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秋回忆录》千秋夫人

4、离开

　　进入大厅，就看到爹和一位中年的硬朗男子谈笑，并排于上首之位，我们几人陆续进屋行礼，期间天誓一直握着我的手，没有半点儿放开的意思，我就这么干干的站在他身边，看着大家的眼神中的疑惑，尴尬不已，但是内心中的喜悦，却象一只困兽冲撞着牢笼，满溢出幸福……
　　转头发现那个眉宇间英气逼人的男子一直用探究的目光看我，我只好朝他略施一礼，没想他大笑起来
　　“二弟，不知这是……”
　　“哦，这是小女莫见秋，以前她和她娘没怎么走动，所以想必大哥没见过。”
　　“二弟把这么漂亮的女儿藏起来，是怕说亲的人踏破门槛儿吧？”
　　“哈哈……大哥见笑了。”
　　“誓儿好像很疼这个妹妹啊”
　　我转头看天誓，他只笑不语，如果不知内情的人肯定以为我们是感情很好的兄妹，可我今天才第一次见他。

　　“哈哈……二弟，你这个女儿我一看就喜欢，就让她从我门下如何？”
　　这句话象一个霹雷，打在我的头顶，这第一庄主竟要收我做弟子，在场所有人也都惊讶非常，大家面面相觑，小声嘀咕，
　　“见秋，师傅慧眼，愿意收你做徒弟，还不快拜见师傅。”天誓攥攥我的手，看着我的眼里满是笑意。
　　“这个…… 还是再议吧，小女才疏，而且女孩儿家的还是不要舞刀弄枪了。而且大哥已经带走了我的儿子，难道还要抢走我的小女儿不成？”
　　“哈哈哈…… 二弟，这万事万物都要靠缘分，我和你的孩子有师徒之缘，想我越云庄是睿朝第一大庄，从我门下，必不会委屈于她，如果她肯努力，想必也是个可造之才，三弟还不信我看人的眼光？”
　　爹转头看我，眼中的忧虑刺伤到我，他象个不舍女儿远行的爹爹，可谁知这十年来他只和我说过一句话，他从未关心过我，我不恨他，但是我想离开这里，心意已决，便立刻跪下，
　　“师傅在上，请受小徒莫见秋一拜。”
　　当我的额头接触到冰凉的地面，我知道，我终是可以离开这里了，离开这个困了我十年的地方，离开这里所有冷漠的人，离开这里的过往。

　　饭后我回到柳园，半年没有来这里，却未见任何不同，那些柳树依旧娇柔，柳枝随风轻摆，柳絮伴风飞舞，我仿佛看得见小时候的我坐在池边背书，在院内玩耍，正出神间，突然看到一个白影，夕阳的余韵里，那光彩格外刺眼，
　　“怎么？舍不得吗？’
　　我没有吭声，只是静静的盯着他看，我想小绿说的对，我确实丧失了说话的本领，很多时候，我都说不出话，就像此时。
　　天誓仿佛并不在意我的沉默，他的笑容少了一些故意，多了一份自然，他坐在我的身边，近的可以听见他胸腔里的呼吸声，他的声音象潺潺的流水，流淌在我们周围。

　　“我并不是第一次你，很早以前，我就来过这里，但没有进来，只是坐在那边墙沿上静静的看着一个小女孩在院内自娱自乐，明明独自一人，却玩儿的那么开心，我看到她在柳树下跳舞，我看到她对着小池子自言自语，我看着她一点一点的长大，我看见她的寂寞，看见她的难过，”他转头看我，轻轻的用手拍我的额头，
　　“我在街上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是你，我们并不陌生，每年我只能回来一次，但那半月有余我都会悄悄的坐在墙头，有时候我会抓些小鸟放在院里，看到你出来我就跑开，每年每年……”
　　“我在越云庄的时候就在想，明年我回家，你会不会变样子，你会不会长高，那个的孩子是不是背书时依旧会睡着，那个孩子是不是弹琴的时候依旧走神，那个孩子是不是依旧寂寞……”
　　他的眼神有些迷离，找不到焦距。
　　“良儿，其实，是我求师傅今年一定要把你带走，我知道你在这里肯定不会快乐.”
　　“你怎么知道我叫良儿？”
　　他轻轻叹息，气如兰芝。
　　“我以前听到你的母亲如此叫过，想来是你的乳名吧？”
　　我没有答话，其实我并不是寂寞的，一直都有人陪我，一直一直……只是我不知道而已。我更加确信，将来即使是未知的旅途，也必要踏上，何况，这条路上还有这个一直陪我成长的人，我的哥哥，我的莫天誓。也许我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亲人，他能读懂我的想法，不需要言语。
　　我伸手过去拉住他，这只温暖的手让我踏实，我轻轻笑，眼前的这个人，虽然我还未曾熟识，但是我相信他，我的直觉相信他。
　　晚风扶柳，池中荡漾圈圈涟漪。
　　此刻的安宁，在很多年后，当我们想起依旧温馨，很多人无法的到安宁，是因为他们的心已经放弃了最初的纯净，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天誓每日早晨都要陪父亲上朝，聆听政务，下午练武，几乎没有空闲，我也和平时无恙，每日上学堂读书，下学归家，练琴习画，只是我再也不能在长安的街上晃悠，相府里的人也对我热情很多，其实我很不习惯这样的变化，天誓每晚会端着棋盘过来找我下棋，模样象个小孩子，我才发现，他并不是表面上那样成熟稳重，他有很多别人看不到的可爱，更多时候，他强硬的外壳只是因为别人需要看到这样的外壳。

　　临行前的一晚，我正在收拾东西，爹迈进我的房间，这是他第一次单独找我，我上前见礼，礼貌而生疏，他久久没有说话，我抬起头，看见他深沉的眼，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他看娘的神情，里面很多我看不懂的东西，很多很多。
　　沉默久的让我以为他只是想找个地方发呆，
　　“良儿……”
　　虽然讶异，却没有出声，他轻轻笑起来，
　　“良儿这个名字，是我取的，柳园是心慈最喜欢的园子，所以我把那个园子给了她，心慈说想一个人生活，所以无论我怎样忍受思念的折磨还是没有去看她，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你，因为你长得和心慈小时候几乎一样，”
　　他好像陷入回忆般，脸上泛着安逸恬淡的笑容。
　　“她是个聪明绝伦的女子，无论什么都学的那么快，她跳起舞来，象蝶一样美，她……”
　　我不知道他对娘的思念已经融入了骨髓，化作了血液。
　　这种安详的表情，触动我内心的柔软，我不禁伸出手覆上他的脸颊，那些岁月的痕迹都不曾影响他的英俊。
　　他仿佛回过神一般盯着我看，一些晶莹溢出眼眶流到我的掌心，灼伤了我。
　　他也伸手，揽过我，这个父亲的拥抱，我等了那么久那么久。
　　“龙寒是我的生死之交，结拜大哥，但他的严酷也是出了名的，所以，坚强一点儿，天誓应该会照顾你的，看小绿那丫头平时一直跟着你，就让她继续跟着你吧，也好照顾你的起居，为父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我只是点了点头，他起身轻拍我的头，随后就大步走出房间。
　　我的爹，莫言苍，这个坚忍的男子和娘到底有怎样的故事，我不曾得知，但是我更加确信，他是个有情的人，甚至比一般人的更加敏感细腻，人对待真正在乎的东西时往往更加无所适从，这个道理我在很多年后才然体会。
　　我的爹，莫言苍，他这辈子有太多遗憾，但愿他曾幸福过，哪怕只有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