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的心尖宠》四默

93、093

　　殷雪辰没有将阿兰狮的怒吼放在心上，也没有去追仓皇逃窜的鞑子。

　　穷寇莫追，这样的道理，北境三岁的稚童都懂。
　　他带着一身的血回到北城内，还未卸甲，就瞧见了几只眼熟的信鸽。

　　殷雪辰的眼皮微微一跳，知道赫连辞身边的暗卫来了。

　　“世子。”果不其然，念头刚起，羽十三就从屋檐上跳下来，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硬邦邦地行礼，“摄政王殿下派属下来保护您。”
　　殷雪辰闻言，手腕轻抖，银/枪在地上留下一串骇人的血痕。
　　他冷笑：“我需要你保护？”

　　寻常人都能听出来殷雪辰语气里的嘲讽，羽十三却听不出来。
　　他不仅听不出来，还老老实实地点头：“回世子的话，摄政王殿下是这么说的。”
　　说话间，肥嘟嘟的鸽子也从屋檐上落了下来，雄赳赳气昂昂地在院子里打转。

　　“他还说什么了？”殷雪辰觑了眼鸽子，强压下心头的焦躁，“他没有什么话，是让你带给我的？”
　　“没有。”羽十三迟疑片刻，又道，“殿下只说……只说，您想要什么，拿去便是。”

　　羽十三说完，再未开口，安安静静地站在院子里，身影哪怕没有隐入阴影里，也仿佛化为了暗影，失去了所有的存在感。

　　“拿去便是……拿去便是。”殷雪辰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冷笑一声，将银/枪丢给赶上来的庆喜，转身走进卧房，重重地摔上了门。

　　“你同世子说什么了？”庆喜先是被“砰”得一声巨响震得浑身发抖，又被银/枪砸得踉跄一步，摇摇晃晃半天才站稳。
　　他见羽十三还站在原处，一脸懵懂，不由埋怨起来：“世子近日身子不好，一直在吃药，你还气他？”
　　羽十三纳闷地挠着头：“我只是实话实说。”
　　“你啊。”庆喜对这个不着调的暗卫早有耳闻，摇头扛起长/枪，费力地走了两步，又绕回来，与羽十三大眼瞪小眼。

　　羽十三：“……？”

　　庆喜尽量心平气和地问：“摄政王殿下可是发怒了？”

　　羽十三诚实地摇头：“不曾。”

　　庆喜长舒一口气，又问：“可曾杀人？”

　　羽十三还是摇头：“不曾。”

　　庆喜彻底放下心来，随手掏出一张帕子，胡乱擦去手上沾着的血水：“既然如此，你就在北城好好呆着吧，世子瞧不见你，也就不会继续生气了。”
　　羽十三依言翻上屋顶，抓住了自己肥嘟嘟的信鸽，彻底隐去了身形。

　　庆喜又在院子里转了几圈，确认没有什么不妥以后，清了清喉咙：“世子，到了用晚膳的时辰，您想吃什么？”
　　殷雪辰带着气恼的声音从门缝里飘出来：“不吃！”
　　庆喜缩了缩脖子，将手揣进袖笼，想出几道世子平日里喜欢的菜式，溜溜达达地跑走了。

　　——啪！
　　恰在此时，屋内传来一声脆响。

　　殷雪辰双手撑在案几旁，胸腔剧烈起伏，下唇满是牙印。

　　那枚被他丢出去的虎符跌落在榻前，被烛火一晃，平白透出几丝委屈的意味。

　　“什么叫‘拿去便是’？”殷雪辰自言自语，“这可是虎符……拿去便是……呵，蛮子，你将虎符当成什么不起眼的玩意儿了吗？！”
　　“……还是说，你将我当成什么可以随手打发的玩物，呵，用虎符哄我开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怄什么气，却恼火得浑身发抖，连身上沾满血污的盔甲都懒得脱，像只困在屋中的没头苍蝇，毫无目的地转着圈。

　　“蛮子……蛮子！”殷雪辰气到最后，冲到案前，摊开宣纸，愤愤地写下“蛮子”二字，又颓然停下了笔。

　　他到底在气什么呢？
　　是气赫连辞的反应平淡，还是气赫连辞没有像上次那般，直接从盛京城赶到北城……
　　殷雪辰猝然一惊，后背的衣衫已然被连连的冷汗打湿。

　　他怎会这般想？
　　殷雪辰咬紧下唇，不安地将写有“蛮子”二字的宣纸团成一团，丢在自己看不见的角落里。

　　如此……大逆不道，罪大恶极，离经叛道的想法，是如何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的？
　　且不说，盛京城到北城路途遥远，再者，当朝摄政王不理朝政，来北城看望臣子的行径，与昏聩的先帝有什么区别？

　　殷雪辰失神地瘫坐下来。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气赫连辞的反应平淡，也不是气赫连辞不在乎他的不告而别，他只是……只是在生自己的气罢了。
　　他气自己为了一个赫连辞，心神不宁，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力。

　　“世子？”庆喜去而复返，端来了清粥小菜，“太医说了，您的风寒还没好，得用些清淡的。”
　　侍从边说，边麻利地将案几收拾干净，假装没瞧见掉在地上的纸团，只道：“羽十三那个混账家伙，听不懂人话，无论他说了什么，世子都不要往心里去。”
　　“你也知道羽十三？”殷雪辰烦闷地按压住眉心，随口道，“你以前也是暗卫？”
　　“我不是。”庆喜不好意思地笑笑，“当暗卫，拳脚功夫得厉害，我……我没那个本事，只是在摄政王殿下身边服侍过几年，有幸认识了几位暗卫，又得殿下赏识，送我来荣国公府服侍世子——”
　　眼见庆喜越说越不着调，殷雪辰连忙端起粥喝了一口，打断他的话：“既然你服侍过赫连辞，那就给我讲讲，赫连辞没成为摄政王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这……”庆喜脸上的笑意微僵，支支吾吾，“我只是个下人，平日里并不能同殿下说上几句话，世子非要我说……不是为难我吗？”
　　殷雪辰眼皮一掀，似笑非笑地望过去：“怎么，你是知道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问一句，就乱了手脚？”
　　他的眼神与赫连辞又不一样。
　　荣国公府的小世子刚从战场上下来，即便是在笑，眼底也沁着一层血意，庆喜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了下来，脑子发热，什么话都往外冒：“世子啊……世子爷！摄政王殿下……摄政王殿下不近女色，真的不近女色！也就……也就是宫里曾经按照规矩给他送过几个开蒙的宫女，但是……但是殿下没碰啊！”

　　“嗤。”殷雪辰眼睛一弯，收回视线，又去看自己面前的清粥，“谁问你这个了？”
　　庆喜瑟瑟发抖：“世子……”
　　“罢了，你起来吧。”他放下筷子，将碗往前一推，“我没胃口。”
　　“世子……”
　　“替我更衣。”
　　“唉……唉。”庆喜胆战心惊地替殷雪辰卸甲，神情复杂地回想着方才的对话，觉得自己答得可谓是妙极，可看世子的脸色，并没有丝毫高兴的模样，这又是为何呢？

　　还能为何？
　　殷雪辰在心里冷笑不已。
　　赫连辞“守身如玉”又不是为了他，还不是为了那个小时候在宫里见过的“姑娘”吗？！
　　将他错认成姑娘家也就罢了，后来对他动了心，指不定纠结了多久，连前世……

　　“嗤。”他念及前世，再次冷笑出声，随手将护甲重重地砸在了榻上。

　　前世，赫连辞可当真是娶了个姑娘！

　　庆喜哭丧着脸劝：“世子，莫要动气啊，太医说……太医说……”
　　“我管他说什么？”殷雪辰气到极点，面上反而一直擒着莫名的笑意，“我的身子骨，我自己最清楚不过，放心吧，死不了！”
　　“哎呀，世子慎言，怎么能说那么不吉利的字呢？”庆喜帮他“呸”了三声，见他又是一副恹恹的模样，便不敢多言，将护甲捧到一旁，试探道，“世子可是要沐浴了？我去替世子烧热水。”

　　殷雪辰不置可否，摆手遣走了庆喜，一个人走出卧房，见羽十三当真失去了踪影，更是无趣至极，干脆也隐去身形，在北城内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最后寻了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屋顶，纵身一跃。

　　刚下完的一场初雪并没有留住，唯有银月的清辉一直在。
　　殷雪辰单手托着下巴，后悔没有带酒来。
　　可，即便带了酒，又能与谁对酌呢？

　　他苦笑着叹了口气，枕着双手躺在了屋顶上。

　　从前不知愁滋味，只觉得文人墨客写的情事酸牙，而今乍一品尝，竟就是旁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情愁，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自己胆大还是运气不好了，只是将“赫连辞”的名字放在舌尖上，反反复复，咀嚼般，恶狠狠地默念了许多遍。

　　世间好男儿千千万，偏偏让他牵肠挂肚的，是千万之中最磨人的一个。

　　殷雪辰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沉淀着疯狂的墨绿色的眼睛，唇角又不由轻轻勾起。
　　昔日的狼崽子长大了啊。
　　幼时，阿爹始终不同意他养的狼，最后还是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了他的身边。

　　“蛮子……”殷雪辰的舌尖平白多出了一丝罪人的甜意，丝丝缕缕缠到了心尖儿上，“罢了，总归是我的过错，回去……任你处置便是。”
　　他复又睁开双眼，总算是恢复了几分平日里的冷静。

　　夜风拂过，冰雪的气息在鼻翼间弥漫开来。
　　殷雪辰知道，这是北境的冬天即将到来的讯号。

　　——啪嗒。

　　一声诡异的脆响打破了夜的寂静。
　　殷雪辰眉宇间的笑意瞬间凝结。

　　他浑身一凛，滑入昏暗的月影中，循声几个闪身飞掠过去，继而寻到一片跌碎在地的瓦片。

　　殷雪辰的面色愈发阴沉，捏着瓦片的手猛地抽紧。

　　恰在此时，不远处的一户人家，窗户被飘摇的烛火映亮。
　　殷雪辰眼前一亮，毫不犹豫地潜行过去。

　　只听屋内响起了生硬的官话：“有没有被人发现？”

　　回应他的，是另一道不耐烦的声音：“不曾。”

　　“若是……若是被发现，你……死……”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那声音愈发不耐烦，“少废话，药给我。”

　　还没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