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犹大》么或

24、往日余阴

　　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与周围的人错了轨迹呢，戚燃自己也说不清。戚燃在沙发上蜷成一团，头枕上了白鱼的膝盖，泪痕都还很清晰。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恍惚里，不知道该怎么提起，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与这个世界为什么错了位，也不知道是怎么产生的裂痕。
　　白鱼轻轻理顺着戚燃柔软的发丝，他见过戚燃小时候的照片，记得他小时候的样子，眉眼冷淡，带着胆怯，和如今极为相似，可是如今，戚燃的眼中多了仿佛散不开的乌云，他眼中有光，可那光，太弱太凉。像是暴风雨中的白蝶，片刻就会夭折在云雨间。
　　“仿佛我小时候，就已经是这个鬼样子了。”戚燃良久才似乎找到一点似乎可以开始说的头绪。“在我遇见季棠、遇见林虞人、遇见王梦西之前，在我始终是一个人时候……”
　　“为什么总是一个人……”白鱼看着戚燃迷茫的样子，轻声问。
　　“我也不知道，似乎是大家都忙碌起来了吧，也不知道那么小怎么就会开始热衷于社交。我记得开始时，不是这样的……虽然父母总是分隔两地，但小时候的日子真的很开心，我记得我总是会在夜晚时候窝在母亲的床上，让母亲给我读很多故事，水浒传、西游记、聊斋志异……有时候会一起看电视，武林外传，那时候的电视机还需要时不时用力的拍两下子，那时候我和所有爱笑的傻缺孩子都一样……”
　　戚燃微笑起来，回忆着。
　　“那时候，奶奶在院子里种了许多花，晚风吹起的时候，星星都闪亮亮的，还带着浅淡的花香。我在院子里扑过蝴蝶，戳过毛毛虫，看过蚂蚁搬家，还在门口等过每天中午的时候会路过家门口凉糕还有麻团子，我在大门上挂过福包，贴过门神，在冬天时挂过灯笼，点过蜡烛，那时候我也经常和小伙伴一起穿过那些泥泞繁杂的巷子，那时候还皮的翻过院墙，被爷爷拎着铲子追了好远出去。还有三姐周喆，每次去姥姥家，其他的哥哥姐姐嫌我太小都不带我，只有她，总是护着我，到哪里都将我领着，遇到事情从来都是蛮不讲理的站在我这一侧，还有……”
　　“那后来呢……”白鱼也笑了起来，仿佛可以看见那个在一个普通小院子里欢腾笑闹的小团子。
　　“后来，后来啊……就搬去了宁古市……”戚燃的笑容浅了。“再后来电视机彻底坏了，被卖了出去，母亲也越来越忙碌，每天都是急匆匆的，在没有时间给我讲故事，爷爷奶奶也回去晏市去照顾了刚出生的弟弟，三姐去了寄宿学校了，再回去那个院子时，小伙伴陆陆续续搬走了，这院子就剩了我一个人，我经常会坐在院墙上望着我幼儿园的那个转盘，望着那个转盘，自从小伙伴们走之后，我便再没有玩过了，毕竟，一个人拽着空荡荡的转盘怎么看怎么傻不是吗？而后，我也到了上学的年纪了。”
　　“上学，会好一些吗。”白鱼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家里，身为医生的父母忙碌，但总会顾念自己的心情，哪怕再没有时间，也会关心自己在学校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或者为了什么难过亦或开心。
　　可戚燃听了白鱼的话，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白鱼敏感地察觉到了，那多年之前让戚燃偏离了人间轨迹的第一个岔路口，就在这里。
　　“还是，又出了什么事吗。”白鱼哄着戚燃，想听他继续说下去，可是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戚燃整个人忽然就变得像是触及了禁区一般焦虑，他忽地就从白鱼身上起身，看着白鱼的眼睛有了一丝不确定，像是在确认究竟是谁在询问着自己，白鱼见状也慌乱地起了身，想上前将戚燃重新抱回怀里，可是戚燃看到他的动作，却一连后退了好几米。
　　“戚燃崽崽，我是白鱼。”白鱼感觉戚燃神志不大对，想要拉住他。
　　“不对，你不是白鱼，你不是白鱼！你是我的幻觉？！幻觉！”戚燃慌乱地找着可以出去的地方，一边躲闪着白鱼的手，一边拍打着自己。“快醒过来，我不想继续再梦见那件事，快醒过来，醒过来啊！”
　　戚燃急的言语中都带了哭音，白鱼趁他不注意，立刻冲过去将戚燃死死抱在怀里，这让戚燃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可白鱼硬生生扛过了戚燃所有攻击，可他却没料想，戚燃忽然张口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腕，血瞬间就从戚燃嘴里溢了出来。
　　“戚燃！”白鱼心一下子就绷紧了，眼框瞬间通红。“戚燃，我是白鱼！我是白鱼！你别吓我……戚燃！”
　　“这样就会醒了……”戚燃喃喃着，笑了起来。“你好像白鱼……可继续下去，又会是那个场景，即使是梦，我也不想让梦里的白鱼看见我当初那个样子……”
　　说完戚燃就晕厥了过去，白鱼脑子里一片空白，用一只手死死按住戚燃的伤口，另一只手抓起手机，翻找着自家哥哥的联系方式。
　　可他手太抖，半天屏幕的键也没反应，白鱼反手就扔下手机给了自己一耳光冷静，这才控制住心绪，将号码拨了出去。
　　“小鱼儿，怎么了？”电话那头白素的声音传了过来。“是不是想哥哥了？”
　　“哥，你快回来家里！”白鱼声音都在发抖。“带上急救箱！快点！”
　　“我马上过去。”白素听出了白鱼的焦灼，立刻说。“你别急，别担心，深呼吸保持冷静！”
　　不多时，白素就赶回了家，看见抱着戚燃的白鱼楞了楞，就注意到了白鱼怀里人手腕的血迹，立刻打开了急救箱开始为戚燃检查并处理伤势。
　　没用多久，白素就已经处理完毕，还给戚燃打了一小支镇定。白鱼轻轻像捧了个易碎品般将戚燃抱到床上，换上了自己的睡衣，刚安置好就被白素拉出了门去。
　　“这是怎么回事。”白素指着床上用了药还睡得很不安稳的戚燃，严肃地问。“你把人刺激成这样的？”
　　“不是，事情是这样的……”白鱼急匆匆的解释。
　　“……我认为，他需要一个专业的心理医生。”白素听了白鱼将事情简单描述完，皱眉看向白鱼。“而且要尽快。”
　　“我明白了……”白鱼担忧地朝戚燃看了过去。
　　“我医院还有事没做完，就先回去了。”白素看了眼手机上的消息，拍了拍白鱼。“我今天晚上大夜班，不回来住，你也别担心。他再出现问题你就打电话联系我。”
　　“好。”
　　白鱼送离了白素，回到床前守着戚燃，手细细抚摸着他的侧脸，思索了许久，白鱼还是给了王梦西和林虞人发了消息。
　　“我要知道，戚燃究竟还经历了什么事。”白鱼冷着一张脸，对急匆匆赶来的王梦西与林虞人说。“为什么提到上学之后，戚燃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必须知道原因。”
　　客厅灯火通明，几个人对峙般地坐在沙发两侧。
　　“哥，你去照看下七仔，免得他醒了身边没人。”林虞人推了推江野，眼神暗示。
　　“那你们有事喊我。”江野警惕地扫了眼白鱼，点头答应。
　　“快去吧。”
　　等江野关上了卧室的门，王梦西和林虞人对视了一眼，而后林虞人转过头看向白鱼。
　　“我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告诉你，我也不知道，你究竟值不值得相信……这是七仔最想要遮掩的事情之一。”林虞人身子前倾，双手交扣放在膝上，食指微动，透露出了她一丝焦虑。“甚至他自己，都将它们封锁了。”
　　“我不想再像今天这样无能为力地看着他这个样子……”白鱼看着自己的手掌，仿佛还能感受到戚燃的血染红自己掌心的感觉。“我可以在他面前一无所知，但我不能看他沉在过去里走不出去，还不去了解事实，我想要知道戚燃受过什么苦，受到什么伤害才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想让他好起来，戚燃不该把命耗死在这些已经没必要的事情。”
　　王梦西听了白鱼的话，伸出手，将林虞人的手握在掌心，深吸了口气。
　　“白鱼，我相信你，也希望这件事情，告诉你之后，你能把它烂在肚子里。”王梦西盯着白鱼的眼睛。
　　“我明白。”
　　“你见过戚燃小时候的样子吧，很可爱秀气，说是个女孩子，没有人会不信。”林虞人轻声说。“而且，他和他的表姐周喆，几乎一模子出来的。”
　　“这又有什么……”白鱼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看过去。
　　“……戚燃他，曾被社区看门的老人，猥亵过……因为那人抓不住周喆，就骗了戚燃，戚燃他……差点就没了……这件事被他家里压了下来，但街坊们基本都知道的……”林虞人几乎是从牙缝里，将这几句话挤了出来。“后来……那老人猥亵其他孩子致死，闹到了派出所里面，判了死刑。新闻渐渐转移了目标，这件事情才终于消失在大家的谈资里……戚燃他虽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可是从那时候起他就变得多疑、敏感……”
　　“本来，戚燃努力的在克服自己的缺陷，想让自己重新好起来。喆姐找了医生，帮他他直接封死了这段记忆，一切也开始好了起来。”王梦西接过林虞人未尽的话语。“可是……戚燃和季棠闹掰后，季棠惹出了点事儿，将那时候本就孤立无援的戚燃……”
　　“他做了什么……”白鱼的心像是在油锅里滚过，他不敢想戚燃当时还是什么样的心绪挺过这一切的。
　　“他得罪了别人，可是那些人打电话找上了戚燃的麻烦，还来了学校，把戚燃堵在巷子里……”
　　“然后呢。”白鱼仿佛自虐般，将一字一句都清晰刻在心里，他放肆让这些字句将自己划得鲜血淋漓。他的戚燃、他的戚燃已经受过那么多苦了，为什么，还要被纠缠不散的过去折磨到如今。
　　“他们……他们往戚燃身上……往他身上撒尿……”林虞人捂住了眼睛，遮掩着自己的泪水。“……他们还骂了很多下流的话……等我和江野找到戚燃的时候，他像个不要命的疯子反抗着所有人的靠近，找来的那几个人，都被打的不轻……”
　　“后来，周喆带戚燃又去看了医生，记忆再次被处理就出了些差错，但是他还没想起来，就只能这样。周喆又和江野带着人将那些畜生一个个按进马桶里还录了视频，威逼利诱，才摆平了这件事，没有外传出去……”
　　白鱼忽然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导出来他从戚燃手机上偶然发现的照片，是季棠与一群人说笑的照片。
　　“你们看，是这些人吗。”
　　“为什么季棠会和他们走在一起？！！”林虞人猛地抓过白鱼的手机。“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戚燃不对劲只是看到这几个人！谁知道！”
　　“虞人，你冷静点！”
　　“抱歉，我冷静不了。”林虞人几乎咬牙说出了这番话。“季棠他怎么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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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戚燃的姐姐周喆，现在在哪儿。”白鱼忽然问。
　　“那件事后不久的冬天，高速下大雪出了连环车祸，喆姐的车就在其中，好不容易等到救援，可是经过抢救还是去世了，当时……戚燃也在车上。”王梦西闭了一下眼睛，轻声说。
　　“希望你们把这件事，能交给我处理。”良久，白鱼才艰难地吐露出这样一句。“还有，季棠那个孙子在哪。”
　　之后，白鱼再没说话，光是压抑住心疼，就用尽了全部力气。他的戚燃，就一直将伤口都捂在心底，日以继日的煎熬，熬成毒药，蚕食着他所有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