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6、火把金刀箭森森,宫锁城楼夜沉沉 ...

  •   “皇侄儿。”宣统帝看着陈九,眼带笑意,只是那笑意里渗着剧毒,见血封喉。“这是咱们伯侄俩第一次正式见面吧。朕可是找了你好久啊。你就没什么想跟朕说的?”
      陈九看着宣统帝的眼,却是带着笑意的,隐隐的笑意,完全没有丝毫苦大仇深的感觉。他摇摇头,样子看起来似乎还有些无奈,“还是算了吧。真正想讲的,好像都不能讲。”
      “你难道就不想要回自己的名字吗?”宣统帝的脸上还是挂着笑的,不过语气比之前凉了许多。“陈九,大街上可以拉出无数个叫张三李四陈九的人来。但是殷澜白,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配得上这个名字。”
      “陛下错了。殷澜白才是那个谁都可以叫的名字,而陈九,全天底下只有这一个。”陈九微扬起下巴,用手指指了指自己。那以一介凡民直面皇亲宗室的气度,可谓是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虽然如此,朕还是更习惯叫你澜白。因为朕今日会与你对话,就是因为你的名字是殷澜白。”宣统帝不说话,只勾起嘴角看着陈九,看起来就像在笑一样。“中元祭鬼,澜白,今天这个好日子,朕就是专门为你而挑。你猜猜看,你还能不能活得过今晚?”
      陈九坐了下来,坐在最前面,原本该是白龙太府国子祭酒坐的位子。因为只有坐在这里才能直视宣统帝的眼睛,“活得过如何?活不过又如何?”
      “活得过,这江山归你;活不过,这江山归朕。”宣统帝道。
      “好。”他可以在宣统帝这句漏洞百出的话中打无数机锋,但多说无益,陈九明白。
      轻描淡写的一段对话,微不足道,却又像一场盛大的烟火,将这个冷如冬穴的中元节之宴彻底点燃。
      “裘嵩、千澈何在!”宣统帝终于肃了眉目,脸上也不见了之前的笑意,“将以陈九、李娇为首的白龙太府一干叛逆给朕抓起来!”
      暗中准备半个多月,终于等到了这一刻,裘嵩与千澈二人在听到宣统帝的调令后,迅速出列,紧急诏令大内侍卫封锁了整个广场。
      片刻工夫,三千个羽衣侍卫手持火把金刀,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在场的所有人团团围住。火光摇曳,酒杯倾倒,气氛陡然间变得紧张起来,受到惊吓的宾臣们不少急得站了起来。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陈九看着宣统帝,神色平静,眸光中映着火色,“就算勤王亦需有因,皇上说陈九谋逆,也该拿出凭证来,否则如何堵得住这天下悠悠之口呢?”
      “年轻人,”宣统帝勾唇笑道,“悠悠之口不是用来堵的,而是用来利用和引导。至于引导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坐在这把龙椅上的人。”
      “所以,皇上这是准备演武了吗?”陈九说道。
      演武?宣统帝对这个词不以为然,“就你也敢跟朕演武吗?凭什么?凭你白龙太府区区两百府兵吗?”
      宣统帝的话尚未说完,一阵窸窣的异动忽然自城楼上响起。铿铿锵锵,是铁鳞片在跑动时相互撞击产生的声音。“啊!”城楼上原本站岗的守卫被打下,跨上登高城台的士兵身穿铁甲,面容恭肃,劲拔猿臂将一张张硬弓拉满,威严气势摄人,竟是刚从战场上回来的滇州精兵!
      城头之上,身着绛红戎衣,外罩黑金铁甲的宣威将军傲然而立,火光映照她锋利坚硬的侧颜,在遥迢无际的墨黑乾宇中仿佛一尊铁面刹神。
      招曦无疑是美的。但这种美更像她手中握着的刀兵,于冷艳中带着锋利的气质,旁人不敢亵渎,甚至连抬眼欣赏也不敢。只有萧无庆见过招曦的柔软妩媚,不过那时他因为满腔恨意而对招曦的美不以为然。但这一刻,萧无庆第一次在这种角度下观望招曦,英勇而果决,残忍而强大。虽然时机不对,但萧无庆却真实地心动了。
      如炬的双眼扫过全场,即使未说一字,未做一个指令,招曦的存在却压得底下人喘不过气来。阵风啸啸,旌旗猎猎,有如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滇州五千精兵,陈九笑望向宣统帝,语气和煦如微风,带点儿凉丝丝的挑衅,“这下陈九有资格与皇上演武了吧?”
      反了反了,宣统帝龙颜大怒,指着城墙上的招曦大骂道:“招曦!你难道伙同白龙太府叛逆,意图造反不成?谁给你的胆子?你区区一个四品将,谁给你的权力调动滇州军?”
      连大昭的兵马大元帅也不可以随意调动军队,招曦当然更没有权力。若她真有这份权力,也不会只调五千人过来了。
      在这个关乎大昭国运的关键时期,招曦胆大包天地选择了与白龙太府站在一起。她生来亲缘单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所以她不怕输,输了大不了一死。但她必须要尽全力让白龙太府赢,因为只有白龙太府才能容得下萧无庆。宣统帝是容不下萧无庆的。在宣统帝手下做事,萧无庆出事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今天这五千人,都是自愿跟着她走的。既是跟着她,也是跟着萧无庆。萧无庆确实是天生的将领,智勇双全,深明大义,上能与朝廷周旋调兵遣将,下能与士兵同甘共苦,极得人心。
      这些士兵中,有一些是拿起刀枪的文士,他们看得懂朝廷局势,看得懂皇室纷争,知道整件事情的经过。但更多的士兵都是不识字的,他们没读过“常思奋不顾身, 而殉国家之急”的诗句,但他们比那些坐在金山玉海之上的王孙贵胄更明白何为国家大义。宣统帝不在乎将士的死活,太子屠杀百姓,这些事他们都是有过切身体会的。他们目不识丁,但因为身在其中,所以比常人更懂得大昭皇帝待他们的冷血无情。
      一般人不会轻易做出这个非生即死的选择,但就算只有五千个人,也足够了。
      到最后,招曦也没有回答宣统帝的话。对于招曦来说,如今什么都无所谓了。因为在她心中,宣统帝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正在双方僵持,气氛紧张之际,一个士兵跑了进来,在李淳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淳脸上露出喜色,他急忙上前跪到宣统帝座前,“陛下,京城护卫军的五千人马赶来了。如今正在午门外集合,只听候陛下发落。”
      宣统帝忽然笑了。从龙椅上缓缓起身,宣统帝背着手往前走了两步,“澜白啊,你刚才不会真的以为就这样了吧?朕在这把龙椅上坐了十九年。十九年啊,这可不是白坐的。”宣统帝拍拍龙椅的纯金扶手,沉闷的声音在此时肃静的气氛下显得格外突出。
      京城护卫军是专职护卫长安的军队,维护长安城内的治安,抵御来自长安城外的叛乱,是继皇宫御林军后,最后一道守卫北宸的坚固防线。原本这批军队是由庄太尉管辖,凭庄太尉调遣,但在庄太尉落马后,李淳接手了这支队伍。
      这对于李淳来说是好事。从前他虽然是大将军,但手中并无兵权,但现在代替庄太尉管辖长安军队,那手中就握有实打实的军权了。他自然喜不自禁。而宣统帝之所以把这支军队给李淳,原因无他,只是因为李淳对他足够忠诚。在如今这种动荡时期,没有什么比忠诚更重要的了。今晚李淳能够及时护驾,力挽狂澜,便是最好的例子。
      熠熠火光,盈盈灯色,河渠中水流动的声音在暗暗的夜里显得格外清脆。陈九抬头看了李娇一眼,虽然此时他并不感到有什么紧张,但亦不想把事情闹得更大,牵连进更多的人。
      但有人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周老将军正是其中之一。周老将军活了一辈子,为大昭戎马倥偬一生,为人刚强,性格硬朗,但他并非不懂变通,不识时务的老顽固,否则也无法支撑周家这么多世代的生存与荣耀。他可以退缩,可以屈服,可以自认倒霉,但是他周家的人,别人动不得。只要有谁敢让他周家的人掉一根汗毛,他就能让那个人连脑袋都掉了。
      这样一个老爷子,死了孙子,他能忍得了?送过去的时候明明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可回来的时候却被白布裹着,全身上下千疮百孔,无一块好肉。周焱是为了大昭而战,周家的子孙保的可是他们殷家的天下啊,最后却换来这样的对待。大昭的将军,不是死在敌人的手上,却是被自己的国家抛弃,被自己军营的人活活折磨而死。这口气,周老将军咽不下去。就算他死,他也要拉着那个杀害他孙儿的人一起下地狱。
      之前,周家军就与李娇有过互保协议。但他们也说得明明白白,如非必要,能不出来就不出来,这既是为了隐藏实力,更是为了保护周家军,以免最后皇太孙输了,还连累周家军枉死。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李淳出来了。李淳出来,是为了保宣统帝和太子。对于宣统帝和太子,他作为臣子,不能亲手杀他们,但至少可以让他们失去庇护。而对于李淳,今晚他要是能让他走出这个宫门,他周家军就不用混了。
      周老将军问他身边的两个孙子外边的情况。
      他那两个孙子年轻热血沉不住气,跟周老将军年轻时候比,那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们能不想为自己的弟弟报仇?他们能等他爷爷问再动手?早不知多早时候就安排周家军行动了,还冒着被处置军规的风险私自多加了三千兵马。反正都要反了,七千也是反,一万也是反,那为什么不调更多人来呢?爷爷是老糊涂了,胆子都被磨没了。
      而且,有些话不能说破,说破了就会坏了。虽然私心里是为周焱报仇,但从周家军的立场来说,宣统帝这个皇帝在一日,外面的日子就难过一日,他们也罢,百姓也罢,熬得过宣统帝,也熬不过太子爷,天下虽然是殷家的,但命是他们自己的,谁都要为自己争取一个好活命的世道。
      其实陈九是谁,他们周家军一个也不认识,一个也没见过,但他们认识周焱,相信周焱。如果周焱愿意帮助陈九,那么他们也愿意帮助陈九。这原本就是一个一多半凭感觉的赌注。毕竟糊涂人办糊涂事,如果不糊涂,谁他妈会在这样一个兵荒马乱的朝代里当兵呢?
      “等着瞧吧爷爷。”
      这话才落下,一个守宫城的侍卫便慌慌张张地半摔半跑进来了。“报——”那侍卫跪了下来,“皇上,李将军,外面打起来了!”
      李淳听了一愣,扯住那侍卫的领子便问怎么打起来了,谁跟谁打起来了。
      侍卫急道:“宫外突然冲进来了一批军队,见着午门口的长安军就跟我们打起来了。”
      “他们多少人马?”李淳问道。
      侍卫想了想,“大、大概一万吧。”
      在长安城调遣军队不是小事,李淳有宣统帝的授意也才动了五千军,怎么还有人能调一万兵马进城?“知道是谁的人吗?”
      因为害怕,那侍卫犹豫了片刻才道:“看样子像是烽州周家军。”
      闻言,李淳的瞳孔皱缩。
      宣统帝勃然大怒,朝向周老将军道:“没有朕的命令,谁准你们调兵入城的?难不成你们周家也想谋反吗?”
      周老将军双眉一耸,朝宣统帝跪了下来。他抱拳道:“老臣不敢。”
      两个孙子见爷爷跪了,也忙跪了下来。
      “你不敢?不敢还不让你的人停下?”宣统帝吼道。
      周老将军忙让两个孙子出去停战收兵。
      两个小将军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然而一出午门,他们就无比镇定地从腰间抽出了自己的宝剑,冲天喊道:“兄弟们,给我冲!赢了金山银山,输了牢底坐穿!”然后两人就英勇无比且没头没脑地冲进了战场之中。
      一万人打五千人,还是在边关镇守多年的周家军打平日里站岗还要轮班的京城护卫军,这战况那就很惨烈了。眼看着这是要往欺人太甚的方向走去,周家兄弟连忙喊道:“所有周家军听好了,不许杀人!不许杀人!把他们打得起不来就行了。”
      正说着呢,身边一个周家兵就杀了一个人,周家兄弟劈头就给了那周家士兵一巴掌,“都说了不许杀人。”
      那周家士兵被打得十分懵懂,十分不满且谨慎地小声嘀咕,“小将军真是的,人家还没反应过来呢。”
      太极殿处,宣统帝早已反应过来了。他颤抖着手指,指着陈九与李娇两人,“你们好,好样的。联合朕的人里应外合,出兵作乱,还敢说没有谋逆。如今在场的宾臣都可以替朕作证,今日朕杀你们是在为保护大昭社稷不受侵犯,是为了铲除你们这些异首祸端!”
      李娇叹了口气,他不是怜悯宣统帝,只是单纯地感到无奈。“皇上,你的臣子宁愿与外人联手对付你,也不愿明哲保身安稳度日,难道你自己就没有任何反省吗?”
      这话说与宣统帝听,宣统帝是全然不会理会的。在他心中,顺他者昌,逆他者亡,而他是没有对错的。不是没有错,而是没有对错。因为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是帝王,是北宸之宇,而他的臣子则是环绕北宸的聚星。天上的聚星无论何时都会环绕北宸星旋转,那么他的臣子就该时时以他为尊,处处奉他为首,此乃天纲人伦!
      宣统帝转头看向浅草惊鸿,“浅草将军,你的人呢?你不是说过会帮朕铲除叛逆的吗?”
      浅草惊鸿缓缓起身,虽然这话在这种时候说有些尴尬,但好在大昭的战火也烧不到他家门口,所以也就罢了。“皇上,浅草家族早已派了三千人马过来,但却被人截在了长安城郊外,如今怕是赶不过来了。”
      “如何会这样?”宣统帝又问深冰碎时,“深冰将军,那你的人呢?”
      糟糕,被点名了,深冰碎时无可奈何地站起来。
      浅草四枫院隔着几十个人,幽幽地朝深冰碎时倒了个大拇指。
      深冰碎时明明看见了,暂时却也不能理他,只是对宣统帝道:“皇上,不巧深冰家族的人也被堵在城郊进不来了。”
      闻言,宣统帝一惊,问道:“如何会这样?”
      浅草惊鸿瞟了身边的深冰碎时一眼后坐下,淡淡地说:“这就得问他了。”
      宣统帝不解,“浅草将军这是何意?”
      浅草惊鸿道:“因为堵我的人就是他,自然我们两个都进不来了。”
      “深冰将军你……”毕竟不是自己的臣子,宣统帝活活忍下了骂人的话。
      深冰碎时施施然坐了下来。
      浅草家那个老四是争不过浅草四枫院的,未来浅草家的家主必然是浅草四枫院。所以跟了浅草四枫院,就相当于在京都多了一个盟友,反之则增加一个敌人。那他为什么要那么傻选择去增加一个敌人而不是一个盟友呢?至于大昭谁当皇帝,干他深冰家何事?他又不靠大昭皇帝娶老婆。
      当然了,有些肉麻的话深冰碎时说不出口。浅草樱庭是他的妹妹,浅草四枫院更是他唯一的兄弟,如今妹妹惨死,兄弟正经历一生中最大的伤痛,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背弃他呢?
      火把森森,弓箭琰琰,生死存亡的关头,所有的选择都变得简单起来,因为只要跟着自己的心意走就对了。
      虽然选择有很多,但心就只有一个。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