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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说甚狸猫换太子,且看幼鹿折储皇 ...

  •   金秋,树上的果实成熟,鱼鸟走兽四处奔走,为即将来临的寒冬做准备。这也是一年中最生机勃勃,最适宜狩猎的时节。不过宣统皇帝并不像他的父皇那般热衷于秋狝狩猎,每每三四年才举办一次。今年又到了秋狝时候。
      不知怎地,宣统皇帝似乎对今年的秋狝活动十分有兴趣,不仅将活动从一天延长到三天,增加了歌舞会、烤鹿宴等环节,还邀请了各地封王,大土司等王公贵族一起参加。
      这就是让江宁头疼的地方,因为宣统帝还邀请了白龙太府的学生一道参加。江宁是不愿意去这种场合的,就像慕莲说的,他根本就是个书呆子,哪里应付得了这样的场面?可是皇帝的邀请是邀请吗?不是,那是谕旨,是命令,是一定要遵守的帝王之敕。
      慕莲若在,江宁想,他定然会一边嘲笑他榆木脑袋,一边接手处理相关事宜,不会让他继续为此烦心。书页无意间被折起了一个尖尖的角,江宁看着自己的手指,神思恍惚地发起呆来。
      而学生们自然是兴奋的。不仅因为可以参加皇族秋狝,更因为这是除了慕萱与千代外,他们中大多数人第一次面圣,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把握住了。
      “哎,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啊?”平芜一脸八卦地跟慕萱打听。
      慕萱正经道:“皇帝便是皇帝的样子。”被平芜一来二去地问急了,他才道:“过两天你自己就能看到了,问什么。”
      平芜没讨到意趣,又转身找别人玩去了。慕萱于是继续捧起书来读。
      此时白龙太府里,有侍人正在仙才湖里采藕。一个一个沾了湿泥的藕节圆润莹白,一摞一摞地堆在小舟上,仿佛滚了粉的珍珠玛瑙,煞是诱人可爱。
      一只细细的手臂从湖面上伸出来,在小舟上摸索了一会儿,摸走了一支藕节,不一会儿又摸走了一□□灵活的样子仿佛是水里甩尾的大鱼。
      等游远了,他才从湖里把脑袋钻出来,随意用水搓掉了藕上的泥点,就大口啃了起来。嗯,不错,鲜甜爽脆。
      他逃了老学究的课出来,一时兴起跳到湖里来游了泳,无意间看到侍人采的藕不错,便摸了两根过来。正吃得愉悦,不想却看到一坨滑软脏腻的东西飘到了他面前。
      竟是一只死去不久的狸猫。
      他瞬间就吃不下了。他看到狸猫的皮肉被刀划了三个字样的血道子。
      ——大司命。
      这事竟然是真的。
      他深深地凝视着这只狸猫良久,目光邃远而沉静。
      他想起了宫里那个老故事,狸猫换太子。
      当年,四皇子殷然之死后被先皇追封为太子,不过在这之后,先皇马上就驾崩了。太子妃于是明白了。
      是夜,太子府邸火光大起,将这座代表无上华贵荣耀的宅宇烧了大半。太子妃与尚在襁褓中的皇太孙都被烧得只剩一具白骨。
      即将登基的宣统帝在得知消息后,暗地里派心腹将整个太子府搜查了个干净,又命人检验了两具被烧得焦黑的尸骨,在确定是太子妃与皇太孙本人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但是当年在宫闱之中还流传着一个隐秘的传闻。那便是皇太孙并没有死,而是被太子幕僚偷偷用自己的儿子掉了包。而皇太孙则在太子妃与幕僚的合力下,偷偷送到了某个朝臣家中。之所以选择朝臣的家,是因为凭太子妃一介孤女,在仓促之间实在没有办法替自己的儿子寻到更安全的去处,而且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太子妃别无他法,只能选择赌一把。
      而皇太孙,那个孩子,若是能够顺利长大,今年也有十六岁了,现下应该正在白龙太府读书。他不可能不在白龙太府,因为传言宣统皇帝在统考成绩里做了手脚,把所有年岁符合的孩子都送进了白龙太府里。如果一切传言属实,那么宣统帝大概是想来个瓮中捉鳖。
      无可奈何,毕竟帝王手段,讲究的就是雷霆万钧,炽火燎原。更何况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渐渐地,太子遗腹子是白龙太府的学生,这个比起宫闱秘密更像是荒诞玩笑的事情,在白龙太府中散了开去,仿佛强大的瘟疫一般。太学生们虽然觉得这消息有些可怕,但事不临头,倒也觉好玩得紧。毕竟,不管谁是太子遗腹子,反正自个儿是自个儿老爹老娘亲生的就行了。
      “喂,你觉得谁比较可能是皇太孙?”钟三川悄悄地与黎明趴耳朵。
      黎明可不是城里的孩子,他胆子十分小,光是听到“皇太孙”这三个字便心里发慌。“嘘,你瞎说什么,这是可以胡乱玩笑的事吗?咱们太府里都是正经人家的孩子,哪有什么皇太孙?”
      钟三川看黎明被吓得一身冷汗,呵呵乐了起来,被南容静一手给拍回去了。“滚滚滚,别欺负我们家老实人。”
      “哼,我还不跟你唠了呢。”钟三川又去跟罗起斋说活。
      而罗起斋对钟三川的“皇太孙”之问充耳不闻,整个人眉头紧皱,似乎在思考什么严肃的事情。
      “喂喂,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跟你说话也不理。”钟三川伸出一巴掌,在罗起斋眼前晃了两圈。
      被钟三川的手晃了一下,罗起斋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走出来。他不打算跟钟三川说自己刚才想的事情,只拿些怪力乱神之类的胡话吓唬他。钟三川被他三言两语吓白了脸,倒被南容静抓个正着,笑了半天。
      临近日讲时间,宋玉瑱来上课,看到学生们一个两个地瘫在桌上,神色恍惚,不知道是昨晚没睡好还是适才玩得太欢的缘故。他用厚重的讲本重重地敲了敲案台,发出混沌的“咚咚”两声,“都给我清醒一点,别忘了,你们现在的身份,是白龙太府的学生。”
      “是,宋文卿。”众学生们挺起胸膛,一个个仿佛发了条似地,精神饱满地说道。
      浅草樱庭已经回来上课了。因为家族事务众多,她的叔父一行人不便留在白龙太府过久,前两日便打道回府了。临行前,他叔父让她好自为之,因为下次来的,恐怕就是她的父亲大人了。浅草樱庭最害怕的就是父亲大人了,可是能够暂时躲开叔父的催促,她这段时间来日日悬着的心还是稍微放下了些。
      庄采歌明白浅草樱庭的心事,轻抚她的后背,对她展露了一个温柔的微笑安抚她。毕竟女孩子们的心事都大同小异,她自己又何尝没有自己的烦恼呢?
      她常常去咨善堂找寒曦月请教功课上的问题,昨日也去了。可寒曦月却让她日后不要再这么频繁地去找他了。如此殷勤地示好,最后却得到这样的结果,庄采歌不会不难过。“为何?难道我不是你的学生吗?”
      寒曦月清冷的眸光,难得一次完整地落到庄采歌身上。“你当然是我的学生,可你真的有把我当成你的先生吗?庄小姐,我并不是傻子。”而后他顿了顿,继续道,“希望你也不要是。”
      “我……”庄采歌平日自恃聪明灵巧,伶牙俐齿,但在面对寒曦月时,却始终不知该如何言语。
      寒曦月也不管她,只道:“庄小姐是京城闺秀,而寒某一介贫寒书生,不过仰赖皇恩浩荡得了一官半职。但门第高差悬殊,寒某终究不是庄小姐良配。承蒙错爱,还请庄小姐另觅良缘。”
      “寒曦月,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庄采歌生气地瞪了寒曦月一眼,那一眼里包着泪,她却只敢在转身后才把泪流下。
      房门在这时候被打开,有人要进来了,正好与离开的庄采歌撞个满怀。庄采歌看到那人,毫不留情地瞪了他一眼,而后忿忿地跑远了。
      宋玉瑱倍感无辜,与坐在椅子上的寒曦月干瞪眼,然而马上他就明白了一切,用手指点着寒曦月笑道:“你啊,又造孽了吧。”
      寒曦月回过身没理他,继续批改手上的卷子。
      宋玉瑱把一张椅子拉到寒曦月身边坐下,颠儿颠儿地上去逗他顽笑,眼睛恰好扫到寒曦月批改的卷子,“嗯,文笔畅逸,内容精深,是千代的吧。”
      并没有从寒曦月那里得到任何答复,宋玉瑱倒也无所谓。带了这么久,自己学生的水平他还是了解的。不管是谁的文章,他只需扫一眼便能认得八九不离十。“老博士常说,字如其人,文如其人,想来不错。”
      一支朱笔在墨迹横飞的白宣上轻轻点着,寒曦月道:“怕是也有特例吧。”
      不需多言,宋玉瑱几乎在刹那间便理会了寒曦月话里的意思。他的脸上露出轻巧愉悦的笑来,“你想到了谁?”
      “就算我不说,你心中亦有明镜一面。”寒曦月在白宣的名头处画了个大大的红圈,代表这篇文章通过了。
      宋玉瑱一面思索一面说道:“不似玉晟一般卖弄才华,肆意飘洒,也不似千代那般落笔谨慎,步步为营,更不似大多数学生一样有几分才出几分力,他看着便好如……”
      停下手中的笔,寒曦月接道:“便好如仙鹤老龟,头上一红顶,水面一龟壳,除此之外的都隐于暗处,再不显山露水,教人难猜他的来去有无。”
      “正是此理。”宋玉瑱道,“就像国手陪臭棋篓子下棋,为了让对方尽兴,总是掩饰自己真正的水平而迁就对方,看起来他亦是如此。为了迁就科考的制度与思想,而把自己真正的想法藏起来,就是为了让自己不高于一个学生该有的水平,从而不显得突兀,怪异。”
      寒曦月点点头,“你觉得他想隐藏什么?”
      思索片刻后,宋玉瑱半真半假地笑答道:“大概是想法和孔老爷子不合吧。”孔老爷子,就像两人之间暗号一般的存在,既是先人,是前辈,也是上位者。
      寒曦月明白宋玉瑱的弦外之音,但也没有在这方面展开,“或然除了这些,他还有什么更简单的东西想要隐藏起来,不便让人知道。比如……”寒曦月轻曳着指间朱笔,“……师出何人。”
      言及此处,两人俱是相视一笑,心领神会。
      转眼又是一旬,皇族的秋狝盛会在海棠围场开始了。
      鹰飞草长的广阔围场,金沙一般的银杏叶如天接水般连着油黄的芦苇蒿草,蔚蓝飘逸的天空云朵,碧波无垠的江海湖泊,两面明镜映着山光草色,将天地渲染成一片销翠烂漫的澄塘鹅黄。
      露天搭建的开阔大帐,遮挡了一半的刺目阳光,宣统帝坐在大帐正下的王座上,庄严矜重的样子仿佛一尊塑金宝相,教人两股战战,不敢直视。不过秋狝是君臣同乐的宴事,宣统帝也不似在朝堂上那般严肃,一边接受着各方朝拜赞颂,一边与各方首领使臣谈笑晏晏。
      李娇与朝臣站在前面,而白龙太府的学生因为位级不够高,一直等在众人下面候命。他们觉得紧张又兴奋,贪玩的几个还敢想着那个传闻,猜测皇帝是不是要打探他们中谁是皇太孙。不过事实显然不是这样,皇帝并没有召见他们,只是命令身边的人给他们一人送了一副金麒麟锞子,鼓励他们勤勉读书,将来才可为栋梁之才替大昭出力。
      虽然不能亲自面圣有些失望,但能远远望见皇帝隐约的身影,已足够让他们兴奋。其实说到底,皇帝召见太学生参加各项朝宴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大昭历代都有皇帝为表明自己尊师重道,爱惜人才而这么做。在这种时刻,太学生们也与各方首领土司一起,成了皇朝太平繁荣的吉祥物。
      白龙太府的学生被划为两三人一组,分别跟在由王宫贵族或将军首领带领的队伍里,在狩猎时与他们一起。这既是为了让他们得到机会学习,也是为了保障他们的安全。
      阮清远、南容静和陈九被分到一组,南容静穿着戎装骑着马拍拍陈九的肩膀,“陈兄,贤弟我骑射不好,你可一定要罩着贤弟啊。”
      陈九挑眉一笑,“骑射不好就下马,这皇家马匹凶得很,到时候看把你颠下去。”
      看陈九说得煞有介事的模样,南容静脸色一白。
      还好有阮清远在一旁安慰他,“别怕,皇家的马匹都经过特殊训练,它们不需要像战马那样迅速强大,唯一的使命就是保护主人不受伤害。放心,没事的,别听陈九吓唬你。”
      陈九哈哈一笑,伸手拍拍南容静的肩背,一双明亮星眸看着他道:“不用害怕,在这里没有人会让你出事。”
      然而南容静还是觉得委屈,他一点都不喜欢狩猎,不喜欢骑马,不喜欢射杀小动物,嘴巴一撅,他各抱起陈九和阮清远的一条胳膊,温温吞吞地嘟哝,“哥哥姐姐救我。”
      不知为何,虽然大家都是同龄,但南容静却总是更像大家的小弟一般,没有人舍得不多照顾他一些。
      雷雷鼓声响起,号角沉缓粗粝的促音划破秋日长空,秋狝之战开始了。
      陈九一扬马鞭,力道中心打到自己的马上,鞭尾余力则落到了南容静的马屁股上。陈九的马在接到指令后扬蹄快跑起来,而南容静的马则以一种令马上人感到舒适而不至于颠簸的速度跑起来。
      阮清远则策马跑在南容静后面。他们三人似乎都不热衷与狩猎,只骑着马跟在队伍最后,要求大概是只要不掉队就行。
      当然,除了保护皇帝的神兵卫队,在猎场的时候,没有哪支队伍是可以完整保持同进同出的。半个时辰以后,大部分队伍已经散得乱七八糟了,几乎是只剩下一支主力保护核心人物。
      “陈九!”一支队伍迎面跑来,马蹄扬起的飞尘几乎扑了他们满面,在队伍中间的青空和连离一边招手跟他们打招呼,一边甩着头呼啸而去。
      “你箭囊歪了!”陈九朝着青空的后背喊道。
      青空没有回头,只反手扶正了背上的箭囊,给了陈九他们一个潇洒落拓的身影。
      南容静弯起唇笑道:“不够他装的。”
      隔着茂密的野草丛,他们远远地看到一只身形细幼的梅花小鹿在潺潺的溪边喝水,一副岁月静好安宁恬谧的样子,完全不知道正有一支利箭对准了它的危险。而它身边的母鹿走远了几步,来到树下,看样子是在替小鹿觅食。
      南容静和阮清远的心顿时替这只小鹿悬了起来。“怎么办……”
      陈九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对准了远处那支蓄势待发的箭矢,沉然道:“这样就好了。”
      远处的箭在等待许久后终于射出了,而陈九的箭也几乎在那一瞬间射了出去,朝着那支箭矢飞速过去。南容静和阮清远的心被两支箭矢的战役唬得扑通扑通得跳,说两人再紧张也不为过。
      突然,莫名地有第三支箭从斜下里刺出来,正正与陈九的箭穿把而过,两支箭以“十”字形的样式齐齐落到地上。因着地上厚软的蒿草铺地,而使这一切都发生得不留痕迹。
      没了阻碍,那支狩猎的利箭顺利地射中梅花小鹿的心脏,小鹿眼神一暗瞬间倒地。它整个身子被高高的蒿草掩住,再看不见了。
      陈九侧过身,在不远处盛大的银杏树下,看见了一身绛红色猎装的李娇。刚才那第三支箭就是他射的。李娇冲着他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深深,带着些许暗示。陈九明白了。而后李娇飞快地消失在树后,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远处,有两个年轻的身影跑过来,一人赞叹道:“太子,好利的箭法。”
      被称作太子的人得意地笑笑,从地上拾起了被射中的小鹿。小鹿似乎还有一点气息,它细细的腿轻轻地抽搐着,乌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地望着树下。那是它的母亲刚才为它觅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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