抢糖吃的幼儿园小孩。瞬间就要反唇相讥,却被段王爷一记警告的眼刀看过来,悻悻地闭了嘴。乔泽爱死了他这个护短的小模样,高兴地吧唧一口就亲在他脸上,脸上没干的墨渍蹭了王爷一脸。
段逸防备不及,被亲了个正着,气黑了脸。
“这是永安墨,制作工艺早已失传,整个京都的藏品中也翻不出来十块儿,砚台上融了的这枚上面甚至还有太祖的题字,你们就这么糟蹋着玩儿?”段美人好像真的生气了,美目寒凉一片。
“你们两个,罚俸三月!至于你,主犯,滚回去抄书,不够一百遍就少出来现眼!”段逸直接拂袖离去,心有愤愤。他是个政客,却也是个文人,心底对上佳的墨宝和它们背后的才学总是有些敬意和珍视。乔泽这次是真的踢到了铁板。
然后段王爷从御书房里一脸怒气的冲出来,右脸上还顶着一片墨渍。也算是京城奇观。毕竟他平素最注重仪表礼数,衣袍冠发总是纤尘不染,这幅难得的失态,简直罕见。王爷身后几步远的草包皇帝更是一头一脸的墨水,连跑带喘“段逸,我错了嘛,下次不敢了!”段王爷却脚步不停,害得乔泽从皇宫一直追到了摄政王府。
一路上遇到的官员和百姓都神色怪异,像阮隋英那个没脸皮的甚至笑出声来。段美人还以为是身后的乔泽形容狼狈,不知道自己也被瞧了热闹去。
等回了府,被乔泽温言软语的哄了半晌,抱着美人亲来亲去了半天,段逸才消了气。等两个人一起去了浴场,乔泽才知道后悔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永安墨不愧久负盛名,被天下的文人骚客所追捧,居然遇水不化,还有轻浅的清香。但是怎么努力都洗不掉这一点,彻底让乔泽那个小作货傻眼了。
段逸无情的数落他,却被告知自己脸上也有一片,当即脸就又黑了。乔泽又得耐着性子去哄,心里却又觉得有点暗爽,居然让这个远近闻名的君子出了丑什么的……想想就带感。
段逸总是一副很正经的样子,就连吻痕也注意着不留在显眼的地方,他每次想去亲馋了很久的喉结,都会被拒绝,也许今天好好努力一下,美人就破罐子破摔了呢?
想到这里,乔泽就兴奋的凑上去,使劲儿的顺毛撸,就连他被罚抄写,也没有闹脾气。
至于宫里同样洗不掉的李勋和李安,大概也上演着相似的一幕吧。
姬千泷听着茶楼酒肆里的说书人口沫横飞,来来去去,无非是那个莽莽撞撞的少年天子和段逸的花边新闻。这些人吃饱穿暖了,也不培养个啥高野的情操,整日里就鼓捣这些有的没的。乔泽那个混不吝的也是真混蛋,简直欠管教。估计那些整天捕风捉影的谏官们又会揪住这件事不放,整日吵来吵去,就看谁骂的更贴切来打擂台。连自己请愿改良军备的的折子都要被压着了。
少年人的身量已经长成,出落得肩宽腿长,猿臂蜂腰,泛着寒光的银甲下是流畅的肌肉线条。几年军中的打磨把身上少爷的娇气都磨尽了,铅华洗尽,锋芒内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