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苒苒物华休》吾呼细侬

2、赴宴

　　我不爱赴宴是出了名的。
　　去年尚书府添了幺子，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齐融允一定要拉着我去瞧。齐融允就是昌平公主，她生长在大内，是以常常骄矜自居，却待我亲厚，私下里只让我唤她融允。
　　本来这种宴会，说大不大，既然她要去，我便就在旁边装装样子即可。帝都人家对我们大多纵宠，并不敢怎样勉强。齐融允喜欢赴宴，更喜欢端着公主的架子赴宴。所以与其说她喜欢宴会，不如说她喜欢在各种宴会上被捧着哄着的感觉。从前齐融允每每赴宴，必定端着脸，不轻易走动言语，说话时，席间必定要是静可闻针的。可那次齐融允十分反常，不仅应了尚书千金共同游湖的邀约，更是拉上我作陪。左右拗不过她，于是上舫各人只带上近旁有限的侍婢，我们的宫婢内监等则齐齐留在岸上等候。
　　上了舫我才总算看出了头绪，如画湖色精美画舫哪里能真正吸引公主，齐融允答应游湖，多半是为了舫上的人。猜却也不难猜，大岁民风开阔，男女交往不似别时约束，齐融允旁人一概不理，只同尚书大人的嫡子言语，且语间频频执扇掩唇而笑。于是我就很是识趣地兀自坐于船头清静。谁知尚书千金见齐融允不仅赏脸游湖还与自家哥哥颇投，一时得意并自以为与帝都一众千金有所不同，加之喝了些酒有些微醺，竟非要拉着我同饮。我眼见她欲挤开步冬计柔等往前凑，当即便有些不悦，淡淡道：“今日是不巧了，昨个太医还嘱咐，说我体弱近来不宜饮酒，你且自乐罢。”
　　尚书千金约莫是有些下不来台面，竟又道：“郡主，尚书府不比宫中规矩那般森严，既来了，何不与与我们同乐？只喝一杯罢！”又要上前。我见她口不择言，便也没了耐心，“腾”地站起，欲唤步冬等下舫。她见我面有愠色，恐我恼怒，忙欲拉我赔礼。我起身本就急促，加之被她一拉欲避，一个不稳，竟直直摔进了湖里。
　　时值初冬，湖水冷冽。回宫后我便病了一场，接连起热，拖至今夏方愈。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尚书府自认为闯下大祸，递信向宫中，南郡请罪不说，可怜那尚书千金，听闻日日被罚抄经为我祈福，至今禁足未解。我便更加堂而皇之地抗拒赴宴，什么诗会喜宴等能避则避，连带着齐融允也安分下来，只觉对我有愧，待我更加亲厚起来。
　　“懿宁，你身上刚好，多喝些汤。”齐融允吩咐着步冬照料我。谢府的吃食虽上等，可方才一套及笄礼观下来，我只觉得枯燥无聊，现下更没有什么食欲。“公主”我起身对齐融允道，“有些闷，我出去透口气。”她正饮酒，却急急咽下，一把拉住我，面有霞色：“懿宁，你顺道帮我瞧一眼，郑通……今日可来了。”我装不知：“郑通？”她欲解释，我却恍然大悟似的：“噢！原来是尚书府的‘郑通’啊！”她恼羞成怒作势要打我，我笑着走开了。
　　谢府到底是名门大户，府中亭台轩榭布置得错落有致，谢将军虽然一介武夫，不想情趣审美倒是不俗。小桥流水，旧荷依依，倒让我恍惚回到了南郡。齐融允设法帮我留住了宫人，我又支使步冬去探瞧郑通的消息，没有乌泱泱一群人围着，走起路来都轻快不少。我信步往庭深处游赏，忽闻得假山处有女子争执之声。我此刻才惊觉自己惹上了麻烦，说话的女子必是早在此处的，只是初未争执，我不曾发觉，此刻我若贸然走动，反倒引起注意。不论她们此前在说什么，光凭掩于假山处便可断定必是内容隐秘不愿为外人所闻，若是被发现，总免不了一场无趣。两难之下，我只得暂且避身于开得正密的海棠林中。园中一片寂静。
　　妇人呜咽：“何苦来哉！当初只盼着你好好长大就罢了，你又何苦…”却被年轻女子截断:“姨娘也瞧见了，她是嫡女，今日及笄之礼何等风光！来日我犹未可知！平日里你我二人可能这般说话？”“可…可是”“到如今了 ，本也没有余地了。你甘愿缩着头在这谢府为奴为婢，我却不！”紧接着只听得脚步跑远，我侧于树后，余光一瞥，见一抹碧色背影疾步而去，片刻，一妇人揩着泪，只向另一个方向去了，我紧贴着树干，不觉间身上有了些汗意。 长舒一口气——八成又是什么庶女姨娘的宅内秘事罢了。
　　宫内最不乏的就是秘事，那一方方天空下，哪处不藏着逼仄冗长的秘事呢？外头人只道皇宫是天家福地威严之所，却不知道，越是规矩森严官方正经，越有太多可怖荒谬的秘事了。这些陈年旧事就好像一粒粒腐陈的芝麻，随意挤在宫中的各个角落，存活于宫女内监谨慎的耳舌之中，永远不会有搬到阳光底下的一天，遑论史册。听得多了，就显得更为索然。我摇摇头，正打算离开这深宅事地。一声音恰到好处地从身后传来
　　“想不到，堂堂懿宁郡主，对听墙角这类事竟也感兴趣。”我心叫不好，呆了一刻，转过身去，直直对上一双眼睛。那眼睛甚是清亮，像是盛着一池碎星，晶莹交错，深深浅浅的晃着细细碎碎的光，甚至能从中看见我自己惊慌的影子。宫中除了乐安，我再也没见到谁，哪怕是初入宫的最小的宫婢内监，能有这样的一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似笑非笑，而这眼睛的主人，却是真真切切上扬着嘴角。我竭力平静纹丝不动，只微微颔首：“冉公子，好巧。”

作者有话说

　　冉公子呀！知识点哦，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