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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光(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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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我拔了森鸥外头上的毛,我被毫不客气地踢去清理一个最近跟港口Mafia杠上了的小型组织。那位没骨气的首领宣布投降以后,我跟森鸥外说算了。
大概是我跟武侦那群人待多了,偶尔也染上了心软的毛病。
森鸥外出人意料地很好说话,他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们。
我问森鸥外是不是最近在积德好找一个好一点的来世,森鸥外让我滚出他的办公室。
武装侦探社的各位最近都挺忙的,特别是国木田君,他还得忙着捞太宰治。
过了一段时间,某一天我无所事事地趴在桌子上,国木田问我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去孤儿院。
挺秃然的,人生第一次有人邀请我去做好事。
大概是我发呆的时间长了一点,国木田独步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跟我解释他们几个大男人不太照顾得了方方面面所以想带一个女生。
我瞄了一眼与谢野晶子所在的医务室,国木田君看起来更尴尬了,他说与谢野不方便去。
太宰治在旁边凉凉地揭国木田的底,说国木田是怕与谢野疯起来吓坏小孩子,国木田捏坏了一支钢笔。
原来我看起来不会吓坏小孩子吗?突然有点高兴,又有点心痛。
可是我也没带过小孩子。
贫民区不会给孩子照顾,能活来下的都是劣迹斑斑的鬃狗。黑手党不要小孩子,我唯一见过的被捡回来的小孩叫芥川龙之介,本质上是条疯狗。
我不会和小孩子们相处,他们看上去脆弱又麻烦。
太宰治对于我答应与他们同行这件事似乎挺高兴的,我听见他自己一个人哼了好长时间的歌。
我参考了森鸥外对我,太宰治和爱丽丝的态度,觉得这么对孤儿院的孩子大概会被院长当成怪阿姨赶出去。
除了国木田君和太宰治,同行的还有谷崎润一郎。
谷崎润一郎的异能力细雪可以投影幻象,大概会很讨孩子喜欢,可是我总不能让我的影子去跳舞。
我对于工作和休闲时间分的很清楚,我也不想把那一身血腥带到孩子面前。不过孤儿院的孩子看起来比我想的要乖巧可爱一点,他们围在我和谷崎润一郎身边,国木田独步和太宰治在跟院长交涉。
武侦是带着任务来的,几天前这所孤儿院的孩子好几个都在半夜听见了奇怪的声音,甚至连白天也偶尔能听见,弄得孩子们都很不安。
太宰治和国木田在孤儿院内转了一圈,也加入了哄孩子的大军。
不过太宰治不太讨孩子喜欢。
小孩真是一类神奇的存在,他们天性敏感,能感受到那些埋藏在表面之下的暗流。太宰治试了几次也没有孩子愿意亲近,干脆一个人在旁边看国木田用他的异能变魔术。
其实那群孩子也不怎么亲近我。
我帮其中一个孩子扎好头花,很干脆地选择和太宰治一起摸鱼。
太宰治坐在一旁的窗台上,阳光从他背后透进来,把他裹挟在了一团阴影中。我坐在他身边,秋日的阳光暖暖的,将我的影子拉得老长。
对于我们这种在泥潭和黑夜里生存的人,阳光是一种太奢侈的东西。
它让所有的不堪无处可藏。
我问太宰治为什么离开了黑手党。
这个问题我之前一直没有问出口,因为我不敢。我以为我会就这么得过且过地跟太宰治维持这么一个微妙的关系,毕竟蜘蛛就是这么一种胆小而安于现状的生物。
太宰治的离开果然和织田作之助有关,他看透了太宰治哪怕在黑暗中也不会找到生存的意义,所以他在最后的时刻推了太宰一把。
——无论哪边都一样的话,就去当一个好人吧。
这确实是只有那个男人才说的出口的话。
我不是没有后悔过,如果我在更早的时候能和太宰治成为朋友,如果我能够在森鸥外面前帮太宰说一句,如果我有足够战胜纪德不让织田作之助死亡的力量,那么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可是后悔是这样一种内耗的情绪,如果不想被它耗得心力憔悴,总得学会去控制它。
太宰治不会问我后不后悔,这个蠢问题的答案我们都心知肚明。
我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和太宰治很像的人,只不过他比我有勇气,能去直视那些虚无和死亡。他承认了他的世界一片空白,而我呢,我在虚空中结了一个茧,假装自己应有尽有。
加奈惠是这个孤儿院里与众不同的孩子,她从来不会参与孩子们的玩闹,只会远远地看着一群孩子围着国木田。
我们已经来了两三次,短短几天,那群不速之客在孤儿院留下的痕迹越来越多。
这很糟糕,证明他们越来越放肆了。
不过调查不是我的工作,哄孩子又有受欢迎的谷崎润一郎,黑手党没有工作派给我,跟小孩子待在一起总比看森鸥外那个老橘子皮有意思。
我折了一朵纸花给加奈惠,那个孩子困惑地看着我,好像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接近她。
孤儿院的院长说,这个孩子身上有古怪的能力,所以孩子们都不愿意接近她。她总是念叨着奇怪的东西,而她念叨的或多或少都会发生在现实中。
我和太宰治推测她身上大概有异能力,虽然不确定是预言还是投影,但是我们能在她身上感受到同类的气息。
我用影子托着纸花送到她面前,加奈惠拿着纸花,说她在火里见过同样的东西,影子和纸花。
我摸了摸她的头,对上太宰治眼睛的那刻,我们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凝重。
按照院长的说法,这个孩子的话会在现实中发生,她看到的火不论是人为还是意外,不管发生在什么时候,对这里都会是个灾难。
太宰治去找国木田独步商量这件事,加奈惠抓着我的袖口挨在我身边,我把这个孩子抱在了怀里。
我说,没事的,加奈惠,我们会保护你的。
当那件事真正发生的时候,我开始后悔我之前一时的心软。
孤儿院的怪声事件,始作俑者是那伙被黑手党围剿投降的□□份子,是我心软留下的那一群人,他们仓皇逃离到此,盯上了这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孤儿院,又在频繁的作案途中看见了我。
人的欲望和仇恨是丑陋的,他们想要烧毁这所孤儿院,让我和孩子们一起葬身在火海中。
万幸的是,有加奈惠的提醒,在闻到空气中的煤油味的时候,国木田就通知了院长让他带着孩子们出来避险。火真正烧起来的时候,不管是武侦的还是孤儿院的人,都已经避到了安全的地方。
我们站在空地上,零星的火光飞散到我们面前,掺杂在火焰里的,是孩子们的啜泣。
可是加奈惠呢?
我找了一圈没找到人,直到有一个孩子说他看见加奈惠半路返回说是去拿遗落的纸花。
脑子里是理智的线断掉的声音,有那么片刻,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我只能听见国木田冲我叫喊,一回神,我已经站在了火场的边缘。太宰治拦着国木田,冲我点了点头。
影子自脚下暴起,吞噬掉了我身边的火焰。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一脸震惊的大人和孩子们,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火中。
在大厅看到加奈惠的时候,我终于明了我的错误。
小小的孩子捧着纸花,颤抖着站在大厅中央。她的身后站着一排端着枪的人,看见我进来,那群人抬起了枪口。
那个投降的首领狞笑着,说他竟然不知道黑手党的蜘蛛会这么善良。
是我的错误,我忘记了人与生俱来的劣根性,忘记了有些人根本不值得被宽恕。
黑暗有黑暗的规则,我们本不该去向往光明的那一面。
我说,加奈惠,闭上眼。
我慢慢走到加奈惠跟前,蹲下身把她抱在怀里,然后捂住了她的耳朵。
黑影早在他们开枪的前一刻就切断了他们的手,在这种光线适当的地方,我的异能力无所不能。
影子切断他们的手,割下他们的头,有人活生生被拽入影子撕碎,有人被迫与同伴自相残杀。魔鬼在地狱里舞蹈,在火焰中叫喊,他们留下的痕迹触目惊心,这并不是一场盛大的狂欢。
我放下手的时候,最后一个人也已经失去了生命,整个大厅安静的只有火焰爆裂的声响。
加奈惠问我,她是不是给我添麻烦了。
我说没有,加奈惠是个好孩子。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只有太宰治一个人,他的表情是严肃的,声音却很温柔。
他说,走吧。
我将孩子交给他,后退了两步,冲他摇了摇头。
我曾于一场大火中对一个早已经离去的人告别,而现在,我又是在一场大火中向他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