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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山外云中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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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凉州城内是鱼龙混杂的热闹,那城外便是一马平川的荒芜。
一辆马车“嘚嘚”而过,卷起烟尘滚滚,那烟尘轻盈又飘渺,像炊烟,又像是惊扰了一地的飞蛾,嘈嘈切切的闹腾开来。
花自青靠在窗边瞧一闪而过的风景,任刀风划过面颊。车厢内还有闭目养神的叶雨辰,虽两相静逸,到底还有那始终萦绕着的,诱惑着她的冷梅清香,他的清香。
她也不知要去哪里,只是驰在这道上,外间已是越发荒芜起来。
她是在一阵钟鸣声中醒过来的,那钟声沉鸣,悠远,像是从谁的梦中传来,带着一股天外之音的静幽。叶雨辰长指挑着棉帘,瞧将窗外。
只见周遭高山密林,山顶一座明黄建筑,待马车愈行愈近,杏墙青瓦间佛塔林立,山林间云雾未散,却是寺庙。
待马车停稳,叶雨辰好生看了看她,到底还是一句话也没说,下得车来。待花自青也下的马车,见一座气派的寺院,高山密林,飞檐角碧。而当中,飘渺的慧真香笼在其间,往来信徒不绝。门楣上三个鎏金大字写着‘云中寺’,倒是应景的寺名。
她一点也不知道叶雨辰为何要带她来寺庙。
早有等候的小沙弥来,那小沙弥年岁极小,还带着憨胖之态,此时双手合十道,“可是叶将军?”他笑说,“慧悟大师等待久已,请随小僧来。
”
叶雨辰深沉的瞧着来人,又瞧瞧她,到底随他而去,花自青也紧随而上。
她们一路跟着小沙弥东绕西拐,穿巷过堂,只见庙宇如林 ,红柱绿瓦,飞檐流角,无一处不显庄严肃穆。最后到达一处极是安静的宅院,此处又与别处不同,周遭是石径小路,野草闲花,一旁还种着蔬果青菜,不像寺庙倒更像农舍。地上却落着许多细小的白色花瓣。
小沙弥请他们稍候,自己进的屋去。
花自青打量周遭,又瞧瞧叶雨辰,只见他锁眉深沉,像是有什么化不开的愁事。忽如一阵风来,吹来许多极小极密的白色花瓣,像神女的裙摆似的,在空中摆款起舞,又轻轻的落下,这院中便像是落了场白色花雨似的。
一片花瓣粘在她的颊上,揭开来,见状似泪滴,不由的放在鼻尖上闻,却是无味的。这无味却又有些不同,是实实在在的没有味道,捧着它像是嗅着无物的,激不起一点儿嗅觉上的涟漪。不由寻源瞧去,只有一纸围墙高高挡着。
叶雨辰伸手摘下她发间的花瓣,被她吓一跳的退开来,落在他眼中,说不出的讽刺。
“到如今,你却是怕我了?”
这神情,倒像是怪她不该怕他?不该躲他?真是让人委屈。到如今,那最挠心的一幕已经被她反复翻阅的褪了色,起了雾,有时甚至让她生疑出,那不是真实的。可每当这个念头冒出来,又更让她痛心了,一种自欺欺人的,无以抵抗的软弱。
花自青一时结舌的,不知如何回应。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出来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那和尚步履稳健,面色祥悦,却有一双睿智通达的眼,像是已瞧清三千大世界。见了叶雨辰,很是豁达开笑,“叶将军果真来的准时啊。”
叶雨辰收了心神,对老和尚相拜一礼。
“早些听闻将军受旨出使乌宛,老衲总想着还需个几天,不想将军倒真能如约赶到。”
“只恐误了大师理佛,自是无论如何也要赶到。”
大师颇为不计较的摆摆手,“那理佛年年都相似,便是错过也无妨。况且相托之事于我有恩,即便常伴佛祖,这人世恩情还是需以相报的。”他笑着拈须,本是慈颜善目,待瞧到花自青时,却是倏然一惊,再瞧来,很有些不可置信的。那眉目清明又深不可测,倒像是能瞧清一切伪装与欺瞒。
花自青心虚的想,可是瞧出她是女儿家了?不由往叶雨辰身后靠了靠。
“这......”
“大师!”叶雨辰适时站出来,以礼道,“这是在下的朋友,花公子,不过一介市井小生,今天过来,是想陪我做做客。”
慧悟疑虑的看看叶雨辰,又看看花自青,大概是那神情太过坚定又不容置疑,才有所动摇道,“那......想是老衲看错了罢。”虽如此说,又有意无意的望了她两眼。
慧悟将他们请进禅室,说着一些她也听不懂的话。
慧悟道,“诵阅一日未停,到如今整有一年,正可办场法会敬缅,老衲与将军来往书信有差,以自行备妥,不知将军以为何?”
叶雨辰道,“自是极好的,一切听从大师安排,只是法会过后,还请诵阅依旧,总得足了千日才好。”
慧悟点点头,“他们倒承受的起。”又道,“塞外黄沙漫天,楼宇消陨,已全然不可辨,将军可有意去看看?”
叶雨辰只沉默不答,慧悟就深叹一气的,“老衲脱离红尘数十载,本不该再有什么故人......可塞外亡魂,倒算的上是老衲难得一见的红尘故人。”
两人又随意聊了些,慧悟提到苏公子倒是来过,也要求过出家,都以尘缘未了不予他剃度。
叶雨辰就即刻冷了眸子,“他要闹且由了他闹去,只恳请大师万不得给他剃度才好。”
慧悟就双手合十的,“阿弥陀佛,尘缘未了,即便老衲肯为他剃度,佛祖也是不收的。”
虽如此说,叶雨辰还是紧了眉头。
他们聊的兴起,花自青却忍受不住的困顿起来,更况还有舒宜的秋风,合着缥缈又安神的慧真香,她靠在席台上,不知不觉就睡着去。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到师父带她去赏枫林,漫山遍野的红枫开的如火如荼。她踏着满地碎红高高兴兴的抬起头来,师父的笑脸却在阳光下瞧不真切。
一阵狂风袭来,红叶银龙蛇舞的盘上天,天空都被这红叶盖住了,她惊奇的瞧着,地上的枫叶却化作一枝枝玫瑰,破土而出。它们长的奇快,扭着腰肢一路长到齐肩。
长针似剑的花刺抵着她,使她动弹不得,她无措的困在花丛里,周遭的花枝却对她摇头探脑,似要瞧清她的模样,吓的她不住的叫师父,可是哪里还有师父?只有潮汐‘嘻嘻’的笑声从四面传来,“小青,长大了就快快回来喲。”
她哭着求姐姐不要走,可是还是没了潮汐的声响。倒是叶雨辰从花丛中走来,她又求他救她,他却只睨她一眼:“你以为我会喜欢你?喜欢你这么个山里长大的野丫头?”
她哭着解释,“我不是野丫头,不是啊......雨辰哥,救我......”
可是叶雨辰还是走了,走向远处的桂花树,桂花花瓣飘飘洒洒,竟与他白色的身影融为一体。
“花自青?”再回头,却是剑雨擭住了她,剑雨的一双蓝眸变成了红眸,瞧见她似松了一口气。不由分说的拉着她离去,花刺刺破了他的衣衫,流着潺潺的鲜血,她木然的由他拉着,周遭的玫瑰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直到要将她们淹没......
她恐惧的拉住他,“剑雨,我们还能出去吗?”剑雨伤痕累累的回头,一双红眸伤心又无力,“你还不知道吗?我们出不去了。”于是倒地化做一株并蒂的玫瑰......
花自青从噩梦中惊醒,身上已是冷汗涔涔。
周遭静悄悄的,哪里还有他们的身影?只有时不时的秋风划来,吹动门框窗棂。她试着唤‘雨辰哥’?也全无相应,不知他们去了哪里。
她平复一番后出的门来,院子里也静悄悄的,只有白色花瓣极轻盈的扫着地面。让她生出一股茫然怅失之感。
直到一眼扫到有小沙弥过,她连忙叫住,“小师傅!”她慌忙走来,“你可知雨......叶将军去了哪里?”
这小沙弥正是方才领他们进来的沙弥,胖胖的小手合十,脸上还带着少童的红晕,“方才施主睡的沉,叶将军就没唤醒您,如今随慧悟大师去了后山。”
“后山?去后山做什么?”
“后山有故人仙骨呢。”
故人?难道就是他们方才聊起的人?她便央着小沙弥也带她去,小沙弥只想了想,倒也爽快的带她去。
又是一番七绕八拐的,到达一处极幽静的小路,豁然瞧见那棵树。
那棵古木苍穹的大树孤零零的立在路边,遒劲苍翠,枝繁如盖,像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静坐期间,任风吹来,沙沙的白花飞落,大树却自有一番温润祥和之态。
花自青不由就停了步子。
她瞧树干黑黢黢的,亏空的厉害,树梢却繁花似锦。极枯又极荣,花自青简直不可置信的瞧着。
“这是什么树,怎么开这样好的花?”
小沙弥也随她停下来,稚声稚气的道,“这是坐卧菩提,施主竟不识吗?”
菩提,原来这就是菩提,她是当真不知。
而提到它,小沙弥又难掩骄傲的,“据说当年莲花大师就是在此坐化飞升,飞升后,来年无栽自出一株菩提,千年风雨,便落成这般,世人都唤它‘坐卧菩提’。”
莲花大师竟是在这里坐化?即便她不是佛教中人,也不由受到此言此景的震颤,几乎是怀着所有的虔诚敬畏之心的,道,“那这定是神树吧,所以才做到这般的极枯极荣,开这样茂盛的花。”
小沙弥不置可否,久了才道,“原先也不是这样,如今这样,连师父们也说,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这话怎么说?”
小沙弥叹口气,明明是小小的年纪,叹气起来倒很有几分老气横秋的。
“早些年山下闹干旱,井枯水竭,人相逃离,到后来,只有咱们这寺中还尚有生机,就是那......”顺着指向瞧去,就见树边一口古井默默伫立,周遭杂草丛生。
“方丈开寺救人,由着村民们打水维生。这样过了月余,好歹下起雨来,解了危机,可这井水却日渐枯竭了,一同枯竭的还有这千年菩提。方丈说,那是菩提折了自己的千年寿命在化水救人,到最后虽是救得一方百姓,自己却是油尽灯枯,怕是命数将尽。那时恰巧游历在外的慧悟大师回来,说起乌兰国有一种能耐,能够让作物四季不败,由他去见一见,或能救得这菩提。”
又是乌兰国?花自青听的认真。
“后来慧悟大师如愿回来,得到了太子馈赠的长生土,说来那土平平无奇,埋下后,菩提树果真愈见康健,到如今,竟还开出花来。以致到了后来,叶子都败光了,花却越开越茂盛,一日日落,又一日日开,如今已近入冬,还这般疯长茂盛,连方丈都惆怅。”
“何以开花你们还惆怅?”她想了想问,“难道过去不开花?”
“千年来也未曾开过花。”
花自青就倒吸一口气,竟有如此唏嘘事。两人一大一小的都静静看了会儿,都各自唏嘘了一会儿,再要继续去后山,转身却见叶雨辰正立在身后,亦静静的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