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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因缘起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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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只听见有人道了声“谢陛下赏赐”,他手中的玉佩变化作了空气。如果不是有人说话,他还真的以为那栩栩如生的玉蝴蝶是通了灵性,飞走了。
“她……偷走了……”皇帝被独孤云的神奇所震撼,再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此时,原本被点住穴道的侍卫、太监、宫女等都渐渐恢复了行动。内侍们慌慌张张地再次点灯关窗,寝宫内经过一场骚动,逐渐恢复了秩序。
但这秩序中,唯独少了布狂风。
此时的布狂风正在风雨中追赶独孤云。
风雨持续了两个时辰,他们也追逐了两个时辰,直至独孤云先停下了脚步。
夜色深沉,谁也看不到对方的存在,但两个人却都感觉到,对方在注视着自己。
布狂风先打破了僵局:“你是第一个让我追了这么久的人,‘无影’我只追了半个时辰,那个时候我想,恐怕除了‘南楚’,世上不会再有我的对手。”听得出,语气中不但有对独孤云的赞赏,也有自夸。
独孤云像是冷笑般哼了一声:“你也是第一个追了我这么久的人——现在我停下来等你,你是要继续跟我比试轻功,还是用拳脚说话?”
布狂风微笑了:“两样现在都不要,——我们至少要等到天亮。”
“为什么?”独孤云疑惑,“难道以你的耳力还不足以听辨出我如何出招吗?”
“当然不是这原因。”布狂风此刻,正凭借对话,在心中描绘这位不让须眉的女贼形象,“我只想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的智慧超过了我的想象;你下盗帖,让宫中上下对玉蝶加紧保护,这样便暴露了哪里人最多,哪里就是藏玉蝶的地方;你早料到皇宫大内不乏高手,所以行动前便算准了今天戌时有暴雨,你借雷声轰鸣掩去你的声响;而最绝的是你点穴的时限也拿捏得恰到好处,虽然我解不开你点的穴,但却试得出你的力道,我想,在我离开寝宫时,那些人就已经恢复行动了吧!”
独孤云听着布狂风说着这些,没有任何表示。
布狂风却继续道:“就凭这些,你已经是我生平所见最极品的盗贼,何况你还是个女人。”
独孤云冷哼了一声,仿佛在说“是女人又怎么样”。
“所以——”布狂风又笑了,语气也变得轻佻,“我虽然对你的样貌很感兴趣,却也没抱着看到位美人的希望。老天如此公平,他赐给你这样的武功与智慧,总不会再给你付姣好的容貌吧!”
独孤云的语气中透出些不屑:“照你的说法,你一定是个丑八怪。”
布狂风怔了一下,继而哈哈一笑,道:“在下不才,多谢姑娘赞美!——如此一来,咱们丑男对丑女,天生绝配!”调戏的味道弥漫出来。
“我没这兴趣!”独孤云有些愠怒,说罢便抽出兵刃与布狂风动起手来。
“女人不该那么冲动!”布狂风一边拆招,一边不忘消遣独孤云。
独孤云全然不理布狂风的话,只全力攻上。
布狂风慢慢体会出独孤云的出招,虽然貌似招招阴狠凶险,可却尽是虚招,若是不加闪避,独孤云自会变换出另一虚招,这显然是不愿伤人的打法。布狂风看穿这一节,即刻化守为攻,一招逼紧一招,独孤云一味拆招,得不到半分喘息的机会。
布狂风道:“你又不想伤我,咱们这样打下去没意思!”
独孤云闪过布狂风刺向她胁下的一剑,翻身邪劈布狂风小腹。布狂风以为又是虚招,便不加躲避,然而剑刃及肤的刹那,布狂风方意识到独孤云这“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的路数。殷红的血晕染了布狂风的衣衫,幸亏他躲得快,剑刃只浅浅划出一道血痕,要是迟了片刻,早就被开膛破肚了。
布狂风停下了动作,有几分惊讶,却又保持着早有预料的冷静。
于是,独孤云亦持剑而立,以一个攻守自如的态势,维系双方一触即发的微妙平衡。
“我不是不伤你,而是不杀你。”她终于开口反驳布狂风。
“那你不如杀了我的好。”布狂风有伤在身也不忘调侃,“我布狂风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死在女人手上,尝尝‘牡丹花下死,作鬼也……”
独孤云打断道:“我对你来说只能是荆棘!”
布狂风在黑暗中微笑,收起了兵刃,心中道:对我来说,你是朵带刺的蔷薇。
“你做什么?”独孤云不明白布狂风为何收兵。
“放了你。”
空气中飘浮着独孤云的轻视与怀疑。
“怎么你还不走,舍不得我吗?”
“自大是会要人命的……”独孤云行动如风,抢剑直刺布狂风心口。
布狂风毫不惊慌,指尖弹出一枚弹丸之物,打在独孤云身上,独孤云身体顿时失去控制,向地上倒去。布狂风身形一换,将独孤云接到了怀中。
“好香啊——”布狂风嗅到了独孤云身上散发出的清新味道,一片心向往之,却又故意道,“真舍不得将你送官……”说着便端起了独孤云的脸,虽然他此时看不见她的五官,却深深觉得自己已经被这个女人迷住了,叹道,“既然职责所在,我也没有办法,不如我们就只求这一宿吧!”说着便吻了下去。
布狂风希望籍着温润的唇瓣相触,能化解独孤云一身戾气。
但是布狂风他算错了!
这男人真不要脸!——这是独孤云心中此刻想法。
在布狂风春风化雨般的柔情一吻后,独孤云竟然用一种能杀死人的口气道:“无情从未杀人,但第一个死在她剑下的——”话未尽,一把匕首刺入了布狂风胸口,“非你不可!”独孤云推开布狂风,狠狠地抛下后面的话。——原来片刻之间,她已经冲开了穴道。
布狂风无言,但他的惊诧任谁都能感受到,他原本深信已经制服了独孤云,然而这个不解风情的女人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成为我杀的第一个人,也是你的荣幸!”一股得意之气掺杂在冷漠中。
“你会解穴……”布狂风仿佛疼痛无比,说话变成了最困难的事,“你是……楚……传人……”
独孤云不答。
在感到独孤云将要离开的时候,布狂风虚弱的语气变得急切:“等等……我就要死了,能帮我完成最后……最后的……心愿吗?”
独孤云犹豫了,布狂风于她并没有深仇大恨,至多她只是觉得这人轻浮讨厌而已,自己就这样杀了他,实在下手太过狠辣。但人已经要死了,她没有挽回的余地,那么帮他完成最后的心愿,也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
于是,她又回到了布狂风身边,语气不自觉地柔和起来:“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一定——”
没等她说完,布狂风突然抓住了她的衣袖道:“你……你……靠近……些……”
独孤云谨慎地抱起了布狂风的身体。
就在她刚抱起他的刹那,布狂风抓着她衣袖的手,滑落了下来。
独孤云的心不由得抽紧,她探探他的鼻息,又号号他的脉门,已经没有半点生命的迹象,但身体还维持着生前的温度。
“对不起……”独孤云心中一阵酸楚,她一直以为以她的武功,要任何一个人的命都易如反掌,所以不伤人而达到自己的目的才显得出她本事超群。现在一条人命在她面前结束,而且是她亲自动的手,她才感到虽然让一个人死比让一个人活简单得多,但却一点都不愉快,而且心还会没来由地痛。
人死了,所有的心愿与梦想都化为乌有,谁也不能替他完成。
“对不起……”独孤云再次说出了那三个字,她捧起了布狂风的头,懊悔万分地道,“虽然我不能完成你最后的心愿,但我会好好安葬你的,我还会告诉别人,‘神捕’布狂风一生都是条好汉,是江湖人人敬仰的英雄,你就安心的去吧,不要成为幽魂野鬼,以后每逢初一十五我都会来看你,你也就不会寂寞了……”
说罢,独孤云平放布狂风的“尸体”,选了处地方,便以剑为锹,为布狂风掘坟。
大概到了黎明时分,独孤云终于挖好了足以容下一人的墓穴。
因为力气单薄,又不得要领,独孤云已弄得满手血泡。
当她转身欲将布狂风“安葬”时,却发现——四下里连鬼影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尸体”。
独孤云先是一惊,以为什么人盗走了尸体,可转念便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荒唐,这世上除了布狂风,还有谁能在她身边来去自由而不被她发觉?
布狂风耍了她——独孤云怒不可遏。
“你模样还真标致!”布狂风居然还敢不知死活地出现,竟然还是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
独孤云怒火中烧。
布狂风不知是从哪弄来个野果,掷给了独孤云:“辛苦了一晚上,饿了吧!这是我在来的路上摘的,新鲜得很。”
独孤云狐疑地以为其中有什么玄妙,便仔细看了一番果子,那上面正留有一个与她匕首相吻合的疤痕。
布狂风当时就是用这个东西挡在了胸前吗?他还说是在“来的路上摘的”,那么追踪她的时候他居然有功夫去摘果子!他究竟是什么人?他的武功究竟有多高?
想到这些,独孤云深感布狂风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对手。
可又一想到这个男人如此戏耍她,还害她居然为他伤心难过了好一阵,此时却又像看好戏一样地出现,独孤云的无名怒火就无法平息,举剑即劈向布狂风。
可是挖了几个时辰的土,独孤云早已没了先前的气力,而且伤痕累累的手几乎抓不住剑柄。
这样的独孤云哪还是布狂风的对手,布狂风不费吹灰之力,仅用一只手便钳住了独孤云的双手。
独孤云还不放弃,提腿攻向布狂风下盘。可布狂风又巧妙地点上独孤云膝后的环跳穴,力道虽不大,却足以让独孤云跪倒,布狂风就势将独孤云压在了地上。
独孤云气得浑身发抖,却挣不开布狂风的束缚。
现在,布狂风终于有机会仔细端详独孤云的脸了。
清晰而明媚的轮廓,冷峻却又不自觉流露忧郁的神态,而她的那对眸子——即使将她其余优雅的五官统统抹煞为平庸,但那对眸子里透射出摄人心魄的魅力,恐怕会让布狂风至死难忘。
用这样亲近的距离,欣赏独孤云的花容月貌,布狂风心底难以自制地产生一股要据之为己有的冲动。
可是,现在的时间、地点和对象,似乎都不能算是个好的选择。
假如独孤云能有原先一半的冷静,她必会发现布狂风是一个如何撩拨人心的男子,然而此刻怨愤占据了她全部的思想,这世上没有人敢骗她,敢耍她,唯独这个自大的布狂风!她知道,只要这个男人活在世上一天,自己的心就永远无法平静。
当愤怒险些冲昏独孤云头脑的那一刻,她的目光与布狂风相遇了,突然一阵奇妙的心跳令她失去了防备,两片晕红毫无征兆地浮上她的面颊。平日冷傲自持的独孤云,此刻竟呈现出少女的娇态。
独孤云羞愧地将头偏向一边,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接触布狂风的目光,否则她的身心都会向着一个她未知的地方沦陷。
布狂风强抑自己的冲动——他还记得那一吻的教训,只是一个吻,不但没有打动独孤云,还让她对自己起了杀心。所以,现在这样的距离让他无法估计,自己是否还有拣回一条命的机会。
“你现在甘心伏法了吗?”布狂风用最后的理智说道。可就是这样一句话,也已经不经意地流露出情色的味道。
“是贼总要被捕,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独孤云的声音怯怯的,她甚至紧张地闭上了眼睛,她想不出布狂风想对她做什么,要对她做什么,当然她也不敢想。
布狂风微笑,不是他惯有的促狭的坏笑,而是温柔地展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他放开了独孤云,从她的身上挪开。
独孤云轻轻舒了口气,慌忙地让自己从布狂风身边逃开。但她又不愿逃得太远,仿佛害怕走得太远会扯断两人之间的某种联系。
“你真要放了我?”独孤云试探地开口。私自放走要犯是死罪——她竟然开始为布狂风着想,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布狂风温柔地点头:“不是我要放你,是皇上根本没想抓你。”
“什么?”虽然满是疑惑,但又不自觉地松了口气——这口气是为布狂风而松。
布狂风续道:“陛下早已有言在先,独孤云如真如传闻般神奇,能成功盗得宝物,便赐封‘盗中公主’,玉蝴蝶便是信物;否则便以欺君犯上问罪。——现在玉蝶在你手上,你就是当朝的‘盗中公主’了。”
独孤云哑然失笑:“这世上还有这样荒唐的皇帝,难道他只是想试试我的身手吗?”
“以我对皇上的了解,应该就是那么简单。”布狂风说罢,行以君臣之礼,“布狂风参见公主。”
独孤云没经过这样的事情,忙将布狂风扶起:“你别这样……阿嚏……”淋了半夜雨又吹了半夜风,纵使铁打的身体也要受些风寒的。
布狂风即刻解下外衣。
独孤云不知布狂风是何用意,背转了身子。
布狂风将褪下来的外衣,披在了独孤云的身上。
不善言辞的独孤云,只是呆呆地看了看衣衫单薄的布狂风,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感激的话,只说着:“你的衣服干了?”
这还真是个好问题。——布狂风听了一愣,很快,浪荡不羁的模样回到了他脸上:“我就在你打算挖坑活埋我的时候,回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既然装成了尸体,也应该体面些,不是吗!”
这回换作独孤云僵化了:这个男人,在她受苦受累的时候,居然回去沐浴更衣?!——想想就让人一肚子气!
“公主莫要动气,还是快快回去休息,免得伤了玉体,在下在此恭送‘盗中公主’!”布狂风又一行礼。
“无聊!”独孤云一声娇嗔,不再多话,甩下这两个字,便聚气丹田,轻身跃起,只片刻已消失在晨雾中。
留在原地的布狂风,却笑得一片灿烂。
独孤云盗得玉蝶的第二天,皇帝便发皇榜广遍天下:赐封独孤云为“盗中公主”,御赐玉蝴蝶即为凭证。
无情独孤云,自此名满天下。
日当正午,往日风光不再的独孤云,静静等待着生命中最后一刻的到来,虽然还有许多的不甘,但她已不得不放下。
监斩官掷下了那支决定生死的竹签。
竹签落地,一切便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