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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新知却是旧面孔,阴阳和合相与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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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午时,日光大盛,刺眼的光线宛如一根根银针细密地扎向被它覆盖到的人群。天边突然一道炸雷响起,隆隆的声音仿佛有人在耳边点燃了火炮,直教人身僵体软,五脏骤裂。而就在这一刹那,一只全身披覆银灰色长毛的枭狼从金黄泛白的秋芦苇中踱步而出,一双瞳孔闪着两三圈圆晕,就这么凌厉而凶狠地瞪向对面不远处的三人三马。
那狼也不多做停留,一个腾空飞跃就朝三人扑将而去。电光火石之间未尝有时间能够开弓拉箭,陈九飞快地拽过南容静的缰绳,将他一道带离枭狼的扑袭。
彼时阮清远在南容静的另一侧。她的骑射功夫和反应能力在女学生中算是不错,但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凶兽也无法镇定,无论内心如何惊涛骇浪,身体却只能僵直地立在马上,动也不会动。
“清远!”陈九急促地叫了阮清远一声,试图将她从这种惊惧混沌的状态中唤醒。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那枭狼早已扑到阮清远面前。彼时彼刻,阮清远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闭上眼睛等死。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矫捷的身影如旋风一般腾空出现,在一脚将枭狼踹开的同时抱起阮清远,然后飞到了自己的马上。枭狼被踹了一脚自然怒火中烧,嗥叫一声后朝他阮清远他们奔去。那人见势不妙,长鞭一扬策马奔腾起来。
“谢晚?”适才谢晚身手太快阮清远没看清人的长相,此时特意转头才发现救下她的人原来是谢晚。
谢晚见阮清远的气色好一点了,便松开揽着她腰身的手,勾起一边嘴角轻笑道:“不客气。”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阮清远第一次发现,谢晚的双瞳居然这样黑,就像弥散的黑雾一般。她从未见过这么黑的眼睛。“你们雍州人的眼睛都那么黑吗?”
听到阮清远问他问题,谢晚低下头看她,凌厉的下巴蹭过阮清远凌乱飘起的发丝,有些痒。“黑吗?我不知道。”
这里的草场因为地势的问题非常不平整,马儿跑得再快也有些踉跄。突然经过一个大陡坡,坐在马背上阮清远被狠狠颠了一下,险些落下马背,幸而谢晚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抓紧了。”谢晚狠狠扯了一下缰绳,马儿吃痛不敢再乱来。他又一扬手,马鞭轻快地抽到在马屁股上,马儿跑得更快了。
阮清远不得不伸手抓紧了谢晚的衣服。
或许是因为这里的路实在是太陡了,枭狼很快就被他们甩在后面。
“下雨了。”阮清远感受到有雨滴打在她的头上,脸上,手上。雨量很小,雨珠却如豆一般大小。
谢晚道:“我们得赶紧找个地方避一避,这种雨不消片刻便会下得很大。”
正如谢晚所言,雨势很快便大了起来,最后竟然恍如倾盆。
“那里有块岩石!我们快过去。”或许是因为雨实在是下得太大了,阮清远刻意加大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微的沉哑。
谢晚策马飞奔到小山边。其实这不是一座山,顶多算是一处高地罢了。山边有一块向外凸起的巨大岩石,延展起来有两三把伞这么大,勉强可以挤进两人一马。只是因为三面开阔,雨珠还是会被风吹进来,他们只能紧紧贴着冷冰的岩壁。
马儿甩了甩鬃毛上的雨水,恰好谢晚也正在做同样的动作。阮清远看着他们如此同步的动作,不禁轻笑一声。
被阮清远这么一笑,谢晚才发现自己和马匹动作的诡异,不由得也被逗笑了。笑了一会儿,他道:“看来我们只好等雨停了。”
阮清远点点头,有些忧愁地说:“迷路了,还好陈九和阿静知道,他们会来找我们的。”
“我没迷路,是你迷路了吧。”谁知谢晚却看着她笑道,“雍州群山环绕,地势诡谲,我们自小都是在山里跑着长大的野孩子,从来不会认错路。这片猎场你别看它有多大,对我们来说,无非一块平地罢了。”
阮清远自小在江州长大,江州在中原腹部地带,没有江南那样的烟雨胧月,但是也不似北方和西部那般天气寒冷,地势错落,算是一个富庶又平稳的地区。也因此,她对于像雍州这样的地方十分好奇,不过贸然询问有失体统,如今听到谢晚自己说起,她便留心打听起来。
谢晚是那种读书中等,看不出特别天赋,但平日处事精明能干,圆滑柔韧的男子,况且又是关于自己家乡的话题,谢晚不仅了解,能说,而且说得十分有趣,什么风土人情,山鬼妖怪,皆是信手拈来,逗得阮清远这种整日沉浸在“孔老夫子”“闺闱圣贤”的女学生时时一乐,愈听愈有兴趣。
当然,像阮清远这样美丽聪颖的姑娘,谢晚也存了心思撩拨一下,逗她顽笑。他是大土司之子,算是异族中的贵族,光是妻子就可以娶好几房,为妻子恪守本分什么的是从来没有想过,更不会去做的事。不过他此时对阮清远也并无非分之想,只是一名年轻男子对美丽少女单纯的欣赏而已。
天色渐渐昏暗,雨势却毫无减小的迹象,阮清远心中的担忧隐隐漫上眉梢。深秋的夜是很凉的,风声渐紧,阮清远开始不停地咳嗽。
“你着凉了,回去叫大夫煮碗驱寒燥湿,益气生津的药汤吧。”谢晚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到阮清远身上。
“别……”阮清远想要阻止谢晚,可是谢晚没给她这个机会,直接把衣服披到了她身上。“诶?真暖和。”感受到一种特别的温暖的阮清远抬眼看向谢晚,吃惊地说道。
谢晚的脸上却全是一副了然的表情,他扬着眉弯着眼,像小孩一般得意,“我就知道等披上了你就不会说要还给我了。”
谢晚的外袍与中原汉族的外袍制式不同,虽然外表轻薄华美,但是内层其实缝了一层厚厚的海狸毛,穿在身上非常沉重。但这种既可遮风挡雨,又可抵御严寒的衣物,却是现下最实用的。兼之这外袍沉重,像阮清远这种单薄身子披上它,几乎整个身体都被包裹进去了,感觉柔软,温暖又安全。
阮清远感受着这份沉重的温暖,看着在寒夜风雨中冻得手指哆嗦却又硬装没事的谢晚,眉头微沉。片刻后,她看向谢晚的脸上却挂起了少见的灿烂笑容。张开一只手臂,她道:“谢晚,我们一起披可好?”
闻言,谢晚有些诧异地望向阮清远,在确定阮清远不是在开玩笑后,他戏谑道:“第一次发现,原来中原女子中也有不忌讳这些的。”
听到谢晚的调侃,阮清远有些脸红,还好夜色隐去了少女的娇羞,“话这么多,你到底要不要进来?”
既然漂亮姑娘都主动邀请了,谢晚自然不会拒绝。他乐得与阮清远同披外袍。不过他的嘴还是闲不住,仍是要逗人一逗的。“哎,咱俩现在靠得这么近,你不会要我对你负责吧?”
本来现下如此亲密的姿势就让阮清远缩手缩脚的,又听到谢晚拿她开玩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起脚狠狠跺了谢晚的脚面一下。可巧那只脚刚好是今天用来踹狼的那只脚,虽然威风是耍足了,但是大脚趾也骨折了,此时被阮清远狠狠跺了一把,疼得谢晚差点撅过去。
阮清远看到谢晚瞬间苍白的脸色,惊道:“有这么疼吗?”
“……没事。”谢晚吃了哑巴亏,有苦说不出。
不过这副倒霉的蠢样子倒让阮清远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开怀的笑来。
皇族秋狝,却遇上天降暴雨,这是阴阳司的责任,虽然晴空霹雳这种事并非人力可预测就是了。不过狩猎未让皇帝尽兴,晚间的歌舞烧烤宴会可再不敢出什么岔子了,毕竟这么多皇亲国戚,王公大臣,来使首领都看着呢。皇帝丢了脸面的事,他们可是要丢了小命。
随行的工部人员将露天大帐改建成了一个临时封闭的大帐篷,篷内篝火灯烛,明亮温暖,歌舞乐,谈笑声,兼有葡萄美酒烤炙海陆的香味,以及白罗纱上映出的不断舞动的窈窕身影,将这雨夜变得如红灯绿云般摇曳生姿。
大帐篷四周密密麻麻地分布着大大小小百多个毛毡帐篷,是给此次参加秋狝的人日常休憩所用。白龙太府的学生当然不够资格待在主帐中,那里都是皇亲国戚,各国要员。他们就被安排在五六个普通的毛毡帐篷里。
“……五魁首啊六个六,七个巧啊八匹马……”毛毡帐篷里,以楚澄和钟三川两个京城纨绔为首的六七个学生聚在一起划拳喝酒,“小赌怡情”。
萧无庆连赢了五把,被楚澄和青空联手赶下桌去。酒桌上的规则就是这样,输再多也走不掉,想走?先赢两把再说。
被赶下桌时萧无庆的脸上还带着无奈的笑,然而一掀开毛毡厚帘出了帐篷,他面上的神色便变得严峻起来。雨夜刚好可以撑伞挡住自己的脸,萧无庆左拐右绕地钻进了一个宽阔的帐篷里。
空气中可以闻到温暖的炭火味道,混合着一股幽美却怪异的冷香,熏得萧无庆眼晕口燥。帐篷里有一张矮桌,矮桌后面是一面长形的炕床,床上铺着一条叠好的红缎锦被。锦被之前,斜斜地倚坐着一名女子。
那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上身罩着一件绛红色蚕丝战甲,内里连着下身是一条极长极鲜艳的红色纱裙,那纱裙上并无着锦,只是被织匠仔细地纹出数十条褶皱,将原本一条轻薄的裙子做得是华丽美艳,气韵非常。
“招将军。”萧无庆在离床很远的地方跪下。虽然脊背挺得笔直,但那是一种真正的下跪,远不同于普通下属向上级请令的姿势。
萧无庆口中的“招将军”,正是招曦。
与以往的形象大相径庭,此时的招曦凌厉的面骨上染着桃色的腮红,黛眉轻扫,长睫恍若蝶翼,在下眼窝晕出两道浅浅的阴影。她的头发没有一股脑地扎在脑后,而是梳了一个看似简单却明艳大方的发髻,髻上斜斜地插了一支珍珠点翠并蒂双钗,如瀑的长发从脑后一直延伸到大腿中部,几乎将她的大半身覆盖。发间耳后,隐约晃着两只挂有纤长银流苏的水晶耳坠。
招曦目光懒懒地看着萧无庆,缓道:“把上衣脱了。”
萧无庆动作熟练地在招曦面前把上衣剥了。虽然帐篷内点着炭火,但毕竟秋夜寒凉,恰巧又刮风落雨,皮肤裸露在空气中的一刹那,还是冒出了许多细小的疙瘩。
“你上次说,要先参加郡考?”视线在萧无庆精壮的胸膛上扫着,招曦一边开口问道。
“是。”萧无庆回答。他的脸色虽然严峻但也不至于冰冷,无法从他的脸上发现任何感到难堪的迹象。
虽然招曦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不过还是停顿了片刻才道:“随你。”
得到答复,萧无庆微微点了一下头,权作明白的意思。
“过来,帮我倒酒。”招曦招呼萧无庆,脸上含着笑,像是一朵娇花,又像是一条毒蛇。
听到指令,萧无庆没有起身,而是跪爬着到了招曦身边。他拿起桌上的双耳银壶斟了一杯酒。不消招曦多言,他仰头将那杯酒灌入口中,然后将嘴里那口酒哺到招曦口中。
晶莹的酒水如一条银线般顺着招曦利落的下颔线滑了下来,濡湿了她绛红色的领口。招曦伸出两只手搂住萧无庆的脖子,几乎将自己大半胸脯贴了上去。两人亲吻得激烈,难分难舍,空气的味道变得愈发浓郁起来。
一缕风从帘子的缝隙吹进,烛火因此摇曳得厉害,连帐篷上的火影都变得越发盛大,宛如一朵纯黑的西番莲花。
黑夜,寒风,骤雨。猎场腹地,巨伞状岩石下。
被这样打击了大半夜,阮清远险些要冻昏过去。谢晚倾身抱住她,并将厚暖的外袍拉紧,小心地包裹住两人的身体。
一旁的马儿瞪着铜铃般大的马眼,样子瞅着十分地哀怨:那啥,大兄嘚,我也冷,能借我一身披披不?
谢晚一脸惭愧地望着它:不行呀兄嘚,我这儿也没别的御寒东西了。您瞅瞅你身强力壮的,就别跟一姑娘抢了。害臊。
东北壮马羞涩:……其实也没那么容易害臊。
谢晚不再理它,低头小心地替阮清远掖好袍子的领口,以免冷风灌进她的脖子。
阮清远并没有真得失去意识,谢晚做的一切她都有感觉。“谢谢……是我拖累你了。若是没有我,你早就已经回去了。”
谢晚看着她面容憔悴还一脸真挚道歉的样子,戏谑道:“看来你今日对我改观颇大啊。记得吗?你以前都不怎么理我的。”
阮清远被谢晚奚落,有些脸红,“我并没有不理你……再说,你也并没有主动与我说过话。”
闻言,谢晚笑着揶揄道:“我哪敢与你这样的姑娘说话?你没看庄采歌平日里,都恨不得拿鼻孔看人。”
阮清远被谢晚的话逗笑了,想一想,采歌确然是这样子的姑娘。“你好歹仔细看看,我与采歌,并不一样。”
“嗯,有道理。我这就仔细看看。”谢晚垂下眼帘,眸光正正落在阮清远脸上,仿佛是在用目光描摹她的容颜。
阮清远让他“仔细看看”,却不是这番“仔细看看”,她微微别开头,却被谢晚捏住下巴移了回来。“别动,说了让我仔细看看的。”
谢晚撩人的手段确实是高的,不过阮清远读了十多年书,也并非是毫无主意的女子。只见她一双锐利的眸瞪向谢晚,“你一向都是如此勾搭姑娘的吗?”
阮清远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谢晚于是识趣地松开手,朝阮清远毫不介意地笑道:“是啊,一勾一个准。”
这又是撩拨。阮清远低下头没搭理他。
在这之后,两人很快就被专门来找他们的侍卫送回了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