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尘》山鹿

47、第 47 章

　　“要不要试着接受我呢？”闻默等她收拾好情绪，忽然开口，边说边抬手替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嘴角微弯，勾出一抹浅笑，定定看着她。

　　池凉雨没有回答，低着头像是陷入了沉思，发间的紫薇花滑落到地上，闻默瞟了一眼，弯腰捡起来，起身说：“我先走了。”

　　等到脚步声消失，池凉雨看不到闻默的身影了，才意识到他离开了，就这么把自己丢在这里，没有将她带回去再关起来，简单地走了。

　　池凉雨一时不敢相信，她试着找遍了医院的花园，没有见到人，才确信他是真的走了，获得自由的欢喜情绪并没有如想象中那么浓烈，反而因为想到来自家庭的烦心事，而覆上了一层阴翳。

　　她已经出来一个多小时，池凉雨再不愿意，也不能把她妈丢在病房独自离开，便又回去了。

　　沈芳梅没有什么大事，就连住院也不过是想让丈夫紧张一下，但很显然失败了，这样她也没有继续赖在医院的理由，当天下午就回家了。

　　出院的手续全都是池凉雨办理，她爸从出去就没有回来，很显然也不会再回来了，为此沈芳梅一路上都阴沉着脸，很不高兴。

　　回到家她就开始给池俊打电话，连拨了十几遍号码才终于将人叫来，留下吃晚饭。

　　沈芳梅这才高兴，下厨做了一桌菜。

　　有她爸喜欢的红烧茄子、凉拌菜，有池鹏程喜欢的小炒肉、卤牛肉，还有沈芳梅喜欢的腊肉，唯独没有她喜欢吃的东西。

　　可能在闻默那里呆久了，习惯了桌上永远都有自己喜欢吃的饭菜，池凉雨竟然有些不适应。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她不由嘲笑自己，真是被关久了。

　　“凉雨。”压着火气的喊叫在耳边炸开。

　　池凉雨回过神，才意识到是沈芳梅在喊她，显然已经喊了好几声，因为自己发呆没听到，所以沈芳梅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妈。”

　　“耳朵聋了？喊了你几声都听不到，也不知道你长耳朵有什么用，废物一个。”

　　骂完沈芳梅重重放下筷子，泄愤一样故意在起身时将板凳踢出去，刺耳的滋啦声听得池俊直皱眉，饭是吃不下去了，就说她：“动不动就发脾气，吃了枪药了？”

　　“我就是这个脾气，这辈子改不了了，看不惯你就不看。”沈芳梅呛声道，进去厨房把煮好的鸡蛋拿出来，边又说道：“喜欢温柔的，我还就泼辣给你看。”

　　池俊沉着脸没说话，站起来就要走。

　　“去哪儿？”沈芳梅气急了，瞪着眼说：“一顿饭没吃完就想走，我才刚出院你就来气我，嫌我好的太快了，巴不得让我再进去医院，你就这么没良心，这么气我。”

　　“胡说什么呢？”池俊也恼了。

　　“我没胡说，你心里想什么我能不知道，怎么？我没那个贱货会哄人，没她温柔，你就看都不看我，巴不得我去死。”

　　“你说话注意点，别一口一个贱货，讲点素质。”

　　池凉雨听不下去，反正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就起身回屋去了。

　　晚上她以为终于能够躺在自己的床上睡个好觉，但是客厅的争吵声没一刻消停，池凉雨蜷缩起身体，拿被子蒙住头，想要阻挡那些嘈杂。

　　摔门声中她听到她妈声嘶力竭地喊叫：“你敢和我离婚，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你给我等我。”

　　池凉雨捂紧了耳朵，心脏泛起绵密的疼痛，像是潮水一波波涌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

　　她失眠了，只睡了两三个小时，醒来时天刚亮。

　　沈芳梅已经起了，在客厅疯狂地打电话，但毫无例外没有打通过，看到池凉雨出来，她满脸的疯狂有一瞬的停滞，随即像是找到救星一般，脸上浮现出狂喜的神色。

　　“凉雨，你快给你爸打电话。”

　　池凉雨被扯过去，按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妈脸上有些疯癫的神态，眨了下眼，问：“我爸接吗？”

　　沈芳梅笑容一僵，神态有被她拆穿的不悦，但仍然掩饰似的说：“他就是一时生气，你是他闺女，你打电话他肯定接。”

　　池凉雨有些认命地按下拨号键，手机嘟了几声，只有冰冷的官方回复：“您好，你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再播。”

　　池凉雨在沈芳梅期盼的目光下又打了几遍，每次都是同样的回复，她干脆放下了手机，说：“妈，我爸已经把你的号码拉黑了，你再打多少次也没用。”

　　“不可能，你继续打，我不信他今天手机都不会开机。”沈芳梅说什么也不信，抓起手机硬往她手里塞。

　　“我不想打了。”池凉雨感觉疲惫。

　　“你这说的什么话。”沈芳梅厉声斥责她：“你知不知道你爸要跟我离婚？你不打电话跟他说说，还来气我，你是存心不想让我好过，我死了你才开心……”

　　“离婚就离婚。”池凉雨几乎是喊着打断她的话，她咬牙怒视着沈芳梅，眼底的怨恨在这一刻几乎暴露出来。

　　沈芳梅铁青着脸，突然扬手打了她一耳光。

　　池凉雨半边脸都麻了，耳朵一阵轰鸣，她面无表情地转回脸，继续说：“你闹了这么多年又怎么样，我爸不是还照样想和你离婚？你的手段已经不起作用了，离婚了不是更好。”

　　“你说什么疯话？离婚了我还怎么活？你跟鹏程怎么办？传出去都叫人笑话，说我一把年纪了还离婚，你让我怎么出门？”

　　“我没说疯话。”池凉雨一字一句平静地说。

　　“你给我滚。”沈芳梅揪住她，从客厅扯到玄关，打开门把她推出去，怒声道：“你想好了再给我进来。”

　　防盗门砰的一声关上，池凉雨静静站了很久，她身上穿的还是睡衣，身上什么也没带，她能去哪儿呢？

　　找她爸吗？怎么去？打电话来接？接去哪里？去他那个家吗？

　　池凉雨近乎冷漠地想了很久，最后下楼，向一位拿快递回来的阿姨借了手机，拨出了那个号码。

　　手机响了几下，很快接通，少年清亮的嗓音响起：“喂？”

　　“你能来接我吗？”

　　没有迟疑，几乎在她刚说完，那边就回道：“好，等我。”

　　闻默来得很快，他到时池凉雨正抱膝蹲在楼梯间，察觉到他靠近，抬起了头，露出一双清澈的鹿眼，黑亮的瞳仁嵌在两条修长的眼纹中间，眼尾略下垂，浓密的睫毛扑闪几下，可怜的像是被遗弃了似的。

　　闻默吐出一口气，按住鼓噪的心脏，真想……再关起来。

　　一路上池凉雨都没有说话，直到进了家门，像是压抑到极限，终于爆发出来，她捂着眼睛发出无声的哭泣。

　　闻默将人按在怀里，拍着她的背，神色无比餍足。

　　真好，放出去的爱人又主动回来了，果然离了他还是不行。

　　池凉雨哭够了，木着脸说：“我想喝酒。”

　　酒并不好喝，但是池凉雨觉得应该喝，她一瓶接一瓶，即使是啤酒也感觉到醉意，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醒来时池凉雨有点错乱，她爬起来跑进卫生间，上完厕所出来，才终于记起来自己在哪儿。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只觉陌生，以前青涩的模样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泛着艳色的眉眼。

　　原来她不是没有改变。

　　闻默已经做好了饭，好像时间又回到了被关在这里的日子，池凉雨一时想不通自己怎么又在这里，她看着桌上的饭菜，都是她喜欢吃的。

　　突然很开心，这种特殊的，被疼爱的感觉，原来这么好。

　　“可以送我回去吗？”吃完饭后池凉雨问，说出这句话时她没抱什么希望，毕竟都自己送上门了。

　　“走吧。”闻默甚至没有犹豫迟疑，抓起钥匙就往玄关去。

　　池凉雨愣了下，跟着他出去了。

　　闻默一直把她送到小区楼下，池凉雨下意识以为他会跟着自己上楼，看到他没有进电梯，差点就问出来，但还是忍住了。

　　回到家，沈芳梅给开的门，见她回来，一句话也没问，扭头回屋去了。

　　池凉雨连笑都笑不出来，不过早就习惯了不在意。

　　她没有再和她妈提离婚的事，知道那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别人轻易碰不得，有些事，除非她自己想清楚了，没办法了，她才可能停止逃避，真正去面对。

　　晚上睡觉前，池凉雨翻找出闻默给她的那部手机，但因为太久没用，已经没电了，刚开机没多久又立马关机了。

　　池凉雨找出充电器充上电，等了一会儿再开机，这回顺利打开了，刚解锁，微信消息就接二连三地蹦出来，池凉雨看着图标上鲜红的数字，消息已经多到用九十九加来表示。

　　她点进去，最后一个消息是高考前：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

　　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暴戾即便已经过了这么久，现在看到依然感觉心惊，她忍不住好奇往上翻，想看看那段时间闻默都发了什么，一直翻到她与闻默最后的对话，她停住，开始往下读。

　　闻默的消息从最开始的道歉，到烦躁的命令式，最后充满暴戾。

　　从文字间都能察觉到他当时的心境，看完池凉雨盯着微信界面发了很久的呆。

　　之后几天池凉雨一直待在家里，直到高考填志愿那天，才在学校遇到了闻默，他依然是人群的焦点。

　　池凉雨刻意避开他的视线，到机房以后也特意选了远离他的机位，确认他看不到自己的电脑屏幕。

　　但即便如此，池凉雨依然感觉到心跳得很快，她很紧张，盯着网页上需要填报的信息，手指微微颤抖着，输入她早就已经烂熟于心的一所大学，这是离Z市最远的一所重点大学，第二栏也依旧如此。

　　填到第三栏，池凉雨犹豫了，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直到感觉双眼酸涩，才闭上眼睛，等缓过来，她在这一栏填报了Z影。

　　不过就算填了也不会被录取，池凉雨想，她的成绩足够上前面两所大学，所以怎么也轮不到第三栏，就算填了也去不了Z影，但为什么要填，池凉雨也说不清，或者是她不愿意去想。

　　从机房出来，池凉雨如释重负，她不想遇到闻默，害怕被他追问志愿，背着包急匆匆出了学校。

　　接下来安心等录取通知书就行了，回家的路上池凉雨想到这里心情终于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