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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载洵 ...

  •   日出渐明,窗外柳树不敌清风过境蹭出一阵沙沙作响。我待坐于书房内本想趁着上午未至,可贪恋这一时半会的清凉之意,好翻阅前几日因过于闷热而无心专研的古书,只是这阵声响几回反复掠耳后倒沉了我阅读的兴致。
      我搁下手上卷成卷的书,推开了那扇他为我整修的连一点声响也没有的厢房大门。尔后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株垂得看似负荷不起自个重量的柳树。树叶缓缓摆动,倒影恰好画出了石桌的分割线,彷佛再过半晌便能把这石桌划成两半,一半归它而另一半便自当归我似的。
      我抬头一看,今日的日头比昨日的好些,虽闷热未褪但多了清风倒也让我觉得少了丝烦躁。我见这阵风尚未有离去之意便敞开着大门让风缓和屋里的温度再回到了书房又让丫鬟碧玉把所有的窗子打开,屋内一时凉快不少,我回坐到书桌前重新翻阅了那本古书,只是略读半页倦意便涌至眼前,不出半晌连着书上的字也变得扭曲,最后我觉得昏昏沉沉的连书也懒得握在手上,只知道右手托着下巴更为舒适。
      柳树发出的那阵声响是否依旧回荡在耳际我已不知如何分辨,只是半梦半醒间,我隐约的看见了他的身影,他一身朝服显得精神奕奕,背着左手,右手在书桌不知正翻阅什么,想看清楚可这双眼睛又不争气,压根就不知他在我面前做什么,视线一黑一亮的连续了几回,他已伫立在那静望着我。

      “若是悬梁刺股,你这双腿怕是就此坏了。”

      他的声音穿过我层层的倦意,顿时让我清醒过来。
      他脸带笑意,没有说话。
      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碧玉在一旁给他作了福。

      “奴才见过王爷。”

      碧玉半蹲的身子未待他开口便站直起步离开,这丫头在我身边伺候的这一年怕是早就习惯了只要他在便不得留在我身边的默契,总是一见他来便默默的退下了。她本是醇亲王府里的丫鬟,听他的总是多过听我的,所以我从不留她免得让她感到为难。

      “早膳可用了?”

      书房的门尚未合上,他已朝我走来几步。我又细看了他身上的朝服,朝珠依然挂在脖子上,只是却未见本该戴在头上的花翎帽。这是他这一年来以朝服出现在我面前的样子,补服、朝珠、朝靴皆是整齐的穿戴着,独缺花翎帽,若是遇着天冷也就多了件斗篷其余的也没见任何变化。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为何总是穿着朝服见我,本想着他搁不下我的身份便以朝服现身为妥,可顶头无物岂不也坏了规矩,若非前几日碧玉一时守不住嘴露了风声我也不知他是每回入宫与朝臣议事后便急着回来见我,连身上的朝服也来不及换,就只把官帽交到管家手里便直奔我这。
      我瞧他今日又是这身装扮本想让他日后别为我如此着急,可见他眼里略带些沉思之意,便知他正默默琢磨着正事,我不好扰乱他的心绪只好延至下回方告诉他。

      “用了。”我回道。

      “今日入宫议事迟了些回来。”

      他的语气温和,少了几年前我遇见他与朝臣议事时的霸气和威严。

      “你这身打扮我还能不知道吗?”

      他看了看自己的官服,笑了。这一次多了少年间该有的稚气和调皮。

      “花翎帽哪去了?”

      我见他并未为朝中之事影响了心情便借机问了。
      他摸了摸光秃秃的前额笑道:“让赛奎搁我屋里了。”

      “回回如此?”我问。

      他低下头静了一会,怕是让我知道了这事在给我寻个说法吧!

      “也就几回吧!”

      他故作轻松道。
      我点点头,假装相信了他的话。

      “是赛奎告诉你的?”

      他语气略带惊讶,怕是知道了我在骗他,不过他能看出我假装相信他倒让我觉得意外,以往只要我想含糊过去他定无法察觉,这孩子该不会在这短短的一年便长大了?观察入微了?

      “告诉我什么?”我刻意问。

      “没什么。”他笑道。

      我当着无事把刚刚搁在桌上的那本古书合上,又站起身活动活动了双手。

      “待会随我外出一趟可好?”他静了半晌问。

      “上哪去?”

      “到市集去,给你添几身百姓常穿的衣服鞋子。别担心,自我答应出使德国,八国联军倒忽然撤了一大部分。”

      我轻『嗯』了一声回应他。我猜他定是在想若此次前去他无法顺利完成使命,那北京城定会瞬间沦陷,开战是免不了的,可若是穿戴这身格格服出逃定难脱八国联军的魔掌,届时谁还能分身救一个本就已死之人。我虽清楚这件事的成败,但知道了他的用意是出于我的安全便不好推拒他,何况依我知道的告诉他,他定也不会相信,倒不如随了他的意好让他安心出门。
      这回我没有刻意问他原因,这种话若是传到太后耳里那便属大逆不道,他一心护我周全我自当不会让他陷入这无谓的困境里。

      “爷。”

      书房外传来的是赛奎的声音。他见我在也给我作了揖。

      “何事?”

      他不知何时背着双手,声音也变得严肃起来,虽不及几年前我初见他时的霸气但也像足了七分,或许是面对自家奴才他也不好过于严谨,免得让这帮下人觉得主子不好伺候而起异心。

      “洵镇国公在大厅求见。”

      “带他到书房去,让人好生伺候着。”

      赛奎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我去见见六弟,你先换身轻便的衣裳等我。”

      我点点头,目送他出去。碧玉进来以前我隐约的能听见他嘱咐碧玉好生伺候我更衣的声音,那语气和与赛奎的是一样的。一个年方十八的孩子我眼前时常稚气和调皮尽显,可在其他人面前竟能装得这般老成,想到这前后差的甚多,我竟忍不住对着空气笑了。这一笑也不知为何就是停不下来。

      “奴才难得见主子笑得这般高兴。”

      碧玉进来我竟毫无察觉。可想到他刚刚那副样子我又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主子可是因为爷而这般高兴?”

      她问。
      我笑道:“多少吧!”

      “主子,您就饶了奴才多嘴。自打主子来了以后这爷日日都往主子这走,早膳来一回、午膳来一回、晚膳还得来一回。大家伙都说爷对主子的好那可是都到心里去了。”

      我们正往寝室走去,她是边扶着我边一脸八卦的同我说我这些话。

      “别听他们瞎胡说了,爷对谁都好。”

      “可奴才刚刚见爷对着主子傻看了半天,嘴角还带着笑意。”

      “又胡说。”

      “这老天要是给奴才十个胆子,不!一百个,一千个胆子奴才也不敢乱说。”

      “那这会说的是什么?”

      她给我拿了件外衣换上。

      “主子刚刚睡得沉,奴才见爷来了便给他请安怎知他见主子正睡着便示意奴才不许作声。爷还看了主子搁在书桌的那本书,又是一眼不落的望着您又是傻笑的,这不是对主子您上了心还能是什么。”

      “你小小年纪岂会知道这些。”

      她挠挠头笑道:“是听姐姐们说的。”

      “你啊!少听少言这些事。还有这事不得和别人提起,即使是赛奎也不得说。爷日后可是要被赐婚的这话若是传到太后心属的人耳里那便是传到了太后娘娘的耳里,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可得记牢了。”

      她抿着嘴想必是未料到这事还能有这个层面的发展,我谅她无胆乱说便不再念叨她。稍整理了头发便到正厅去等他。
      过了大半晌,他已换了身常服出来,身边跟着的是他的六弟载洵,他现任何职我倒不清楚但日后他与载沣可谓是关系密切,一般的皇族兄弟可无法与他们之间进行相比,还有一位便是他的七弟载涛我至今仍未有机缘见过他,这我倒是记得牢牢的。
      见他们过来,我给载沣作了揖。他如平日一般伸出手撑起我来。

      “给格格请安。”

      载洵给我作了揖。

      “镇国公大人有礼了。”

      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也给他作福,这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谁该给谁请安,按常理我是后宫的人理应他来给我作揖,只是蓉嘉格格不过是载沣为了护我周全给我编制的身份,对下人也只是含糊带过,只说是来自草原的格格,所以载洵自然是不清楚我的身份,只知道我是他五哥府邸里暂住的格格,见他如此紧张我怕是与碧玉他们一般误解了我和载沣之间的关系,这个请安不过是给『嫂子』做的,我回礼也就表明我不是他所想的那般。
      载沣见我俩相互请安只是愣在那里并没有出面说些什么,我猜不着他心里想什么,这事既无人道破以沉默收场方是良上策。

      “兄长出使德国在即定有诸多事物需要亲督,弟弟就不打扰了。”

      “我正想外出走走,你若是无要事在身大可随我和蓉嘉格格同行。”

      载洵用他的余光看向了我,我本无意看他可偏偏就站在他身边,想避也避不掉。

      “兄长与格格外出,弟弟随身便是打扰。”

      载洵说完这句便一直弯腰不起。
      载沣见他有所为难便不再留他。

      “那好吧!这洋人的军队虽撤退了过半,但还是得提防些。”

      “兄长说的是。弟弟告辞了。”

      载洵恭恭敬敬的向他拜别,临行前他看我的神情有了些许变化,想必是我的回礼让他明白了什么又或者我的身份已让他起了疑心,当然这一切也许是我自己多心了,说不好他从一开始便是这般看我,只是我自个愚钝毫无察觉而已。

      “蓉嘉~蓉嘉”

      我从载沣的声音里回过神来。

      “怎么了?唤了你几声也未听见,可是身子不适?”

      我向他摇摇头,依旧沉淀在载洵刚刚的那个神情里。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要不就不出去了。”

      他再度打断我。
      我在心里轻叹了气道:“我没事,今个儿天好未见有毒日头,若是这会儿不出去,明日也不知可还能有这种天气。莫要给浪费了。”
      他满眼担心看似就此没了外出的兴致。

      “让赛奎把大夫请过来,先让他瞧一瞧可好?”

      他话语一落下便想转过身去。

      “别!”我唤住了他:“我没事,你别紧张兮兮的。”

      “你真没事?”

      “我真没事。”我道。

      他看着我一脸不信的样子真让我觉得心烦。我犹豫了一会还是觉得向他实话实说为好,免得他又一脸担忧的让人去把大夫请来,赛奎司空见惯倒也无所谓,可若是碧玉那些小丫头知道了可又得嚼舌根了,那位常入府给我诊脉看病的大夫怎么看我,我是想都不敢想。我就怕这事传到西安那去,如载沣所言『蓉嘉格格』若入了太后耳里倒也没什么可怕,若她觉得我威胁了荣禄之女什么,大不了再经历一死,可之后便是一群人被这事牵连,包括那个被迫配合载沣给了我假身份的博尔济吉特家,这个已经稍些没落的家族在朝堂上也没什么地位,仅剩的也不过是先祖僧格林沁立下的功勳,若没了这个护佑我怕是连个格格的身份都换不上来了,对我有恩之人无论是否出于自愿我皆要护之,更何况博尔济吉特氏里还有蓉嘉格格的『侄儿』阿穆尔灵圭,这是我理应为博尔济吉特家族守护之人。
      而这一切都会源自于传言,自古流言蜚语的力量都大的让人难以想像,若要避免我所担心之事发生,那无论是眼下还是日后若非真的需要就不该请这位大夫,他过分担心的样子不现于人前,这流言也无处可传了。

      “我只是不明白载洵刚刚的神情,一时想得入神而已。你莫要又请来那大夫过来。”

      我顺着眼前的事道。

      “六弟怎么了?”他皱着眉问。

      “不知道,他离开之前的神情有些诡异。我怕是他怀疑我的身份,对我多留了心。”

      他笑了笑扶着我坐下道:“你和六弟还真有默契。”

      “默契?”我有些不解。

      他又笑到:“六弟找我便是来谈我为何不带着你出使德国之事,他以为我不好向太后要人便给我出了个计策。让我带你出去,回来以后大可以蓉嘉格格才智过人、性格温和懂得体恤,于出使期间时时相伴左右,为我解了不少难题是位难得之女子为由让太后赐婚。”他静看了我会儿接着道:“我驳绝了他。”

      他怕是在观察我对这事的反应才顿了顿,可他却忘了在宫里的那几年我倒是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感,即使觉得不安我也可装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这和他的神情有何关联。”我刻意问。

      他又笑道:“我给他看了珍小主的照片,再让他见一见你。他以为你和她长得相似自然会想到珍主子不讨太后喜欢一事。那太后见了你定也不会恩准,反而还可能要了你的性命。他瞬间明白我不向太后要你的原因,又险些害了你自然有所愧意,可又不好在你面前表现便匆匆离去,我暗示你并不知情,他却还是留不住。”

      语毕,他摇摇头微露牙笑了。

      “这下不疑惑了吧?”他问。

      “早说嘛!让我白担心一场。”

      我心里白了他一眼,刻意的叹着气道。
      他又呵呵的笑出声,让我看着心烦。

      “走吧!博尔济吉特蓉嘉格格。这毒日头怕是要出来了。”

      我叹了声息,些许无奈的跟在他身后。瞅那天气我也实在不愿踏出王府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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