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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偶遇陈氏虏 ...

  •   帐外的喧闹越来越浓,余暝刻意将琵琶弹得响亮些,却也越来越盖不住。嘈杂,呼喝,叮咚作响的铠甲,踢踢踏踏的脚步,这一处早早备起的军营,终于不再是反常的安宁与寂静,落入俗韵,焦躁难掩,唯有帐内端坐的人,仍将酒盏从容秉着,晃着,忽而仰面合眸饮尽,唇角含笑,状似迷醉。
      一个小卒惊慌失措地从帐外闯入,不及站定便猛然跪下。
      “陛下!梁军自……”
      侯庆合着眸,将食指放于唇上,那小卒不明所以地噤了声。侯庆仍不睁眼,浅笑着摇摇头,低声道:
      “曲终再讲。”
      那小卒闻言愣住,望向一旁同样从容地拨弄着琵琶的余暝,焦灼地收回目光,却又不敢言语,只得无奈地跪伏着等候。琴上纤指游走几番,最后一声拨弄终于止息,余音却难舍般缠绵于四下,经久不散。侯庆终于缓缓张开了眼,却只将目光锁于余暝,良久,自喉咙深处逃出沁了酒渍的声:
      “讲。”
      “陛下!梁军一队人马抢渡了北岸,已于落星山筑了栅,大军也逼近了。”
      小卒急不可耐地讲完,侯庆仍是面色无澜,深深将余暝望着。良久,低声道:
      “知道了。”
      小卒不可思议地望着侯庆。
      “陛下,您……”
      一道杯影自侯庆手中掠向小卒面前,脆响骤然于他面前面前绽开。小卒登时闭了嘴,顾不得溅于面上的酒渍,默默叩首退出帐外。余暝静静与侯庆对望着,良久,他忽而轻笑着起身,绕过珍馐遍布的桌,缓缓走向她。余暝见状放下琵琶,亦站起身来,屈膝作礼,他却快步上前,将她扶起。余暝缓缓抬眸,正遇见一双被强忍的泪浸透的浑浊双眸。
      “霜儿,朕想看看你。”
      语毕,小心翼翼地伸手抚向她的面纱,却在即将触及时被她握住。
      “陛下,待你归来,霜雾定以真容相见。”
      侯庆怔愣一霎,释怀般浅笑,任由眼底濡湿不堪,轻轻挣脱她的手,隔着面纱极尽珍爱地捧起她的脸,良久,肃清喉间哽咽,轻声道:
      “好。”
      语毕,转身向着帐外决绝而去。余暝静静地目送他离去,眸色是无法言说的深邃。

      西州之西,旷野扬尘,人海阴沉,刀戟寒光。
      “陛下,这将帅身形高大壮硕,应该并非王禅,而是交州陈雄锋,想来王禅应是率大军主攻台城,对面这些不足为惧。”
      侯庆骑于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之上,列于军阵最前端,有些讶异的望着对面并不庞大的行伍。闻言微微侧目,狐疑地望向身旁一身戎装的羊弘。
      “高玉呢?”
      羊弘一怔。
      “陛下,高大人同汪威将军一并留守台城了。”
      侯庆冷笑。
      “朕不过训诫他几句,竟吓得不敢见朕,成不了气候的东西。”
      “陛下,台城那边的确需要得力的人,高大人也是一心为陛下分忧。”
      侯庆回眸望向他,嗤笑道:
      “稀奇!你竟替高玉说话。”
      羊弘微微颔首。侯庆转向对面,轻蔑地笑道:
      “陈刺史,你与朕,当算未曾谋面的老友了吧。你的妻儿,还有你那个侄儿,朕都好好招待着的,不过陈刺史,你且先瞧瞧这悬殊的兵力,朕拥军万人,便是踩也能将你这寥寥数人踩作血沫,不如你预先求降于朕,便能少流些不必要的血,也好早日与亲眷团聚,何乐而不为?”
      陈雄锋闻言轻笑,缓缓将手举起。
      “伐逆贼,怎会不必要?”
      语毕,猛然将手挥下,悠远的号角骤然响起,万千怒吼交织一处,那一丛兵人如洪涛般泻向前方,尘灰扬作浓雾,遮蔽着雨后初晴的日光。树影兀自起舞,在溅血的泥土投下一片斑驳,任由前方厮杀如何可怖,都只知宁静着旁观。

      侯庆方才离去,林忍便如魂灵般悄然潜入帐内。余暝轻声问道:
      “找到了吗?”
      “姑娘,侯庆将人杀了。”
      余暝闻言一怔。
      “几时杀的?”
      “与淽公主隔墙相会的根本就不是范淑妃,只是侯庆为了将公主留在身边使的手段罢了。”
      余暝抿唇不语,良久,轻叹道:
      “我需得亲去同淽姐姐交代,莫要叫她寻了短见。”
      林忍闻言一惊,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她打断。
      “随我同去。”
      语毕,便自顾自走出门去,林忍见状只得跟上。
      四下无声。二人悄然穿越空无一人的庭,潜入一处院落,自那正屋的门中一闪而入,丝毫未察觉稍远的暗处静立的人影。
      萧明淽听见响动,连忙起身察看,看清来人,立刻迎上前去,握住余暝的手臂,仔仔细细将她打量着。
      “贞儿?你怎么来了?侯庆可有为难你?”
      “我没事,姐姐,我来是有事要同你讲。”
      萧明淽闻言有些紧张地望向她。
      “怎么了?”
      “淑妃娘娘……”
      萧明淽一惊,猛然攥住她的衣袖。
      “母妃怎么了?”
      “……”
      “你说话啊,母妃怎么了?”
      “一直以来,姐姐隔墙见的,都不是真的淑妃娘娘。”
      萧明淽闻言彻底愣住,后退着瘫软下来,余暝见状连忙将她扶到一旁坐下,良久,泪水终于决堤。萧明淽痛哭着,余暝与林忍只是静立在一旁,望着她微微蹙眉。萧明淽却忽然起身,向门外冲去,余暝一惊,连忙拉住她。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我不信,我要去看她!”
      “……姐姐。”
      “放开我!”
      萧明淽一把甩开余暝的手,向门外冲去。余暝与林忍对视一眼,只得跟上去。门外暗处的人影亦悄然随上。萧明淽一路踉跄着冲向一处潮湿又不见天日的逼仄暗室,在一扇上了锁的门前停住。
      “母妃?母妃你在里面对吗?母妃我是淽儿啊。”
      任凭她如何呼唤,门内都是无法抗拒的死寂。余暝与林忍旋即赶到,见着萧明淽几近癫狂的样子,不敢惊扰,只觉无比揪心。余暝终于在她稍稍冷静时蹲下身来,轻轻抱住她,萧明淽却仿佛看见救命稻草般回身攥住她的衣衫。
      “帮我把门打开,求求你……我想见母妃,求求你……”
      余暝微微蹙着眉,思忖片刻,回眸示意,林忍轻叹一声,取出腰间短刃,上前将那铜锁毁松,略略后退些许蓄足了力,猛然将门踹开,灰尘蛛网登时飘飞四处。萧明淽见状连忙起身,冲进那暗室之内,目光所及却是空无一人的狼藉,她难以置信地瘫倒在地,痛哭之际,忽而瞥见地上什么物件,连忙匍匐着靠近,颤抖着将物件拾起,竟是一支发钗。
      “母妃……你不要淽儿了吗?”
      她疯魔般歇斯底里,一阵痛哭止息,望着手中发钗的目光愈发决绝,忽而扬起手,猛然将发钗向颈下刺去,那发钗却刺入了林忍及时挡来的手臂,正当怔愣之际,林忍挥手劈向她的后颈,她登时软绵绵地昏倒在林忍怀中,那张美艳的面庞之上犹挂着晶莹的泪。林忍微微蹙着眉,将那发钗自手臂取下,收入怀中。余暝察觉,连忙蹲下身来抓过她的手臂察看,只见血迹将她赭色的窄袖染成一片晦暗的黑,唯有破口处的皮肉在微光中显得分外鲜艳。林忍收回手,垂眸望向怀中昏迷的萧明淽,低声道:
      “不碍事。”
      余暝正欲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一阵异响,立刻警觉地望向声源。
      “谁?”
      无人回应。余暝与林忍对视一眼,将萧明淽小心地安置好,一并站起身来,悄然步向暗室深处,却在那极为窄小的高窗边又发现了一扇门,正当二人狐疑之时,门内又传来细细簌簌的响动,林忍于是上前将门破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间更为窄小晦暗的小室,角落的草堆旁,竟蜷缩着三个人影,是一位中年妇人与一长一少两位年轻些的男子。
      “你们是什么人?”
      余暝的声音响起,竟将中间那妇人吓得哭出声来,那年长些的男子却并不显得狼狈,淡淡地望一眼来人,轻蔑一笑道:
      “笑话,能进到此处,竟会不知我们是什么人?”
      余暝微微蹙眉,思忖片刻道:
      “我们是无意间发现此处的,看你们的处境,想来是为侯庆所俘。”
      那男子狐疑道:
      “你不是侯庆的人?”
      “我是谁不重要,只是现下梁军已然攻来,侯庆自顾不暇,自然不会理会你们的死活……”
      “梁军?你说大梁攻来了?长兄,你听到了吗?我大梁攻来了!”
      那与余暝一般年纪的少年忽然打断余暝的话,兴奋地坐起身来。余暝见状微微蹙眉,疑惑地打量着那少年,少年兴奋地转向她。
      “姑娘,你们既能进到此处,一定也能出得去,恳请姑娘将我们带去梁军军帐,我们是大梁武将的亲眷,为侯庆所俘,唯有归往大梁军帐才可保命呐。”
      余暝与林忍对视一眼,那少年见状连忙说道:
      “姑娘,在下陈安,这是我堂兄陈薇,母亲张氏,家父是梁将陈雄锋,若姑娘助我们得生,日后必有重谢!”
      余暝闻言一怔。
      “你是交州陈雄锋之子?”
      陈安闻言抬眸,兴奋地笑道:
      “姑娘竟也知晓家父?那姑娘定也是大梁人吧。”
      余暝思忖片刻,忽而想到什么,望向陈安。
      “我且问你,旁边这间暗室里的事,你知晓多少?”
      陈安怔愣片刻,黯然道:
      “不瞒姑娘,隔壁早先是能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只是数月前就不在了,想来是凶多吉少的。”
      “尸首呢?”
      陈安闻言有些难为地望向陈薇,陈薇轻叹道:
      “我们自己尚且身处囹圄,再多便无从知晓了。”
      余暝不再言语,良久,转向林忍道:
      “将他们送去,再带姐姐去竹屋,千万将她看住了,莫要再寻了短见。”
      林忍闻言蹙眉。
      “那你呢?”
      余暝别过脸,眸色坚决。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定会找到的。更何况,只有亲见他覆灭,我才放心。莫要拦我,我意已决。”
      “……若非要去,那便我去,你带他们走。”
      余暝望向她,沉声道:
      “若这样能成事,我定不拦你,可你近不得侯庆,根本问不出话,我武功不如你,带不了这么些人,究竟怎样合适,你明白的。”
      林忍眸色更深,却无言以对,只是挫败地别过脸去。余暝轻叹道:
      “放心,我能自保。”
      语毕,转向三人道:
      “她会带你们去梁营,你们定要听她安排,莫要擅自行动坏了事。”
      三人闻言相互搀扶着起身,行礼道谢。余暝正欲转身离去,却被唤住:
      “姑娘。”
      余暝回身望向陈安。
      “请姑娘留下姓名,在下日后好报这救命之恩。”
      余暝消了眼底狐疑,沉声道:
      “不必。”
      语毕,便回身离去。陈安怔在原地,只觉她朦胧面纱之上那双美且清透的眼睛,直篆入了心底,永生难忘。
      密室之外,一直匿于暗处的人影见状慌忙逃离了去,最后一片衣角恰到好处地消失无踪,众人无一察觉。

      兵临城下,旌旗摇曳。
      王禅傲然骑于一匹蠢蠢欲动左右踱步的骏马之上,眯眼望着这座紧闭的城,良久,轻笑道:
      “大汉皇帝,宇宙大将军,这么响亮的名号,我带了重兵来攻,竟如以拳击雪,无从下手。”
      话音方落,那紧闭的城门竟有了响动,一阵沉闷的噪音过后,那城门已然大张,王禅狐疑且警惕地望着,只见正中央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面容之上竟是无比和善的笑容,周遭横尸数具,血渍遍布。那人周身竟无半分血迹侵染,唯有足下长剑足证这场屠戮。
      “久闻王禅将军大名,今日得见,是在下的荣幸。”
      王禅一怔,继而一笑,问道:
      “这是何意?”
      “识时务者为俊杰。张门以降,聊表诚意。”
      王禅意味深长地将他望着。
      “好心计呐,实不相瞒,王某倒是真不敢进了。”
      “在下乃侯庆亲臣高玉,早年为之效犬马之劳,奈何一朝冒犯,他便再不念及旧情,将我逼入万劫不复之地。在下心中怨恨,又察觉大势所趋,于是索性弃暗投明,日后也好于大梁麾下过活。将军,可愿相信?”
      王禅闻言大笑,将手高高举起。
      “便是意欲诈我,也是困兽之斗了。”
      尚遥轻笑,退向一旁,躬身作礼。王禅一声令下,号角便自四处昂然响起,万千金甲铁骑轰然贯入,先前列处,十里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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