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罗德塞塔西亚

3、【从前】3

　　祝铭是块强力磁铁吗？
　　坐在去学校的车上的时候，沈应这样想。
　　强力磁铁，能在大范围内吸附到所有可吸附的金属，并把它们牢牢黏在自己身上。祝铭大概就是这样的强力磁铁，只要出现，就能大范围地吸引到很多人的注意力，无论是凭长相还是成绩。
　　可两个强力磁铁碰在一起会怎样呢？
　　是会狠狠排斥，还是无端粘连在一起？
　　就目前来看，沈应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不过这倒不是因为祝铭对他怎么样或是他对祝铭怎么样了，反倒是因为他们两个到现在为止还没对彼此怎么样——
　　既没有互相放狠话说自己肯定是第一，叫对方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也没有装模作样惺惺相惜，摆出个“相见恨晚”的架势称兄道弟；更没有表面和谐内心飞过一群乌鸦，暗戳戳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问候个遍。
　　不过在大多数人的认知里，一个年级有一个大佬就够了，出现两个大佬，就颇有点“既生瑜何生亮”的酸味。
　　沈应自己本来不觉得怎样，奈何被这一个两个“安慰”得鼻子灵通起来，一进班级，一看到自己座位后面端坐着正在做题的祝铭，他就闻见了空气弥漫的那缕若有若无的酸味。
　　他是从后门进来的，放眼望去，看见一片黑压压的头顶和穿着校服的后背。
　　沈应摘了口罩，朝离他最近的人走过去，抬手往那人的右肩一拍，朝那人半挑着眉问道：“这什么情况？大家什么时候这么爱学习了？”
　　“沈哥你来了啊。”那人搁下手上的笔，朝沈应看了眼，脸上密密麻麻的青春美丽痘横看竖看都能看到“讳莫如深”四个大字。
　　此人名叫陈海，据说是因为他妈生他前一天梦见了一片大海，所以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不过估计连他妈都没想到，自己儿子居然越长眼睛越小了，快眯成一道缝的小眼睛看上去跟“海”越差越远。
　　隔了几秒，陈海朝祝铭那儿瞟了眼。
　　沈应一看陈海那小眼神就明白了。
　　桥中是晋级制，沈应在的文科A班类似于初中时候的火箭班，每个学期都会按照上一学期的成绩进行重新分班，现在还在A班的人可能下一学期就在B班了。加上他们现在又是高三，动不动就大考小考，杂七杂八的比赛加起来堪比高一高二两年的考试量，一次没发挥好，可能就被刷下去了。学校为了保证A班的教学质量，把A班人数卡在了三十，少了不行，多了也不行。
　　现在班里多了一个祝铭，也就意味着得有一个人离开。
　　但很显然的是，这个人不会是祝铭。
　　沈应了然，拍了拍陈海的背，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周末回家一般不会带什么东西，除非下周有考试，那他说不定会拿几本课本回家翻翻。
　　沈应把书包挂在桌侧，从桌斗里随便摸出了本书，在桌上半摊开，然后从校服兜里掏出手机，给宋女士发了个微信：“我到学校了。”
　　发完微信，他点开手机上的桥牌小游戏，准备趁班主任来之前再玩一局。
　　就在这时候，班里的历史课代表许思瑶站起来扬了扬手里的练习册：“大家把历史作业交一下，我等会儿给数学老师抱过去。”
　　说完，她打了哈欠。
　　“瑶瑶，你是不是做数学题给做傻了？”坐在沈应前面的耿瑞大笑三声，冲历史课代表许思瑶的权威发起攻击，“历史作业，给数学老师抱过去？哈，你是多不待见咱们历史老师啊？”
　　许思瑶白了耿瑞一眼，丝毫不为所动地打了个哈欠：“你的历史作业不用交给我了，直接交给历史老师去吧。”
　　耿瑞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现在那还敢见历史老师啊。瑶瑶，你大人有大量，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你什么都没听见，放我一马呗。”
　　正在收作业的许思瑶转头给了耿瑞一个冷笑：“呵。”
　　班里传来几声哄笑。
　　耿瑞：“……”
　　他挠挠头，转头去看沈应，“沈哥……”
　　沈应抬眼：“？”
　　耿瑞梗着脖子朝沈应桌斗边儿探了探：“你又玩那个老年游戏呢？唔，现在打到第几关了？这局能赢吗？”
　　沈应重新把视线挪回手机上，一边出牌一边回道：“首先，这不是你说的老年游戏，这叫益智小游戏。其次，我玩的这个游戏不是晋级闯关制，就是普通的打一局是一局的那种游戏。至于能不能赢，”沈应抬头，一脸混账地说，“耿同学，你确定这个问题有存在的必要性吗？”
　　耿瑞谄媚地笑笑：“我沈哥出马，当然是稳赢了。那沈哥，你能不能再出马帮我个忙？”
　　“太难的不帮，太简单的不帮，违反原则的不帮，动摇三观的不帮，公事不帮，私事不帮……”沈应拿出水杯，喝了口水，“你想叫我帮你什么？”
　　耿瑞一脸生无可恋：“我就想借你的历史作业抄抄。”
　　沈应一脸似笑非笑：“你上次历史考试没及格，不是已经进了老王的黑名单了吗？你居然还敢不写作业。”
　　“就是因为进了黑名单，所以才不敢写作业。你没看见现在老王上课都一直盯着我？我作业交上去，他肯定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我那爬虫似的字和狗屁不通的答案肯定‘原形毕露’，那还可能蒙混过关啊？”耿瑞捂着胸口做心痛状，“沈哥你这次要不帮我，我就……我就实在太伤心了。”
　　“耿戏精，”沈应拍拍耿瑞的肩，一脸沉痛，“我也不想你伤心，但是我实在帮不了你。因为哥们儿我的历史作业也还没写。”
　　耿瑞：“那你现在怎么还有心情玩那个益智小游戏？”
　　沈应挑眉：“泰山崩于前不改于色，再说了，不是还有两个晚自习吗？怕什么？你赶快补补历史作业，等会儿我过去交作业的时候可以顺便帮你交过去。”
　　耿瑞愣了愣，忽地想到沈应那天杀的做题速度，顿时打了个激灵，忙转过去补作业去了。
　　沈应轻笑一声，关了手机，把手机搁进桌斗，拿起水杯去接水。
　　走到祝铭座位旁边的时候，沈应不知怎的，脚步不自觉一顿。
　　他偏头朝祝铭看了眼。
　　祝铭正盯着桌上摊开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189页。
　　沈应依稀记得刚才他往自己座位上走的时候，余光瞥到的也是这一页。
　　他是碰到了哪道棘手的题吗？
　　对祝铭而言，也会有棘手的、想不出来答案的题吗？
　　“你杯子呢？”沈应敲了敲祝铭的桌子，“我去接水，顺便帮你接了。你要喝热的还是……”
　　“不用。”说这话的时候，祝铭连头都没抬。
　　沈应顿了顿，可大概是他顿在人家桌边的时间太久，祝铭终于“忍无可忍”的地抬头朝他看了眼：“有事吗？”
　　每每看到祝铭镜片后的那双眼的时候，沈应都会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
　　虽然沈应语文一直不错，作文也常常被语文老师们当成范本在年级里传读，但对上祝铭那双眼的时候，他却总是词穷，除了“四海潮生”这四个字之外，他脑袋里再找不出别的词儿了。
　　一双四海潮生的眼睛……
　　沈应自己都觉得有语病。
　　他牙疼似的咧了咧嘴：“对，有事。”他朝祝铭伸出只手，“你历史作业借我抄抄。”
　　假装写作业实则在看戏的文科A班的其他同学们一边感慨两个大佬终于要过招了，一边支着耳朵恨老天没赐予他们一对顺风耳，群情激荡地念叨着：“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在文科A班集体噤声了半分钟后，听到大佬祝铭迟疑地问道：“历史有作业吗？”
　　除了祝铭之外的其他人跟下巴砸到了自己的脚似的，朝祝铭投过去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祝铭垂了垂眼皮，视线又挪回了书上：“抱歉。”
　　他说话语气总是不咸不淡的，脸上聊胜于无的表情更是有些混账。
　　如果不是这张脸好看，就是白让沈应看他都懒得看。
　　周遭看热闹的人见没戏可看，又回到无涯苦海里遨游去了，结果刚游了不到一米，又诈尸似的从学海里扑腾了出来。
　　他们整齐划一得跟军训似的，齐齐朝站在祝铭桌旁的沈应看过去，下巴又“扑通”一声砸到自己命途多舛的脚上。
　　沈应见祝铭似乎没大听明白，于是耐心地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说，你要跟我打一架吗？”
　　祝铭眼睛微不可察地眯了一下，镜片折着光，像个六面体，把祝铭那双眼衬得有点模糊，仿佛蒙上了层大雾。
　　他抬头看着沈应。
　　一分钟后，他合上摊在桌上的书，从座位上站起来，然后把椅子往里面推了推。
　　他声音仍然混账：“去操场吧，别在教室。”
　　说完这句话，他从教室后门走了出去，等沈应也跟上去后，文科A班忽地炸出一声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