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罗德塞塔西亚

2、【从前】2

　　刚下了车，沈应手机就响了。
　　他扫了眼手机，“耗子”这两个大字正在手机屏上活泼兮兮地跳来蹦去。
　　沈应接了电话：“喂……”
　　他话音还没落，手机那边的人就迫不及待地来了句：“沈哥，今晚打团战怎么样？”
　　沈应嗤笑一声：“你爸你妈‘恩准’了？”
　　“耗子”有些得意：“我爸我妈这几天回老家去了，家里就我一个人，谁能管得着我？怎么样？哥们儿今天能跟你团战通宵，来吗来吗？”
　　“不来。”沈应直接拒绝了“耗子”的盛情邀请，然后又好像觉得这两个字直截了当地有些伤人，于是顿了一秒后，跟着补了句，“我今天要补觉，团战的事明天再说。”
　　“耗子”听了沈应第一句话后顿时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吧唧，但还没等他蔫完，又被沈应后一句话给勾出了好奇：“不是吧，以前你可是熬通宵熬过三天，把哥们儿几个都撂到的人，现在居然说要补觉？我该不是被学习荼毒得太久，荼毒出幻觉来了吧？”
　　沈应：“没错，沈大医生亲自鉴定，徐成你已经病入膏肓了。”
　　他说着拐进小区A栋楼，撩开眼皮看了眼一楼的电梯，见没什么人，于是走了过去，按了按键后，站定在电梯口。
　　“耗子”贫了一句：“现在吃药还来得及吗？”
　　“叮”地一声，电梯开了，没人，是空的，沈应毫不留情地回了句：“来不及了。不说了，我先进电梯了。”
　　“耗子”那边不知嘟囔了句什么，沈应还没听清，已经手快地挂断了电话。
　　“耗子”本名叫“徐成”，以前跟沈应住在一个小区，后来徐成他爸被公司调到了总部，为了方便，他们一家就搬走了。这家伙以前学习不怎么样，但也不知道初三的时候是吃了什么“健脑丸”“补脑液”，中考的时候居然发挥得挺好，分数比桥中的分数线高了整整一分，神乎其神地跟沈应上了同一所高中。
　　贴吧有这么一句话：“只要进了桥中，就相当于一只脚已经迈进了985、211。”
　　别人沈应不知道，但徐成绝对是这句话坚定不移的拥趸者，照他的话来说：“我一只脚都踩进去了，还怕另一只脚踩不进去？就是靠那什么……惯性，我都能进985、211。”
　　要不是他爸有点儿钱，他妈又管他严，估计就凭徐成这狂上天的态度和惨不忍睹的成绩，他都能被桥中劝退无数次。
　　沈应不知道徐成这小子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还是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从电梯里走出来，从兜里摸出门钥匙，钥匙插进锁孔，他轻轻一拧，松开门把手的同时，他十分熟练地往门侧一躲，从门内猛蹿出来的橘黄胖猫扑了个空，嗓子里叫出一声极为不满的“瞄~~~”
　　宋女士的声音从门内传过来：“回来了就赶紧换鞋洗手过来吃饭，别在那儿欺负阿喵。”
　　沈应抬脚踢了踢杵在门口跟个门神似的胖猫：“你妈叫你回家吃饭，快走。”
　　胖猫对沈应这散漫态度极为不满，“瞄”了一声表示抗议。
　　沈应轻轻挑起一侧眉，半笑不笑地扫了眼棒槌似的胖猫，心想这猫真是被宋女士给惯坏了。
　　一人一猫各不相让地对视了半分钟，最后以沈应失败告终。
　　“行吧，算我得罪不起。”沈应说着半蹲下去，抬手在阿喵身上撸了一把，阿喵心满意足地眯上眼。沈应轻笑一声，一手握着钥匙，一手直接把阿喵拎进了屋。
　　老沈似乎还没回来，厨房里只有宋女士一个人。
　　沈应把阿喵放进猫窝，边往自己房间走，边问道：“我爸呢？”
　　“你爸当世界好街坊去了。楼上李奶奶的孙子刚刚发高烧，你爸把小孩送到医院去了，也不知道什么能回来。”宋女士回道，“没事儿，咱们不用等他。哎，你帮我把冰箱里的豆腐拿过来，我炒盘菜。”
　　沈应“哦”了一声，依言从冰箱里取出豆腐，给宋女士送了过去。他朝正“咕嘟咕嘟”冒泡的锅里瞟了眼：“这鲫鱼汤炖挺久了吧？”
　　宋女士闻弦音而知雅意，拿着筷子朝沈应手上一拍：“少打我鲫鱼汤的主意。”
　　沈应立即喊冤：“您不刚才还在电话上说鲫鱼汤是做给我的吗？”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这汤之前是做给你的，现在不是了。”宋女士振振有词道，“你自己坐车坐半天，这可怨不得我。”
　　“那这汤你打算独吞？”
　　“独吞什么呀独吞，这汤我等会儿要送给李奶奶和她那小孙子的。鱼汤营养高，又不油腻，最适合生病的人喝了……”
　　见宋女士又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养生”，沈应以“放书包”为由匆匆逃离大型科普现场，三步并作两步地溜进了自己的房间，路过猫窝的时候还被吃饱喝足了的胖猫乜斜着瞅了一眼。
　　沈应：“……”
　　他反手关上房门，就在这时，闲得发慌的徐成又打来了个电话。
　　还没等他发问，徐成就来了出先发制人：“沈哥你先别说话，我给你微信上发了几张照片，你现在赶紧看看。”
　　“不就几张图片嘛，我开了微信不就看见了，还用得着打电话？”沈应说着点开了徐成发过来的照片，搭眼一看，忽地笑了，“这种像素的图你也好意思发给我看？这都糊成什么样儿了，你确定这还能看？”
　　徐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微信一直屏蔽着我呢，我要不打电话来，指不定要到什么时候你才会回我消息呢——哎哎哎，这像素是不怎么样，不过你睁大眼睛使劲儿看，我不信你看不出来那照片上的人是谁。”
　　“哥们儿我还真看不出来照片上的是人，更别提是哪个人了。”沈应走到书桌那儿，扯下书包直接搁在桌上，然后拉开椅子坐了下去。他两脚搭在桌上，上半身几乎已经全陷在了椅子上，他仰着头，手指点开手机上的桥牌游戏，又开了一局。
　　徐成实在憋不住了，在电话那边嚷嚷道：“祝铭啊，沈哥，这你都看不出来？你们俩还是一个班的吗？”
　　祝铭？
　　沈应愣了愣，反应过来的时候徐成已经嚷嚷了大半天了，他退出游戏界面，重新点开徐成发过来的那几张照片，盯着看了半天才从左上角那个犄角旮旯里看见祝铭的半张脸。
　　徐成跟个没日没夜追踪明星最新动向的八卦少女一样，说话口气有点过分激动：“我刚才打solo比赛，发现自己把耳机落在学校了，家里的耳机又被我妈不知道藏哪儿了，所以我就回去去取耳机，结果你猜我看见了谁？我看见了祝铭。”他顿了几秒，见这边沈应没任何反应，只好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感慨道，“唉，要不是这次机缘巧合，我都不知道祝铭就跟我住在一套出租房。哎，沈哥，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的什么暗示？比如暗示我这次高考肯定能考好之类的……”
　　沈应没说话。
　　他盯着手机上糊到简直没脸看的照片和左上角勉勉强强能看出是谁的那半张脸，思绪不知怎么的跑到了十万百千里之外的某地。
　　桥城的夏季，白昼总是很长。
　　太阳西斜了大半天，这个时候才终于落了下去，遥远的地平线并不分明，得仔细分辨才能看得出来。窗帘没拉，窗户也是半开着，夜风吹进来，凉飕飕的，却因为裹着阳光的暖意，所以一点也不冷。
　　这几年桥城在搞文明城市评选，空气质量有了明显改善，即使是住在市中心，也能时不时地看见飘着大朵白云的蓝天。
　　沈应挪开眼，视线穿过窗外。
　　徐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停顿了几秒后，试探道：“沈哥？沈哥？你还在听我说话吗？呃，你要忙的话，我就先不打扰你了。对了，你好好补觉，团战的事儿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哈……那我先挂了？”
　　沈应左手按了按太阳穴：“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唔，你刚才说什么？要挂电话是吧？行，你挂吧。”
　　“那个，沈哥，挂电话前我再说一句话哈，就说一句。”徐成讪讪道，“就算祝铭现在是跟我们一个年级，以后要和咱们参加同一场高考，你也别有什么压力。反正在我心里，这次的高考状元肯定是你。”
　　沈应轻笑一声：“哥们儿我没有压力可以，那你呢？打算就这么放飞自我下去？”
　　徐成含混道：“我嘛，到时候碰运气……我看我运气还不错。那啥，不说这个了，我先挂了啊。”
　　运气，又是运气。
　　沈应差点想说：“运气是个什么玩意儿？连祝铭那样的学霸因为运气不好都得来补考，那你呢？”
　　凭什么你就觉得自己运气会比别人的好？
　　然后话到嘴边，他又全都咽了回去，最后只说了句“嗯”。
　　徐成挂了电话。
　　沈应在椅子上走神了一会儿，又不知是走神走到了哪儿，他忽地拉开房门，向宋女士问道：“妈，你听说过‘祝铭’吗？”
　　宋女士正把菜往饭桌上端，闻言细细想了想：“‘祝铭’？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说过。”隔了几秒，她忽地一拍脑袋，“我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你们班主任前天给我打电话，说你们班里转来了个很厉害的复读生，就叫那什么‘祝铭’。他还说要我跟你爸帮你调整心态来着，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不用吧……”
　　沈应顿了顿。
　　或许是这世界太小了。
　　又或许只是他所处的世界太小了。
　　隔了半分钟，沈应才按捺住自己在百度搜索栏上打上“祝铭”这两个字，撂下手机去洗手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