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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狂猎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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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深蓝色裙装的女人倚靠在门廊上,握着自己的左臂等待他们把那些东西全部搬运到身旁的房间。
虽然听上去不怎么科学,但凯瑟琳·罗伯自认为她的驱魔手法十分与时俱进并富有哲理,否则她早该把自己关进博物馆展柜。
任何事物——
诸如妖魔、邪魔、恶魔。
总之,无论你们乐意把那些鬼东西称作什么,它们要在世间存在、乃至狩猎、甚至只是经过,都必然会留下相应的痕迹。
凯瑟琳承认她恐怕解决不了梦境里的狂猎,但她可以试着解决造成狂猎的东西,这种层次的噩梦总不可能是无根之源。
盖革计数器正是为了代替猎人的感知存在,相应的,每一位猎人的感知能力都堪比人型自走盖革计数器,那个骑马的骑士带给她的压力接近A+的水准,虽然这个标准同样是她胡诌出来的,但仍然有它的可取之处,能给她这种感觉的魔物在过去轻易就能倾覆一个强盛无匹的帝国,哪怕那真的只是一场梦,也一定有供给梦魇容身的锚点,这是她身为猎人的经验之谈。
她身上已经留下了它的气息,那柄长枪造成的贯穿伤至今还在灵魂深处隐隐作痛,就算她不去找它,它也会来找她,但她还是喜欢让自己处在主动的位置。
说到这个,凯瑟琳其实不愿意把事情想得太坏,但她必须要考虑到最糟糕的情况。
妖魔其实分很多种。
如果那个东西并非切实的事物,而是一个概念、一段乐曲、一句话,人们无法用枪炮和刀剑来毁灭它,只能通过限制它的息身之所将它的影响降到最小呢?
譬如,她所能杀死的只有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这样的受害者——
凯瑟琳·罗伯握着刺痛的胳膊冷静地在脑海里权衡。
说起来有些伤感,如果事情真的是她想的那样,在一切彻底走向不可控之前。
她会亲手杀了他,她会杀死每一个做梦的人。
这就是“猎人”。
这些过去游走在社会边缘的疯子几乎都有和她一致的极端价值观,他们认同用少数人的利益交换多数人,区别只在于有的会感到愧疚,有的则不然。
人们厌恶他们、人们畏惧他们、人们仇视他们。
但无论如何,人们同时也需要他们。
“罗伯小姐,罗伯小姐?”
凯瑟琳侧头看去,那双湖绿色的眼睛沉凝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眼前这团由皮肉组织、蛋白质凝结物、植物纤维织物、工业化合清洁剂气味组成的聚合物就是刚刚那位女仆。这是她直面珍珠奶茶的后遗症,还得再等几个小时才能恢复正常。
“怎么了。”她问。
“您要的东西都已经被他们整理得差不多了,您要不要先进去看看?”
好吧,游戏才刚开始,现在还远不到真正万不得已的时候,她还是得像猎(she)犬(chu)一样兢兢业业地搜寻凶手遗留在案发现场的蛛丝马迹。
“为了生活,凯瑟琳,为了生活。”
三流侦探凯瑟琳·罗伯小姐深吸一口气集中注意力,透过蒸汽和金属蓬发后的气味、透过工业清洁剂、透过香料丝绒和红茶,她隐约捕捉到了一缕颓靡的甜香。
“【消音】。”
她紧攥着自己钝痛的胳膊,指部关节因为用力过度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为了节省时间,凯瑟琳不得不选择用起来最痛苦但也最有效率的办法,她绝不承认这是一种简单粗暴的笨鸟先飞。
“得让他加钱才行。”
凯瑟琳一边抱怨一边抬眸看向那团黑色的不明纤维织物,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那是什么。
那是一件呢料的男士外套。
这下事情可就又变得更加复杂起来了。
如果迈克洛夫特此刻还清醒着,他会怎么想?
凯瑟琳·罗伯其实不太愿意对自己老板的智慧产生过分的依赖,尽管他们这种人的脑子的确很好用。
对于她这样的家伙而言,无论对任何人产生信赖抑或依赖都只会缔结双方的悲剧。
但换个方式,她可以试着模拟他的思维,这样就算不上作弊了。
凯瑟琳严肃地点了点头。
这叫合理性资源利用。
*
伦敦曾经有过许多城市怪谈,你知道的,这样大的一座城市,总有一些令人说不通的事情发生,于是那些故事就在茶余饭后发酵成骇人听闻的流言。
譬如1862年有关绞杀犯的恐慌、弹簧腿杰克、汉普斯特德阴沟里那些怪物一样的猪等等等等,没人真正见过它们,但每个人提起这些传闻几乎都能和自己身边的同伴描述得头头是道。
狂猎应该也是这样——
它应该是从奥丁崇拜里抽离出的副产品,多数时候都作为某种坏事的征兆存在,就像阴雨和乌云的夸张化。
但这一次不一样。
雷斯垂德摘掉手套哈出一口热气搓了搓泛僵的双手,紧皱的眉宇间里隐约流露出对未知的不安。
因为它实在……它实在太像是真的了。
他们已经抽查了十几家报案的住户,“狂猎”这个名词就像一阵突如其来的流行疾病,从中找不出任何吹毛求疵的破绽,难道每一个因为狂猎发了癔症的人都是天生的表演者?
没有人能给出一个粉饰太平的合理理由,没有人能回答他们为什么这些发疯的人都会反复呢喃一个相同的噩梦。
当下大家唯一能理解的是,要么狂猎真的存在,要么他们都已经疯了,他那位信奉天主教的同僚甚至已经开始握着十字架项链祈求上帝保佑。
“……这个片区最后一家,埃舍尔街027号。”雷斯垂德在笔记本上写下具体地址,抬手拉了一下门铃。
木门吱呀被人拉开,开门的是一个眼眶红肿的中年女人,她似乎刚哭过,还在用袖口不停擦拭自己的眼睛,“您好,请问是理查德医生吗?”
“不,我是苏格兰场负责回访的警员,请问今天清晨是您报的案吗?”他打起精神本能地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是的……”女人开门让他进来,她似乎已经很熟悉苏格兰场的流程了,只是说到那个单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哽咽了一下,“梦到狂……的是我的丈夫,我们一家一共三口人,我、我丈夫和我们的小女儿,他昨天和往常一样去工厂上班,回来的时候也看不出什么问题,这点附近的邻居都能为我们作证。”
雷斯垂德在笔记本上如实记述,写完这段话,他又问她,“能再把昨天您丈夫上班下班的具体时间和地点转述给我吗。”
“他每天五点出门,六点十分左右乘电车赶到工厂……”她一边回忆一边向他叙述,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了卧室门前,眼泪又蓄积在她通红的眼眶,“您,您自己进去看吧……很抱歉,我……我有点……”
“我能理解,您先去忙吧。”年轻警员没忍住叹了口气。
“谢谢,谢谢……”女人拭去眼泪把房间门的钥匙递给他。
雷斯垂德听着身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用钥匙拧开房门,他推门进去,床榻上隐约能看见一个隆起的人影。
他缓缓掀起床幔的一角,谨慎地看向眼前的床榻。
那个在工厂上班的中年男人被粗麻绳绑在床上,四肢扭曲出匪夷所思的角度,他紧闭着眼睛不断挣扎着吐出一口又一口白沫,腥臭的口水浸湿了床单和头发。
“奥丁——”
男人用古怪的声调喃喃。
“奥丁!”
他发出了嗬嗬的笑声。
雷斯垂德写下最后一行单词,放下床幔的帷幕转身离开这个光线昏暗的房间。
女人在楼下等他,看到他下来,她的眼中闪过了些许绝望的希冀,“他……他会好起来的,对吗?”
“他会的。”他听到自己用笃定的语气安慰她。
等到离开这栋房屋,把笔记本交付给负责回去复命的同事,雷斯垂德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脸上故作镇静的神情逐渐被迷茫所覆盖。
十九世纪,蒸汽无疑改变了许多东西,那些拔地而起的工厂把生活演进到过往的人们难以想象的迅捷方向,就连苏格兰场也没能逃脱时代的余浪。
过去人们喊他们傻瓜他们还能反驳几句,但现在就连他自己开始忍不住都认为这是傻瓜都能胜任的职业。
他们就像流水线的工艺品一样,经受过几个月的统一培训之后就开始作为警员上任,而他们需要做的就是不断记录,如实记录案件的每一个细节,然后把这些小小的纸片整理成册,交由差分机进行抽丝剥茧的推理工作。
等那台板正的黄铜机器咔嚓咔嚓地推断出凶手,前往抓捕、进行二次审讯,最后将犯人移交给法庭审判。
如果差分机因为细节上的谬误推断不出案情,这桩案件多半会变成尘封的悬案。
就是这样,再有才华的人也会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流水线作业下变成一个万事都只知道依赖仪器的蠢东西。
雷斯垂德和他们不同,大概因为他还年轻,他总会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去拜访一位先生。
但他真的能推断出这样超乎常理的东西吗?
雷斯垂德不知道。
于是他忍不住开始自嘲地想,他和他过去鄙夷的那类同僚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区别只在他们依赖机器,而他依赖的是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社畜凯瑟琳:希望迈老板没事
睡美人迈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