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秋回忆录》千秋夫人

3、天誓

　　大屋的人对我的态度始终不好不坏，两个姐姐也还是那样冷冷淡淡，我不在乎这些，那些小小的失落在春天的微风中，早已吹散的干干净净，我想我已经习惯了寂寞，柳絮在四月的阳光下翻飞，不知不觉的，我已离开柳园半年，现在的生活时时让我疑似梦境，也许当我醒来，依旧看得见娘温柔的面容，依旧在柳园中独自徘徊，依旧那些依旧……

　　初春总是安逸的，第一次出府去学堂就喜爱上长安的街道，繁华而热闹，川流不息的人群车马，形形色色的商铺小贩，一切与府里都是不同的，相府虽然富丽，却总是带着一些冷漠，街上就少了许多愁绪，人们情态各异，有的专注，有的慌张，有时卖小吃首饰的小贩看到我会冲我笑叫我小姑娘，问我需要什么，这种没有隔阂的交集让我着迷，所以每次下学我都要求走路回去，姐姐们抱怨几句也就放任我自由，我想她们偶尔还是会随我，这样的想法让我欢欣，小绿却说她们肯定是因为不愿意和我们乘同辆马车，然后必然要把她们从头到尾再痛批一顿，表情刁钻严肃，我却觉得可爱极了。
　　小绿是府里唯一跟着我的丫环，从小她就和我一起，脾气耿直，性格爽朗，她说我这样不爱说话总有一天会丧失说话的本领，也许是吧，但我一直觉得交流是不需要言语的，心意相通的人，即使一个眼神也可以传达真实，然而语言却常常充满欺骗。
　　小绿的脸上有星星点点的斑痕，大笑起来会露出整齐的牙齿，玩儿起来象个疯丫头，我曾说小绿要是生在江湖，一定是个侠女，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她对这句称赞好像格外受用，一边大笑一边拍我的肩膀，说我有眼光，她比我稍长几岁，在她身上可以看见所有年少的特征，厌恶学习，热衷打闹，不学无数等等，其实我羡慕极了，小绿是个孤儿，但她可以如此快乐，然而我却不快乐，所以我愿意和她在一起，仿佛快要冻死的人急于取暖一般，靠近可以发热的东西。

　　我象往常一样，边走边看，小小的骚动让我驻足，一队车马从街上路过，领头的是个少年，看到他突然让我想起前些天夫子讲的一首曲子“金妆宝剑藏龙口，玉带红绒挂虎头，绿杨影里骤骅骝”，就好像是专为他写的，那般妥帖恰当，很多少女纷纷掩面而笑，侧眼偷瞧，娇羞的笑颜很是可爱，那确实是个俊逸的少年，神情中的自信和执着象一道光投注在他身后，整个人都鲜亮起来，他始终面带笑容，没有一点儿高傲，自然亲切，可能感受到我直视的目光，所以也看过来，眼神中的熟识感象很早就相识那般，毫无唐突，鼎沸的街道在我的世界中停驻，没有叫卖声，没有马蹄声，只有清风拂面，只有斜阳掠影，回过神来，他们已然走远，惊讶于自己的失态，回头看小绿，她仿佛也没有回过神一般，我不禁失笑，不知这种魅惑众生的人儿有怎样的生活，怎样的家，摇摇小绿示意她跟上，街上的人群早已恢复沸腾，各司其职，小绿的激动让我不禁有捉弄她的想法。
　　“咱家的小绿竟也怀春呢！”
　　小绿被我说的脸色潮红，结结巴巴忙不迭的否认。
　　“小姐小姐，是天誓少爷啊~ 我以前跟你提起过的，你忘记了吗？”
　　原来……他就是传说中的天誓啊。
　　听说，他的母亲是爹的正妻，是爹青梅竹马最敬重疼惜的妻子，曾为她拒绝纳妾旁娶。
　　听说，他不足月便丧母，受尽爹的宠爱，却是个乖巧从不娇纵的孩子。
　　听说，他天赋异秉，九岁被越云庄的龙首收做入室弟子。
　　听说，他每年会回家一次，呆半月余，是他的师傅为了让他不忘孝义。
　　听说，他是个翩翩公子，玉雕的面容，温润的气质，吸引无数长安女子。
　　听说，他去年的御前比武，武艺出众被皇帝赐名“华貂”。
　　听说，他今年只有十七岁。
　　听说，他的名字叫莫天誓。
　　当然，这一切听说的来源，都是这个花痴的小丫头，这个我从未谋面的哥哥，有太多我向往的东西，我怎会忘记，但没想到会相遇在这样繁华的街道上，小绿依旧絮絮叨叨的讲述我这位大哥的传奇，我却一句也听不进去，心想原来相府就是他的家，原来我的爹就是他的爹，我向往的生活就是他的生活。
　　还没到家门口，就远远看见了那队车马。
　　“每年公子只带着一个随从回来，不知今年为何如此大张旗鼓呢?”
　　我抬眼看着，不明所以。
　　还没进门，管家就在门口喊我，原来爹召所有的人去大厅，大哥的师傅今年也来了，现在只差我一个，大娘正火大呢，免不了又是一顿训斥了，小绿一脸慌张得把书包递给管家就一路拉着我小跑到偏堂，大娘她们已然在那里了，我低下头，稍缓和了下呼吸，进屋行礼。
　　“莫见秋，你娘没教过你大家闺秀不能随意在街上抛头露面吗？……”
　　二娘的尖嗓子实在是难以忍受，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能在对爹说话时候嗓音如此温柔完全没有破绽，而且每次听她训斥我就会跑神，漫天的胡想，所以她具体说什么我也就听不太清了，好像应该说，在听我不感兴趣的东西时我都会跑神，小绿说我自我麻痹，我说她懂的多，她就更加得意，这个单纯的小姑娘，真的很难不喜欢她。
　　二娘源源不绝的象铁匠摩擦工具的声音估计已经使屋子里的每个人接近崩溃的边缘，这不难从她们各色的表情中看出，察言观色是我在这半年来学得最好的能力了，虽然厌恶我的还是占多数，但是二娘估计也受到不少人的排斥，大娘颇不耐烦的眼神，三娘则必定有想捂住耳朵的冲动，最享受的肯定是黎霜，她一向崇拜她娘，我不禁猜想是大娘还是三娘第一个出声阻止，这样的想法让我有想笑的冲动，还没回过神，突然一个声音入耳
　　“二娘这是哪儿来的这么大火气啊~老远就听到您的声音了。”
　　我回头正对上一双好看的眼睛，漂亮的估计可以让所有女孩子嫉妒，带着谁都无法抵挡的温和笑容，声音和爹的有些相似，但是却少了些沉稳，多了些阳光的清香，我想谁看到这样的男子心情都会好起来吧。
　　“呦~ 誓儿啊，怎么不在正厅等着呢，我们这就过去了呢！”二娘的声音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转变真不是天差地别可以形容的，厅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自然的笑容，象贴了一张假皮在脸上一样，让我着实不自在。
　　他看着我，上下打量，薄唇发出呲呲的声音，象打量一件物品，我被他的举动弄的极不自在，但也不好发作，安静的低头跪着。
　　“我一年没回来，咱家从哪儿弄来这么好看的丫环啊？”说着也坐在一张离我很近的椅子上，“大娘好眼光啊？想来是这丫环惹怒了二娘吗？”
　　黎霜和紫如好像很怕他，只是屈膝问安再也没有插话，二娘也是尴尬的笑着没有吭声，开口的是大娘，“这是你的妹妹，莫见秋，她和她娘一直住在柳园，最近才搬来大院的。
　　“妹妹……妹妹~干嘛跪着啊，起来吧，为兄还从来没有见过你呢，起来让为兄瞧瞧吧~”
　　我闻言未动，这点儿规矩和眼色我还是有的，大娘没有发话，我根本不能起身，一刹那的安静，大娘的声音才从上首缓缓响起。
　　他的笑容更深，我的膝盖可能是一下没习惯站起一个趔趄差点扑倒，然而他一直手就拎住我的胳膊，修长的手指，玉般的指甲，我道谢后向他请安。
　　他顺手拉起我，握着我的手，然后招呼大家一起去大厅，一切都让他做的如此顺理成章，他低头看着我“就让为兄领着我的新妹妹去大厅如何？”语气温和谦礼。
　　我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他手上的温度已经透过皮肤传到我的血液里，让我有想流泪的冲动，那种温暖比小绿的更让我沉迷，走过花园的时候有柳絮停留在他的头上，我抬头看见他像是永远驻留在脸上的笑容，眼前有一霎的模糊。
　　那时的我竟不知，这个叫天誓的男子将是我一生的依恋。

　　那年我十岁，天誓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