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井为牢》京尘千丈

3、第 三章

　　明台知道他素来爱吃桂花糕，尤其是丹姐做的桂花糕。每当庭院里的四季桂花开，管家明儒便领着几名佣人摘桂花做糕点，每年如此，从未落下。
　　他凝视着专心吃着桂花糕的少年，脑海中浮现一副朦胧的画面：十四年前的元宵，明镜也是这样双手捧着桂花糕，小口小口地咬着，慢慢咀嚼，好像生怕一下子吃光就没了。
　　他不免有些怅惘，原来白云苍狗、岁月流水。但是明台坚信，再快再无情的时间，也抵不过人真挚深沉的感情，磨灭不了人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
　　时间当真过的很快，四季轮转几回，就是人间几年，少年成长为青年，好像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儿。从刘阿婆家唠嗑完回来的沈馥也注意到了这点。
　　夜晚暮色降临，明儒将门外的灯笼点亮，红彤彤的灯笼中间一点亮黄，点缀了方宅漆黑的大门。
　　明家四人围坐在圆桌上，安静地吃着晚饭。明仕廷对礼仪很讲究，故明家有着“食不言、寝不语”的不成文规定。
　　明仕廷幼时被父亲教导，学习儒家的四书五经，明老爷子告诉他，一个人可以不会写诗写文章，不懂如何贩丝卖绸，但一定要懂礼仪。即使后来经历了新文化运动，明仕廷还是记得父亲这番话。
　　餐桌上的佳肴慢慢见了底，明儒一直在旁边侍候着，见他们用的差不多，就给每人沏了杯茶。
　　沈馥拿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偏头看向坐在她左边的明仕廷，两人目光交汇，而后又齐齐看向正在喝茶的明台。
　　察觉到他们炙热的目光，明台不知为何心头咯噔了下，他放下茶杯，两手放在膝盖上，端正坐好。一旁正捧着茶杯饮茶的明镜睁着大大的眼睛，疑惑地看着正襟危坐的他。
　　这时，明仕廷开口说道：“你在茶园里学了四年，日后茶园的生意便由你接手吧，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就请教那些老人。”这四年有明台在茶园里帮忙，他轻松了不少，茶园的伙计对儿子都很看好，这让他很欣慰。
　　“我也就在撑几个月，以后就不再插手了。”这几年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奔波劳碌的事儿也是力不从心，现在该是他们年青人打拼的时候了。
　　这件事在明台的意料之中，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做好，把茶园的生意越做越大。他偷偷地松了口气，父母亲严肃的面容让他以为他们要宣布什么不好的事。
　　“小台啊，”沈馥慈爱地看着他，用极其温柔的语气唤着他的名字，令他的身体不自然地颤了颤，“你也老大不小了，可有什么心仪的姑娘。”
　　此话一出，明台被茶水狠狠地呛了一下，他猛烈地咳嗽起来。
　　果然不出他所料。
　　明镜看着他泛红的脸，神色有些莫名，他讪笑道，“哥，你怎么那么激动？”
　　听他那么一说，明台咳得更厉害了，反倒是沈馥好奇地问道，“难道真的有喜欢的姑娘，是哪家的闺女？”明台好不容易止住咳，沉默了一会儿，无力地说：“哪有什么喜欢的姑娘。”
　　“真的？”这回是明镜，他打量着明台，想要分辨此话的真假，可是明台镜片下的那双眼眸和他嘴角的无奈无一不透露着他的真挚。明镜信了，他收回自己的目光，安静地喝着茶。
　　“我今天给刘阿婆送茶叶，听她说苏家的小姐从英国留学回来，二十二岁，年龄和你正合适。”
　　沈馥提到的苏家小姐明台认识，那是苏家小一辈唯一的女孩，名叫苏暖，是苏家二房的姨太所出。明台和她曾在同一所学校读过书，不过她后来出国了。“不是才读了三年吗，她怎么那么快就回了？”
　　“也许是形势不好，现在哪里都是一片混乱。”一直没有出声的明仕廷突然感慨了一句，说罢他便起身去了书房。他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孩子的婚姻便交由妻子决定就好。他一向不过问这些事，或者说，他对情感的问题好像一窍不通，他和沈馥的婚姻是长辈定下的，婚姻这事在他看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沈馥知道他的性子，也不说什么。她嫁入明家三十年，夫妻两人举案齐眉，可她却有些羡慕那些相濡以沫的爱情。“你认识苏暖苏小姐？”方才听儿子的话，好像是了解这人。
　　“知道她，她也是育中的，以前在学校见过几次，两人不熟悉。”就连她出国留学的事也是后来听别人说的。“不熟悉就多认识认识，我听刘阿婆说，她性格不错，人也长得清秀。苏小姐刚从国外回来，我也没见过她，过几天你和我去拜访一下顾老爷子，顺便看看这苏小姐怎么样。”
　　明台想着自己还能如何，只能点头应了下来，并表示自己会准备好礼物。沈馥心满意足地回房去了，只留明台和明镜两兄弟在餐厅里。桌面已经被收拾干净，佣人也都离开，回去休息了。餐厅里安静得很，明台能够听到窗外传来打更人敲锣的声音。
　　“哥，你觉得苏小姐怎么样？”明镜低声问道，打破了沉静。明台揉了揉太阳穴，他就知道——难缠的是一直坐在他旁边不说话的人。
　　“我也不清楚，我没有和她交流过。不过认识她的人好像都挺喜欢她的。”明台伸出手抓着弟弟的肩膀，将他的身体转过来面向他，郑重地说：“不管苏小姐如何，不管我们会不会结婚，你都是哥哥最疼爱的弟弟，是哥哥的小镜。无论这个家日后会多了谁，或是少了谁，你是我的弟弟，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所以，你没有必要害怕，也不用去多想，好吗？”
　　明台怎么会不知道他所想。许是幼时那些不愉快的经历让明镜自小便有些患得患失，总是害怕身边的人会突然离他而去，生怕自己成了没人要的小孩。即使明台和父母都倍加宠爱他，仍是无法改变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