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井为牢》京尘千丈

29、焚烧

　　酒杯从手中掉落，磕在地上破碎成一片片，发出清脆的声响，好似开战的头通鼓，换来一阵阵枪声。
　　开战了。
　　孟巍举着红酒杯，手肘搭在桌上，缄默冷静，眼神柔和地打量着对面趴在桌子上的苏暖。
　　“嫂子，你怎么了？”
　　苏暖感觉脑袋晕乎乎的，整个人轻飘飘的，可是脑袋却很沉重，只能任由头部磕在桌上，眼睛也眯着，睁不开。
　　她听到了孟巍的疑问，却无法回答，也看不见少年脸上戏谑的表情。
　　她还听到了外面一声声，没有断绝的枪声，一声一声好像打在她的心脏上。
　　她感觉心脏跳动的频率好像快和枪声的频率吻合了。
　　小镜？
　　明台，明台。
　　靴子踩在地上，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就在踏过门槛钱，孟巍回头看了苏暖一眼。
　　“如何？”
　　“已经清干净了。”孟阑站在他的身后，视线也从苏暖身上飘过。
　　“走吧，去会会老爷子。”
　　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孟巍直视前方，血腥味弥漫在空中，被风带到了他的面前。
　　“让刘奇守在这里。”
　　“是。”
　　孟家原本幽静风雅的园子今日被浇洒了一层血腥，盖过了庭院中的一池荷花，还有一树海棠。
　　斑驳的石板路上苔痕红了几寸，原本的几道裂痕被新鲜的一个个小洞，小洞的边缘似乎还留着淡淡的灼热。
　　“老爷子，身体怎么样了？我看你这几天情绪不稳定啊，便想着准备一份大礼让你高兴高兴，我带你去看看？”
　　孟巍眉眼含笑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孟老爷子，眼睛露出几分兴奋，孟老爷子举起手指着他，嘴张开想要说什么，却只听见他“啊，啊”了几声。
　　孟巍走上前坐在床沿，替孟老爷子拉好被子。
　　“我等着一天很久了。”他低头兀自笑了几声，那笑声像是多年的怨气挤出喉咙，在胸腔里嘶吼乱窜。“十六年了，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但总归还是来了。”
　　孟老爷子瞪着眼睛，可是眼睑老态地耷拉着，根本不精神，连怒气也看不出来。
　　“我就是不明白，乱世纷争为何家人之间还要拼个你死我活，心连心，团结一起不好吗？为什么要为了旁人的利益，撇弃自己的家人呢？”
　　“老爷子，他是你的亲骨肉，是你的亲儿子，他身上连着你的血脉啊。还有我母亲，她可是你打小看着长大的，你竟连一点情分都没有吗？可真真是冷血啊。”
　　孟巍的手摩擦着孟老爷子脸上的皱纹，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他好像把这些皱纹抚平。十六年太久了，他都快忘了父亲的样子，听孟阑说父亲长得极像老爷子。可如今任他怎么努力，也无法从孟老爷子身上看到一丝一毫父亲的痕迹。
　　这个人，根本就不配为人父。
　　孟巍的手一转，一把抓住孟老爷子胸口的衣服，将他从床上提了起来，把他脱下床。
　　“砰”的一声，孟老爷子的膝盖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可是孟巍的动作不曾凝滞，他既然下定了决心，就不会因为任何人更改。
　　孟老爷子站不起来，这几个月来他被强制灌下很多药，药很苦，也不知道是什么功效，只觉得喝完之后浑身乏力，渐渐地就连话都说不了。
　　这是报应，这是他的因果。
　　屋内一片昏暗，屋外一片阴霾。
　　微弱的光透过门框，打在孟巍的身上，影子落在匍匐在地的孟老爷子身上。
　　孟巍袖口的金色龙纹熠熠闪光，在这阴天的阴霾里折射出迷离的光，这些光好像织成了一道道幻影，落在孟老爷子的眼里，就像是归来索命的幽魂。
　　“你知道吗，这个宅子我恶心透了它。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找回来呢。我在明家好好的，只等一场大火把这座宅子烧成灰烬，一了百了。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去动明台！”
　　“他们不是要斗吗？不是想要家主之位吗？尽管来，我倒要看看今日之后，孟家还有谁留着一条贱命！”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孟老爷子摇晃着身子，好不容易直了上半身，他伸手抓着孟巍的衣摆不放，紧紧地攥着。他迫切地想要质问，却只能“啊，啊”地叫。
　　“今天之后，所有的仇恨和丑陋都会掩埋在这场火下。”
　　话音刚落，孟阑突然出现，猛地伸出脚狠狠地朝着孟老爷子的胸口踹去，一如当年这个苟延残喘的人狠狠地揣在他父亲的胸口上一样。
　　孟老爷子的身子往后飞了一段距离，恰好落在离床几步的位置，他呕出几口血，奄奄一息。
　　孟阑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又走到一旁拿起一根燃着的蜡烛，抛向床上的帘帷。
　　烛火很快就将那绣了龙纹的帘帷点燃，火慢慢吞噬了整个床，然后顺着地毯蔓延到孟老爷子身上。
　　他已经连惨叫都无法发出了。
　　孟巍在火刚烧起来的时候就走了出去，孟阑还站在原处看着。
　　火光映在他的双眸中，他突然想起当年带着少爷逃跑时，趴在围墙上看到的一幕。
　　焚烧。
　　有罪者，会被活生生地烧死。
　　他的父亲，少爷的父母，明明是善良之辈，为何会投生到这般腌臜之地。
　　他不再看，转身走了出去。
　　“少爷，火药已经埋好了，我们走吧。”
　　沉默了会儿后才听到孟巍沙哑的声音，“孟阑，你走吧。”
　　“少爷你不走吗？孟阑生是少爷的人，死是少爷的人。”
　　“你忠的是我父亲，不是我。好好地活下去。”
　　孟巍从袖口中抽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等到他老了，即将离去，帮我把这封信交给他。”
　　“可是……”
　　“算我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