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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068 ...


  •   殿内一片死寂。

      片刻,殷雪辰最先回过神,主动开口询问:“你们还查到了什么?”
      羽三犹豫一瞬,再次道:“先前模仿世子笔迹,捏造往来信件之人……”

      殷雪辰会意:“也是他?”
      羽三颔首。

      他吐出一口气,挺直的脊背慢慢放松下来,直到有些疲惫的弓起腰,抬手扶住了额。
      羽三见状,极有眼力见地扯着羽二离开了寝殿,赫连辞则俯身凑过去,迟疑又笨拙地安慰:“一个鞑子的眼线,杀了便是。”

      有什么可伤心的呢?

      殷雪辰鸦羽似的睫毛随着赫连辞的话猛地颤抖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像是有什么话即将脱口而出,但最终都咽了回去。
      赫连辞拧眉握住了殷雪辰的手,刚想问他是不是想说些什么,耳边忽然传来了他的声音:“我救下阿爽的时候,刚被鞑子的弯刀划伤了脸。”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殷雪辰从小就在北境长大,可真正上战场,也是十四五岁的时候的事了。
      年少轻狂,自以为是,将士不该有的毛病,他全有,简直“五毒俱全”。殷旭一个糙老爷们儿不会管教儿子,军中的副将们也大多膝下无子,对待小世子更是纵容,故而在无形中助长了殷雪辰的嚣张气焰。

      殷旭不会管教儿子归不会管教,在治军上,却是天下无人能比的好手。
      殷雪辰在北城憋了太久,成日闹着要上战场,殷旭毫不犹豫地拒绝。只是殷旭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频繁的拒绝,居然让殷雪辰起了逆反心理。

      他竟私自带着荣国公给他配的亲兵,去夜袭了鞑子的营帐。

      起初,殷雪辰借着天色占了上风,但当鞑子反应过来,来夜袭的不是荣国公,而是荣国公乳臭未干的小子,且身边零零散散只有几十个人以后,局势立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殷雪辰还记得那天冲天的火光,他阿爹犹如神兵天降,带人破开鞑子的包围,将浑身是血的他从万军之中救了出来。

      殷雪辰保住了一条性命,不过是眼尾多了一条丑陋的疤痕罢了,而他身边跟着的亲兵为了保护他,却是死伤过半,惨烈至极。

      军中最忌讳不听命令之辈。
      哪怕殷雪辰是殷旭的亲儿子,也得按照军法处置。

      殷旭将殷雪辰救回来以后,动了大怒,不顾副将的阻拦,打了他四十打板,打完,见行刑之人手下留情,登时觉得不解恨,亲手用鞭子将他的脊背打得鲜血淋漓,后被副将们死死抱住,才停手。

      荣国公府的小世子自知做了天大的错事,大受打击,亲手用针在眼尾刺上了血红的海棠花纹路。
      海棠花,在盛京城又称断肠花。
      他要自己记住,那些因为他一时冲动,再也没法回到四季如春的盛京城的人。
      他更要自己记住,在战场上,千千万万的将士的性命全系于主将的一念之间。他生,他们或许能生,他死,他们却是一定会死。
      唯有将他们全放在心里,他们才会活得久一些。

      “那件事对我的打击很大。”殷雪辰回忆到这里,苦笑着摇头,伸手抚摸着眼尾的纹路,喃喃自语,“只不过我不表现出来罢了……但是连阿爹都不知道,我再上战场的时候,有时会不由自主地畏惧,畏惧那夜的事重演,畏惧……我再害死身边的人,直到我救下阿霜。”

      殷雪辰救下阿霜,全然是个意外。

      冬日里,鞑子在帐篷内休养生息,北城的大周子民也在等待着新年。
      殷雪辰依照阿爹的命令,带人在城外巡逻。
      天寒地冻,将士们一边搓手,一边聊着些家乡事,因着知道鞑子不会来捣鬼,故而语气间满是轻松。

      “盛京城这个时候也下雪了吧?”
      “盛京城的雪,哪叫雪?哈哈,一夜就化了!”

      “一夜就化了,也叫雪。唉,不知道家里的老娘过得怎么样……”
      “别提了,我也想娘了。”
      …………

      将士们说的话,殷雪辰都听进了心里,又过了一会儿,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雪地里是不是有人?”
      很快又有人叫起来:“好像真有人!”

      “世子爷,您瞧瞧,那是不是人?”

      殷雪辰循声望过去,先是看见了满地的银白,继而瞥见在银白中蠕动的人影。

      他的心猛地悬了起来:“戒备!”
      将士们连忙握紧手中的武器,随着殷雪辰向人影冲过去。

      走得近了,蠕动的人影也显现出真身来——他们身上穿着的竟是盛京城中兵部官员的官服。
      将士们齐刷刷松了口气。
      有人道:“世子爷,那是兵部的官员呢。”
      “他们来北城做什么?”殷雪辰到底年纪小,经历的事情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北城中难道有兵部的人?”
      年纪大些的将士乐呵呵地摆手:“世子爷,整个北境都是咱们侯爷的天下,和他们兵部有什么关系呢?……这些人啊,一看就在押解流放犯!”

      殷雪辰恍然大悟。
      大周律法有云:流放者,北境以北,三十里。
      意思就是说,流放犯会被丢在北境以外三十里,连鞑靼都不会踏足的蛮荒之地。

      “这些押解流放犯的官员也是惨。”老兵唏嘘不已,“一出北城,面对的就是穷凶极恶的鞑子……好在,这些年的流放犯少,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个,今儿个也不知道是盛京城里的哪位达官贵人糟了祸,居然大过年的被发落到了北境……啧啧啧。”
      他身旁的人笑着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达官贵人?只要穿上囚服,脸上刻了囚字,那就是犯人!”
      “我呸,你以为我在心疼流放犯?”老兵连忙为自己辩驳,“我是在为那些兵部的官员不值……押解流放犯的官员哪个不是上有老下有小?如今居然要为几个犯人,离开北城,去往蛮荒之地,或许还会和犯人一起葬身在鞑子的弯刀之下。你们说,他们不惨吗?”

      “好了,不要吵了。”殷雪辰的心在听完将士们的话后,放下了大半。
      他们荣国公府与兵部的关系,虽谈不上势如水火,却也是常年井水不犯河水。既然兵部的官员在押解流放犯,他也没必要妨碍人家办事。

      殷雪辰打定主意后,骑马上前,准备讨要通关文书,然后护送兵部的官员离开北城。
      谁知,这些兵部的“官员”拿出文书以后,神情不自然极了,且官话说得磕磕绊绊,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殷雪辰的眼睛。

      殷雪辰立刻提高了警惕,目光在兵部的“官员”身上来回打转,须臾,瞳孔微微一缩——一个“官员”头上的官帽没有戴正,居然漏出了一小撮打着红绳的发辫来。

      那是鞑子的传统发饰。

      “鞑子!”他怒吼一声,猛地抽出了负在背上的长枪。
      热滚滚的鲜血喷溅开来,人头落地。
      鞑子自知暴露,纷纷抽出藏在衣衫内的长刀,与殷雪辰带来的将士拼杀在一起。

      “快传信号!”殷雪辰横枪替一个将士挡住致命一击,戾呵,“快向城中传信号!”

      璀璨的烟花很快在城外绽放。

      鞑靼见局势式微,叽里咕噜地争吵了几句,几个人突然扑向了关押流放犯的囚车。
      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你们……”殷雪辰一惊,飞身上前,拎着一个鞑子的后颈,将人直甩飞了出去。

      “啊!”
      “啊!”

      只听两声惨叫几乎重叠在一起。
      殷雪辰连忙转身——
      刚刚还为兵部官员不值的老兵,肩膀被鞑子用长刀贯穿,眼瞧着就要没命了,而另一边,囚车里满头白发的老者也被鞑子擒住,刀斧加身。

      千钧一发之际,殷雪辰只能救一个人。

      “世子……世子!”老兵扯着嗓子哀嚎,“世子救命!”

      殷雪辰的身形顿了顿,然后毫不犹豫地扑向了自己的将士——
      他不会再丢下任何一个跟着自己的人了。

      一番酣战,在援兵到来之前,殷雪辰杀尽了所有的鞑子。
      他拄着银枪,呼出一口热气,在血泊中扶起了一个和自己年岁的相仿的少年。

      那少年苍白的面色里透出淡淡的灰,唯有眼睛黑得发亮。
      只是那亮,是重伤将死下,弥留之际的一点回光返照。

      “世子……世子杀得好,杀得……好!”少年哆哆嗦嗦地喃喃,“鞑子……鞑子该死!”
      他说完,猝然晕厥。
      而殷雪辰那颗因为夜袭失败而产生裂痕的心,随着少年的话离奇地愈合。
      他事后想,在北城中,有严厉的阿爹,有纵容他的副将们,唯独没有一个全心全意信任着他的人。

      阿霜就是那个人。

      殷雪辰动了恻隐之心,等援军到来以后,命人将阿霜也带回了北城。

      “现在想想,阿霜当时说我杀得好,也不过是为了保命罢了。”殷雪辰挣开赫连辞的手,自言自语,“若是当日死得是我,那么他对着鞑子,也会说同样的话。”
      赫连辞不甘心地再次伸长胳膊,将他微凉的手指收入掌心,低低地问:“当时,你没有怀疑过阿霜的身份吗?”
      殷雪辰点头:“自然是怀疑过。”

      再者,就算殷雪辰不怀疑,殷旭也不是吃素的。
      他年幼天真,荣国公却早已在北城浸淫了数载。

      殷旭见了阿霜,立刻派人回盛京城中打听消息。
      原来,昏庸的皇帝又想出了玩乐的新法子,朝臣大臣们强烈反对。皇帝一气之下,发落了无数直谏的官员,阿霜的父亲正是其中一员。

      但仅仅如此,仍不能让荣国公安心。
      阿霜醒来后,殷旭又派了人去审讯。
      军中手段颇多,就算不上刑,也有无数让人吐露真言的法子。

      殷旭派去的人问来问去,阿霜都说,押解他们的兵部官员一到北境境内,就被冲出来的鞑子夺取了性命,他们身困囚车,无力反抗,只能任由鞑子假装成周人的模样,偷偷摸摸地往北城外去。

      殷旭听了后,心知兵部的官员是遇到流窜在北境内的鞑子了,一边安下心,一边又琢磨起来。
      依荣国公看,阿霜怎么也算是个忠臣之后,虽说被判了流放之刑,但如今兵部的官员已经死绝,北境的士兵也没必要为了一个流放犯,冒险去北城三十里外的不毛之地,干脆动用了些手段,将阿霜留在了北城。
      从此,阿霜就跟在了殷雪辰的身后。他名为侍从,殷雪辰却并未将他真的当成侍从看待,连吃穿用度都与自己是一样的。
      阿霜也的确衷心,往后几年,时常随殷雪辰上战场。
      他不是什么将才,但也绝对不是胆小的鼠辈。

      “你若舍不得……”赫连辞眉心打了个结,“我替你动手。”
      殷雪辰原本沉浸在失落中,耳朵里突然飘进来这么酸溜溜的一句话,登时哭笑不得,连心底盘亘的郁闷都来不及扩散就烟消云散了。

      他没好气地将赫连辞的手再次甩开:“杀了他有何用?阿霜不过是鞑子的一个暗桩,没了他,鞑子还会埋伏第二个。与其现在打草惊蛇,不如将他背后的那条大鱼引出来。”

      殷雪辰耐心讲的道理,赫连辞一概不听,只执拗地追问:“那你岂不是还要天天看着他?”
      殷雪辰听得直想翻白眼:“小爷我天天看得人可不止他一个。”

      “鞑子诡计多端,你在荣国公府我不放心……”
      赫连辞话音未落,殷雪辰的眉毛就挑了起来:“你可千万别说,要我和你一起住在这摄政王的寝殿里。”

      他说着,见赫连辞抿唇沉默,再次失笑:“蛮子,你可真是异想天开。我这些时日不过是进宫的次数稍微多了些,太傅就明里暗里地提醒过我多次,估计再过几日,就要上奏疏弹劾我了。你若再将我日日留在宫中,宣政殿前又要有多少大人磕破脑袋?”

      殷雪辰说完,浅浅抿了一口茶水,再在赫连辞开口前,补充道:“你可以说你不在乎,但……”
      他狭长的眼睛闭了起来,不忍看摄政王的神情,轻声喃喃:“但,我在乎。”

      殷雪辰在乎的东西太多了。
      他在乎大周的江山,在乎北境的战况,在乎荣国公府的百年荣辱……他也的的确确在乎赫连辞。
      只是这份在乎,如今还刚有苗头,尚且不能与他心中固执的执着抗衡。

      赫连辞果然没有再说话。
      殷雪辰心虚地捏着茶盏,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摸索着杯壁上的花纹,眼皮忽然变得千万斤重。
      他并不困倦,只是不敢去看赫连辞。

      不敢看赫连辞脸上或是失落,或是悲伤的神情。

      殷雪辰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活得问心无愧,而今面对着赫连辞,方知原来虚无缥缈的情丝也重于泰山。
      他已然做不到毫无牵挂,问心无愧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0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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