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缘》晴山月

16、叶落霜满天

　　她离了后院，一头扎进楼子里，碰上扫地的张义。张义见着了她，就笑说：“花爷，您在这儿呐，剑雨可一早就在找您。”

　　自她来到这楼里就被人前人后的叫‘花爷’，起先极不习惯，人家叫一声要心虚半天，后来听多了，也就渐渐适应了，当下只笑说：“嗯，方才在后院见着了。”

　　张义笑着还要说些什么，福田见了她却亟亟来道：“花爷您在这儿啊，刘爷还叫人到处找您呢！”

　　“哦？大哥找我何事？”

　　“说是您的朋友来瞧您来了，现在在天字一号间，您快快上去吧。”

　　怎么，是苏瑾来了？不过想想苏瑾是有段日子没来了，本来她还心存芥蒂，想必是那日剑雨的话让他难为情了才没来，正想着要去寻寻他下榻的客栈，隐隐的陪个不是，这不，他就自己来了。

　　她‘嗯’的一声，快步上楼去。远远的就听见刘虹爽朗的笑声，“公子要来何不提早来个信儿，也好让我们拾掇拾掇。”

　　大哥何时同苏瑾这般客气了？她暗想，快步上前去，就见门口伫立着一个杏眼圆脸的壮汉，显得极是魁梧，壮汉瞧了她，却是毫无存蒂的对她露齿一笑，“花......小姐。”

　　这时又听里间道，“行军走的匆忙，倒是叨扰了你们。”

　　她笑容僵在脸上。

　　大汉‘体贴’的给她开了门，请她进去。刘虹笑着还要说些什么，旦见她杵在帐外，高兴道：“兄弟来了何不快快进来？瞧瞧谁来了？”

　　她木然的走进来，瞧去，就见案前一个极熟悉的身影。那人低眉品茗，墨发束冠，呷一盏青茗，瞧不清神情，而那一身月白蟒袍正是她梦里的颜色......

　　蓦地，她只觉得脑袋轰然一声响。

　　直到刘虹笑说：“兄弟，可没听说你与文翼将军还有交集啊。”

　　她茫茫然的瞧刘虹，又茫茫然的瞧那人，待那人也瞧转过来，让她瞧清那眉目间的清明，眼角的淡漠，面上瞬时比案上的白瓷瓶还要白上三分，一时竟语无伦次道，“雨......雨辰哥......？”

　　叶雨辰定定的瞧来，那神色中，七分震颤，三分惶惑，余下，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千思万绪，而隐隐的，似还有相思的味道？花自青一个心惊，再要看，只有他唇角的一抹淡色。

　　“玩好了？”

　　花自青惊讶的无以言对。

　　刘虹还只当她是高兴的说不上话，依旧笑说：“既是故人，兄弟快快坐下来说话。”她却无动于衷，奇怪了，瞧去，见她木讷又呆滞的模样，纳闷了，瞧叶雨辰，他亦是凝眉，眸色复杂。

　　气氛倒是有些怪异。

　　僵持了一会儿，终是叶雨辰道，“你不管不顾便离家，可知家人感受？”他于袖中翻出一封书信，拍至桌面上，“还不过来？”

　　花自青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又看看书信，就像是一只被人逮住的困兽，惶恐不安，可也到底挪过来，解开书信，是爹爹的亲笔不假，可是里面没有一句责怪，有的只是关心爱护，叮嘱她在外千万注意安全，保全自己，爹爹在家盼着她。

　　她的泪一下子就簌簌的落下来。她万没想到爹爹会写这样的一封信给她，竟是满腔包容，言辞间更有沧桑无奈，“我爹娘，可还好？”

　　叶雨辰垂了眼睑，“他们自是好的。”

　　便落得两相无话。

　　起先刘虹只觉得花自青口中的‘雨辰哥’熟悉的很，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后来才恍然的想到她喃喃自语的那番‘叶雨辰爱花潮汐’中的叶雨辰，惊诧之余也不免为难起来，没想到她的情敌会是大将军叶雁之子，又是新届文武双冠的文翼将军，更是这样一位潇洒俊朗的人物。如此那姑娘会选择他也是情理之中，心里便十分同情起他的这位兄弟来。

　　只是如今这番......

　　他瞧气氛有所缓和，也乐意张罗着，“哈，原来叶将军同我们花兄弟还是世家啊。”

　　叶雨辰乍一看清清冷冷的，带人倒也随和，“她自来顽劣，这一路来，定是招了不少麻烦，也多亏了刘爷照料。”

　　“诶，不麻烦不麻烦，我这兄弟明事理的很，要说，我这命......”不过一想想那也不太光彩，没再说下去，只招呼着斟酒，更招呼着她落座。她就木木然的坐下来。

　　叶雨辰做出稀罕模样，“哦？没惹麻烦？”此时的花自青只是自顾自的动容难过，流了一会子泪，显得楚楚怜人。偏生这一身男子的粗麻棉衣，又显出几分灵动俊逸。让他瞧着她，若有所思。

　　这时忽闻外间闹嚷嚷的，更有动手相搏的声响。刘虹微一分辨，讶异的，“是剑雨吗？”哎，又何必要问呢？这楼中敢这般来的也只有他了，惶恐的向叶雨辰讨饶，“哎，叶将军，我这有一随从不太懂规矩，您......”

　　话为说完剑雨已闯身进来，捧了束开的盛茂的芙蓉花，倒是气的身后壮汉咬牙切齿，像是吃了暗亏，可又不敢在叶雨辰的面前造次。

　　剑雨一眼瞧上了他，眸色清凉。只是在他打量叶雨辰的同时，叶雨辰也在打量他，只讶异这人好一双肆无忌惮的目光，直勾勾的，大胆又放肆的目光。想来即便这里坐着的是圣人天子，他也能做到不惧回望。

　　叶雨辰讨厌这种目光，连带着，也讨厌这个人。

　　他一手放下杯盏，随口道，“这楼是好楼，只是缺点规矩。”

　　这话像是同刘虹说，刘虹尴尬着，正想着如何回，剑雨懒洋洋道，“不用提什么规矩不规矩，我不是这楼子里的人。”

　　“哦？”叶雨辰瞧他，见他只是直直的瞧着花自青，此时花自青已经偷偷抹净了泪，收好信件揣进怀里，又耷拉的坐在那里，很有几分怅然若失的。直到感受到外来目光，瞧见剑雨，见他又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不由就皱了眉头。

　　剑雨忿忿的撇开头去。

　　又是海燕出面问，“剑雨，你进来可是有事？”

　　剑雨没好气的，“没事就不能来了？”他走近白瓷瓶，换掉里面已显耷拉的芙蓉花，却又磨蹭的摆弄起花枝。

　　“......”

　　叶雨辰好生打量了那个背影，到底收回目光来，给了大汉一个示意，大汉默默的退出去，带好了门。

　　他清清淡淡的问，“信你是看了，打算如何？”

　　花自青紧张的绞了绞手，若是没见当初那一幕，他这一开口，她恐怕就要即刻顺杆子下滑了，可如今还可以吗？只想着，眼眶就躁动了起来。

　　好半晌才嗫嚅说，“我会保全自己，注意安全......”

　　叶雨辰脸色都变了，好生看着她，质问的，“你来这里到底是为何？”又紧紧盯着，“莫非你还想出关？”

　　这本是一句试探，却恰好中她怀，让她简直吓了一大跳的，他如何会知道？惊异的抬起头来，正可见他流露的痛心，那难以言说，又显得深沉的苦楚。

　　让花自青呆瞧在那儿。

　　而他也很快又调整了自己，冷冷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通关文牒你是拿不到的。”

　　“......”

　　花自青面带伤感，又无声的坐在那儿。好似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又生生忍着。

　　那天的后来，花自青始终呆坐着，一句话也不说，她就像一个被长辈斥责后的孩童，安安静静的，又带点小情绪。屋中只闻刘虹与叶雨辰的谈说，原他作为此次出使乌宛的使将，人马已经来到城外，将做几天停留，介时还需刘虹的帮忙操持，以他对这城中的熟悉，到时帮着推荐些出关用的货品物资，刘虹自没有不答应的，两人聊的极为投机爽利。

　　后来又随口问了几句人贩子的事，叶雨辰也如实相告，传言果真没错，他们随行押解的一批人贩，却是应乌宛王要求缉拿下来，到底是为何，恐怕自有他的打算。刘虹表面虽维持着笑意，内里早已冷汗涔涔。

　　而等日头渐渐升高，场中愈渐热闹起来，叶雨辰聊天的兴致就渐渐落下来。刘虹也很识趣的闭了嘴，场中时有安静。

　　到如今刘虹已是看出来，这叶将军虽是他兄弟的情敌，却也是十分关照她的，说话间也时不时的望去两眼。一开始花自青只默默喝酒，不过几杯，这叶将军就看不下去，假意自己斟酒的，却是拿离了酒壶，等花兄弟反应过来，就只能默默喝酒了。

　　这时候叶雨辰问她，“怎么光喝水，不吃点东西？”

　　自他出现，花自青就始终一副委屈模样，不敢哭不敢笑的，如今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刘虹就打圆场的说，“哈，那定是嫌这口味重了些，花兄弟口味向来清淡，是我筹备不周。”又询问她，“不如上一碗鱼片粥？”

　　这是给她台阶呢，花自青如何看不出来，点点头。刘虹就笑着，想叫人来，又一眼瞥间干站一旁半天的剑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况且他也感觉出那叶小将军不喜他，就道，“那剑雨去一趟？”

　　剑雨就好生瞧了瞧花自青，她就像只受惊的小兽般，有人询问她才回两句，余下就缩在那里，一声不响的，只把自己当空气。而他也到底一声不响的，出得门去。

　　介时，满园的芙蓉开的正好，如火如荼的。剑雨经过时，想起他们那个院子。刚刚置下院落时，院里还有些青草野花，草是杂草，花亦是野花，他由着它们生长，豆芽似的黄花点缀在深绿的草丛里，有几分野草闲花的趣味。

　　那时藤上的木槿还没有谢全，心情好开一朵，阳光好也开一朵，硕大的花盘开的悄无声息。

　　那时花自青还对他说:“你瞧奇怪不奇怪？好些越肥硕香气越稀薄的花朵，像木槿，木棉？我觉得是成长的时候只顾着长个了。而你瞧桂花槐花之类的，小小的花骨朵却有着毁天灭地的香气……”

　　他那时听了，也认真思考起来:“听闻天山雪莲也能开的极大，香味却是甚微的；美人蕉的□□也不小，香味却是不可闻的……如此说来倒是这玫瑰，开的越大，香味越是丰腴。”他那时说完瞧花自青，而她亦是愣愣的瞧着自己，可又像无知觉似的，托腮道：“你说的倒也是。”

　　她竟不知那日的阳光也开得那样好，无香无味，却暖人心脾，亦如......她？

　　而等他熬好一碗鱼片粥，进楼，就见刘虹懒洋洋的张罗着众人，他心中奇怪，上楼，廊道上已没了守卫壮士，推开门，见屋中寂寂，哪里还有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