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行》阿*

9、浊世佳公子

　　楚风说要找一个人才肯离开洛阳，因为这个人对他来说很重要，而且非常重要。基本上可以说，这个人决定了他今后的生活质量！如果楚风不见这个人，他就是想离开洛阳也心有余力不足，他的盘缠已经被薛灵儿挥霍一空，现在又多了方邵这对身无长物的“苦命鸳鸯”，如果不借钱，他卖身的心都有了。
　　而楚风要找的这个人，正是洛阳第一大金主——原江南第一帮派江南旗旗主秦暮天的小公子——秦兴宇。

　　十五年前，轰动武林的头等大事就是江南旗接受了朝廷招安，这正是由时任旗主的秦暮天主动促成的。可江湖豪杰最鄙视的就是江湖中人对朝廷奴颜婢膝，说白了就是屈身就“贼”，秦暮天此举无疑使他无法继续在苏杭一带立足。秦暮天拒绝了入朝为官，举家迁回祖籍洛阳，再图打算。
　　秦暮天做旗主的时候积累的不少财富，可以说打断双腿都足享半生，故原打算就此“大隐隐于市”，可偏偏机缘巧合，让秦府得了个好厨子。于是，秦暮天便突发奇想地开起了饭馆，不曾想生意越加兴隆，而秦暮天又深谙疏通关节之道，生意便越做越大，终成洛阳第一店。后来，坊间便有了“为人不食秦家菜，枉赴洛阳走一遭”的说法，秦暮天的影响有多大，可见一斑。
　　而秦暮天做的这一切，实际都是为了一个人，他唯一的也是最小的儿子——秦兴宇。
　　秦兴宇虽被称为三公子，但实际上他是秦暮天第五个孩子。在秦兴宇之前，秦暮天的一妻一妾共为他生下两儿两女，可偏偏两个男孩都是先天不足，满月即夭。后来又娶一房妾侍，生下秦兴宇。但仍是天生孱弱，虽勉强撑过“百岁”，秦暮天仍难以放心，求得得道高士为秦兴宇卜卦。高士解说秦暮天戾气太重，所以难延子嗣，唯一破解之法，便是放下屠刀，行善积德。
　　于是，秦暮天为了秦兴宇，开始从内部瓦解江南旗势力，手下不服秦暮天作为的，就退旗自立，如此其势渐弱，最终曾声震八方的江南旗，在秦兴宇八岁这一年，接受了朝廷招安。
　　果然如那位高士所言，远离了刀口舔血日子，秦暮天发觉儿子的身体反而越来越好，虽然一直都觉得散了江南旗颇为遗憾，但一想到是为了儿子，也就觉得值了。
　　秦暮天退隐江湖，将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儿子身上，请了最好的先生教秦兴宇读书，五经六艺中唯独不许他骑射，生怕再起刀兵，儿子性命不保。
　　于是到了今天，秦兴宇已变成个握得住笔杆，提不起竹竿的文弱书生，再加上本就生得一副俊俏模样，常有不知情者会误会是女孩。

　　楚风的父亲是白木山庄庄主楚忘情，与江南旗主秦暮天同是三十年前平息一场江湖风波的英雄人物，甚至楚忘情一度被江湖人士推举为武林盟主。可楚忘情性格孤僻，曲高和寡，不爱虚名，只守着自己的白木山庄过平常日子。而自立门户的楚忘情从不收徒，与江湖上朋友也几乎从不走?QF!a1'A3Eǘ狼啬禾煊氤樽钔镀⑵绕涫乔啬禾焱艘螅负跛械慕笥讯己退狭肆担槿词呛退叨悠得埽词褂薪辖敝簦槿匀幻磕甓蓟岬铰逖粜∽∫欢问奔洹
　　楚忘情没有子嗣，楚风虽并非他亲生，却疼爱异常，每年的洛阳之行，楚忘情必会带上楚风。楚风长秦兴宇五岁，秦兴宇便称呼楚风“风哥哥”，如此黏腻的称呼，一度使楚风误以为秦兴宇是女孩子。可自从楚风得知秦兴宇身为男孩，却柔弱不堪，常受人欺负，便教给秦兴宇男儿当自强，不能任人摆布。于是，秦兴宇背着两家大人，拜楚风为师，学些拳脚以自强。而秦兴宇向楚风习武这件事却是对外保密，秦楚两家自上而下，皆无人知晓。

　　以上都是些闲话，总之是说秦楚二人情谊深厚。

　　楚风事先并未向方邵薛三人说明要找何人，直至秦府门口，方邵二人阵脚大乱——六年前他们可是从这里跑出来的啊，特别是当年她们还顺便“借”走了几样东西。
　　两人这次出门都没有易容，心想若常在楚风跟前，天天易容不但费事，还容易露出马脚，索性都以真容现身，只是小碗儿——方箫作了男装，与小勺儿——邵秦以夫妻相称而已。
　　如今，六年过去，二人的确容貌虽略有变化，可秦府熟人不少，方邵二人难免被人揭穿，好不容易让楚风对她们稍加信任，此刻事情一旦败露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方邵二人心中七上八下，但却故作镇定。就在楚风要迈进秦府大门的一刻，方箫忙道：“楚大哥，我想我二人还是先回避一下好了，想我二人与府上翁主素未平生，唐突造访恐有失宾主之仪。”
　　“何况我们初次登门，岂可礼数不周。”邵秦也开口了，当然，一入秦府，最先被认出的就是她。而她不想被认出的原因，却比方箫要复杂得多。
　　楚风不打紧地笑笑：“你们想太多了，秦伯父是家父世交，为人爽朗好客，你们既是我的朋友，自然就是秦府的上宾，不会拘泥细枝末节。”
　　“我还是觉得不妥！”方箫有些心急，慌忙解释道，“小生迂腐，难以大而化之，还请楚大哥不要勉强我二人了。”
　　楚风听闻，摇头暗笑：这对小人儿不过十八九岁，连私奔都做出来了，现在不过是随他造访秦府，却是诸多借口，百般推辞，这当中——恐怕有难言之隐！算了，既然他们不愿进府，自己也不好强人所难，由着他们在外面等吧！于是道：“那我就不勉强，你们在附近稍事等候，我片刻就去找你们。”又看向薛灵儿道，“你呢？是跟着他们，还是和我进去？”
　　“我当然是跟着……”“你”未出口，邵秦暗中掐了薛灵儿一把，薛灵儿冷不丁受这一下，差点痛得叫出声来，只得无奈改口道，“他们，我等着你，你可要快去快回啊！”那表情十足像个送丈夫远征的怨妇！
　　楚风微笑点头，进了秦府，门房一看是楚风，二话不说便把他请了进去。
　　方邵二人如释重负对视一眼，心中吁了一口气。

　　一入秦府，楚风自然要先拜见秦暮天。
　　秦暮天看到楚风就像是看到救星似地，一句“你总算来了”搞得楚风一头雾水。等坐下来，喝口茶的功夫，秦暮天告诉了楚风秦兴宇相亲之事，希望楚风能代他劝服秦兴宇。
　　楚风听了此事，想到的并不是要如何说服秦兴宇老老实实相亲，而是偷笑秦兴宇也终于要面对他最头疼的问题了。

　　心中抱定了几分幸灾乐祸，楚风带着他那少见的不怀好意的笑来到了秦兴宇的书房。

　　秦兴宇看起来是在练字，可当楚风稍走近几步，便发现了那纸上纯粹是满纸涂鸦。
　　看来，秦兴宇的心情真的被相亲的事弄得心烦气躁。
　　楚风却是一副乐见此景的笑容，开口第一句便道：“恭喜恭喜，秦公子什么时候请在下喝喜酒啊？”
　　秦兴宇头都不抬就扔了个东西出去。
　　楚风轻而易举便抓住了那东西。可是——
　　秦兴宇露出一抹得意的笑，终于也有楚风被他暗算的一天。
　　秦兴宇扔过去的乃是块墨，一端还尚未干透，楚风抓得一手黑。
　　“连一个病秧子都能暗算你，真搞不懂你这个楚大侠怎么在江湖上混！”秦兴宇看到楚风一副为难的样子，心中的不爽立时烟消云散。
　　楚风也只好苦笑以对了。
　　秦兴宇叫来侍婢打水，为楚风清洗墨迹，又吩咐事务房将自己一套衣衫换给了楚风。直到这些事都妥当了，楚风才有机会跟秦兴宇正式交谈。
　　楚风此时也没了刚刚那份幸灾乐祸的心情，坐下来，正经地和秦兴宇谈了起来：“我听伯父说你相亲，对方的姑娘是不错的人品，到底有什么不你不满意的？”
　　“唉……楚大侠！你就饶了我吧！”秦兴宇摆明一张比苦瓜还苦的脸，“我爹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啊！”
　　“成亲也是为你好，何况伯父给你找了位家世好，性格好，又文雅标致的女子，成亲后你自然可以安心接守家业，岂不忠孝两全？”
　　“谁想要这样的生活，谁想娶那样的老婆，我才二十三岁，什么也没见识过，就要被老婆拴在家里，是你的话你能忍受吗？”秦兴宇提起相亲，就一肚子的不忿，毕竟相亲只是个形势，双方只要见了面，亲事就算是定下来了。
　　“二十三怎么了，比你小十岁成亲的都有，你二十三岁才相亲还是晚的呢！”楚风不懂秦兴宇究竟抵触的是什么。
　　“你都已经二十八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我小你五岁，为什么该成亲啊?A11eB!7匦擞畲是睿魅赐蝗桓吡似鹄础
　　秦兴宇一下戳到了楚风的痛处，楚风立时低头不语。许久，才叹出了一声，低低地道：“难道我不想成亲吗？”
　　秦兴宇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解释：“那个，我是说，那个，我只是不想娶个我不喜欢的姑娘……”
　　“你以为喜欢的人就会和你成亲吗？”楚风的口气很不愉快，像是在指责秦兴宇的无知。
　　秦兴宇一愣，一时想不通楚风为什么会这样质问自己，可他再多想一层，突然明白楚风说的是自己。

　　五年前的楚风爱上了身为无情宫二宫主的花无蕊，可无情宫的女子皆是终身不嫁，若要离宫必须自废武功。偏偏无情宫的内功调息与命脉相连，自废武功无异于自杀。
　　花无蕊作为二宫主，身份特殊，虽与楚风倾心相爱，愿随楚风厮守终生，但却被大宫主识破其逃跑的打算，棒打鸳鸯。
　　当时，适逢无花三宝失窃，大宫主因疼惜二宫主的关系，向楚风做出承诺，如果楚风能将无花三宝安然无恙敌追回，宫主便成全楚风和花无蕊。
　　从此，楚风便为此事而天南地北奔波，两年之内便找回了三宝中的两宝，可那最后一宝——世上无药可解的剧毒——绝仙露，却始终无半点消息，五年过去了，楚风仍在寻找绝仙露的下落。

　　这些，以秦兴宇与楚风的关系，他又怎能不知？虽然他不能理解楚风为什么五年来如此心有独钟，但总之明白，楚风最难过的还是一个“情”字。

　　楚风站起身，淡淡道：“今天时候不早了，我也已经说够了，要怎么办，还要看你自己的心思，反正我也管不了你这许多。先告辞了。”
　　“等等！”秦兴宇十分歉意，想说两句抱歉的话，却怎么也张不开嘴，只是目光来回游移。
　　“还有什么事？”
　　突然，秦兴宇发现楚风身上似乎少了些什么，大叫道：“你的宝贝玉佩呢！”还没等楚风说话，又继续道，“我知道你身上留不住银子，可你怎么把玉佩也当了！你不是说那是你与妹妹相认的的唯一信物吗？”
　　楚风刚要开始解释，又被秦兴宇抢白道，“你现在一定没银子了吧！这样我跟你去把玉佩赎回来，再借你些，等你有了银子再还给我好了。”秦兴宇一来是想补偿楚风，一来也是想，只要和楚风出了秦府大门，不论去哪，相亲之事也能就此作罢。
　　换句话说，他要离家出走。
　　“我没有当玉佩。”楚风开口解释，“是被偷了。”
　　“偷？——这世上还有能从你这偷走东西的贼吗？”管他为什么被偷，既然玉佩都被盗了，更甭说银子了，楚风一定是缺银子，才找到他的。正好，自己也可以用银子作饵，要挟楚风带他离家出走！——秦兴宇心里这样盘算着。
　　楚风想起盗玉之人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年纪又不似在自己之上，由衷叹了口气：“我这个‘南楚’果然是江湖人赏脸给个名头。”
　　感慨成这个样子，一定是被偷的分文不剩了！——秦兴宇现在巴望楚风缺钱，虽然他不晓得没钱是什么滋味，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事，楚风经历得可不是一回两回了！
　　楚风便将独孤云如何盗走玉蝴蝶，说给了秦兴宇，最后道：“我看那个盗贼并不是贪图钱财，除了玉佩他什么都没拿走。所以我想，他偷玉佩一定有特殊的原因，甚至说不定我能从他得到妹妹的线索。”
　　秦兴宇听罢，突然想起了一些传闻：“你没听说最近外面盛传古兰国宝藏的事吗？”
　　楚风点点头：“略有耳闻，不过我认为那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古兰国早已覆灭，若有宝藏，早该充入我大明国库了！”
　　“可外面不是这么说的。”秦兴宇饶有兴致地道，“古兰国的宝藏被藏在了一个很隐秘的地方，当年的大明军士没有一个人发现，但是现在却传说只要找到一对玉蝴蝶，就能得知宝藏下落。”
　　“是吗？”楚风笑了笑，“那也绝不会是我的玉佩吧！”
　　“传说就这么多，而且没人亲眼见过是对什么样的玉佩，说不定是那个盗贼以为你那个玉佩便是传说中的玉蝴蝶，所以才要偷走。”
　　楚风思索片刻，仍觉得不对头，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个盗贼是想让他知道什么，才给他留下找到他的线索。
　　“就算你摇头，我也觉得没错。你楚狼侠可以视金钱为粪土，可是想着一夜暴富的人到处都有！那些满脑子都是钱的人，可不像咱们这么超脱，我想的不过是自由，你想的不过是家庭。”
　　了解楚风非秦兴宇莫数，字字都说中了楚风的心事，他楚风要的其实就是有朝一日退隐江湖，与所爱之人男耕女织自食其力，可是现在，琐事缠身已令他离梦想越来越远。

　　在楚风陷入沉思的时候，秦兴宇一语中的地道：“你来了，我也没揭穿你。其实你是来向我借钱的，对不对！”
　　楚风笑笑没有答话，这世上他只会找秦兴宇借钱，因为秦兴宇不会用钱来要挟他做违背良心的事。
　　“徒弟孝敬师傅本来理所应当，但你也已经好几年没有教过我一招半式了，所以这次借钱给你，我要提个条件！”秦兴宇终于要说出他的“大计划”了。
　　“你说吧！”楚风答得很轻快，他知道秦兴宇不会提出让他为难的事，因为迄今为止，秦兴宇提出的事情没有一件超出他能力所及，也没有一件触犯过他的道德底线。
　　秦兴宇知道楚风这样说就是答应了，立刻两眼放光道：“带我走吧！”
　　“啊！”楚风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凡事镇定自若的他，竟然打了几个踉跄。
　　“师傅，我做了你十三年的徒弟，即便学艺不精，可也完全没有一展所长的机会，每天不是被困在家里，就是被困在店里！我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儿，每天被环绕在娘姨姐妹的脂粉堆中，我心里有多苦你还不明白吗？”秦兴宇好像把二十三年的怨气都吐了出来，“现在我爹又让我娶妻生子，我本是志在四方的男儿，如今却被女人绑住手脚，难道你就不同情我，不想帮帮我吗？”
　　“这……”听秦兴宇一番陈述，楚风也不禁动了恻隐，可他身边已经带了三个累赘，现在要是再加上秦兴宇……他又不是游山玩水，诸多要事在身的他，如何顾得了这许多人的安危？
　　“求求你了，师傅！”秦兴宇急得眼睛都红了，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此时此刻，对付楚风，男人的眼泪也是必要的。

　　楚风眼中的秦兴宇就像他弟弟一样，尤其是幼年就不得不与妹妹分离的那份遗憾，都让楚风在秦兴宇身上得到了补偿，看到秦兴宇的委屈，他心中定然不忍，只得道：“你冷静一点，我也不是不想帮你，可是你就这样跟我走，我该怎么向伯父交待呢？”
　　“相亲之事暂缓——”秦兴宇保持着略发哽咽的声音，“反正还没正式订下来，就说我去白木山庄小住，知道我待在你家，我爹总不会担心了。”
　　楚风没办法地摇摇头：“那你是真的住在山庄吗？伯父日后知道了真相，岂不更加担心？你也知道伯父……”
　　“反正只要他知道我跟着你，就不会不放心，你是堂堂‘南楚狼侠’，我爹都不是你的对手，有你保护我，他就没什么可说的了。”秦兴宇的眼中放射出的是对楚风无比信赖的光芒。
　　楚风无可奈何地用食指指节敲了下秦兴宇的眉心：“你早就想这么办了吧！”
　　秦兴宇展露出一个阳光无比的笑容。
　　楚风却表情认真，承诺道：“既然你信任我，我向你保证，也是向秦伯父保证，只要有我楚风一天，我豁出性命也要保你周全，你是秦伯父唯一的子嗣，我要对得起他，也要对得起你——我的好兄弟！”
　　秦兴宇不禁为楚风的真诚动容，楚风是个视承诺重如泰山的人，这番话说得出来，他一定是赌上了视死如归的决心，人生得此知己，夫复何求？

　　也许楚风的武功真的算不得天下第一，但他重诺轻生的仁义之举，才是他得江湖人敬仰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