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已开》木逑鱼

23、活着

　　第二天，卫承琬还在睡梦中便被卫承影叫起来了。卫承琬扭了扭身子，往被子里钻，嘴里还不停地哼哼。卫承影看着她赖床的样子，咳了一下道：“既然有些人不想起床，那礼物我就送给别人了，你就继续睡吧。”

　　卫承琬听到这话，立刻掀开被子坐起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卫承影道：“什么礼物？快给我看看。”

　　“那就看某些人听不听话了。”

　　卫承琬马上爬下床，自己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后坐在凳子上催着阿大为自己梳头发。所有的事情都弄完，卫承琬拉着哥哥向饭厅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催。卫承影任由她拉着，一边快步跟上一边宠溺地笑着。阳光正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既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吃完早饭，卫承琬满脸期待地看着卫承影，看得老老夫人都开口了：“你看她这眼巴巴的样子，快些带她去，别在我这儿碍眼。”

　　卫承影只好带着卫承琬到了马厩，里面有一只纯白色的小马，毛发光滑发亮，双眼有神，打量着面前的小女孩。

　　卫承琬伸出手，那马打了个响鼻，吓得她又把手缩回来了。卫承影温柔一笑，把手放在马头上轻轻抚摸着，鼓励地看着妹妹。卫承琬慢慢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放在马背上，学着哥哥的样子轻轻地抚摸着它，嘴角慢慢浮起笑容，眉眼弯弯地看向卫承影。

　　卫承影看着她的样子笑着说：“那日在马场看你的样子很是向往，我卫家的孩子不说都要武艺高超，骑马总是要会的。”

　　“奶奶也同意了？”

　　“放心吧，我跟奶奶都说好了，等我有空了就带你去马场。”卫承影看着她充满希冀却又不确定的样子，温和地说。

　　卫承琬开心地点点头，又伸手摸摸小马，爱不释手的样子也是可爱。

　　“给它取个名字吧。”

　　“它这么白，不如就叫小白吧。”

　　卫承影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对取名字一事一向不擅长，从阿大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了，如今见她给马取出如此随意的名字，自己反倒还觉得不错，也只能无奈地接受道：“好，那把你的小白送回马厩吧，我要进宫了，你在家要乖乖的。”

　　卫承琬点点头，看着哥哥离开后把小白送回去，自己也登上马车去沐霜那里。

　　卫承琬一踏进院子便看到沐霜坐在凳子上一边喝茶，一边听戏。沐霜余光看到卫承琬来了，故意晾着她，便闭上眼睛，仔细地听着台上的戏。

　　卫承琬一进门便感觉气氛不对，静静地站在沐霜身边一句话都不敢说，悄悄地向无衣投去求救的眼神。

　　无衣叹了口气，刚想说话，沐霜便开口了：“我当是谁大驾光临，原来是把宫里闹得天翻地覆的章平郡主啊。章平郡主足智多谋，看来也不需要我这个师傅了，不如今日出师如何？”

　　卫承琬立刻跪下来道：“师傅，徒儿不知错在何处，望师傅明示。”

　　沐霜也不看她，只是看着戏台上，戏台上演的是当年昭城的事，只是戏里的那个女子大义凛然，对抗敌军英勇无比，终究与她不同。戏文都是经过处理的，是丑是美端看上位者想让百姓看到怎样的真相。至于何为真实好像没那么重要，也真真是可笑。

　　一曲终了，戏台上演的是得胜归来，名利双收，好一个团圆美满的结局！

　　沐霜看了一眼跪着的卫承琬，知她心有不甘，知她觉得委屈，可有些事总归要让她明白，她的那些把戏并不高明，最后害的还是她自己。

　　沐霜叹了口气，对着那些戏子道：“你们先退下吧。”

　　看着那些人离开后，沐霜盯着她道：“当初你拜我为师的时候我都跟你说了什么？”

　　“我真的只是以为她顶多教训我一顿就算了，真的没想到她对我起了杀心。”

　　“你行事太过激进，以身犯险迟早把自己折进去。永远都不要低估敌人的残忍，不然你只会输得一败涂地。你要记住你不是那些随处可见的石头，是珍贵的玉石，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跟人硬碰硬，你的命从来就不是你一个人的。”

　　“师傅，我的命是最珍贵的，我从来没有想丢了它。我比任何人都要珍惜自己这条命，我从小体弱多病，喝药喝到大，我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不然我这么所年受的苦就白费了。这事是我思虑不周，我错了，请师傅责罚。”

　　“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能承担得了后果就好，重要的是知错要改，至于我责不责罚你，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什么后果？”

　　“你在皇上面前表明申信跟你家是故交，以皇上的多疑，你觉得他还能活多久？”

　　卫承琬看着沐霜，瞪大眼睛，定定地跪在原地，难道就因为这一件事就害了一个人的性命？人命低贱，上位者眼中只是蝼蚁般的存在。卫承琬有些慌乱，抬头看着沐霜道：“师傅，你有办法救他吗？”

　　“从申信决定帮你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想着全身而退。你也不必求我，你奶奶早已帮你安排好了。但你要永远记住，牢牢记住，刻在脑子里，有一个人因为你的思虑不周而丢了性命。所以意后你要更谨慎些，既然做了局，要么就要让入局的人察觉不到你的存在，要么就让他们再无还手的可能。在这世上，要站在权力的顶峰，双手不沾满鲜血是不可能的，一将功成万骨枯。没有人能护着你一辈子，也没有人会一直帮你善后。你只能靠自己，所以你必须要强大起来，强大到谁都畏惧忌惮你，强大到谁都不敢动你分毫，这样他们才不敢伤害你还有你想保护的人。”

　　“我知道了，多谢师傅教诲。”

　　“自己去书房，还是老规矩。记得多读书，不要自以为是，不然害的就不只是你自己。”

　　卫承琬点点头，向着书房走去。沐霜看着她的背影，目光里满是歉疚。其实还有一点她没有点明，皇上也不会放过卫家，卫承琬太耀眼，耀眼到让人担忧。虽说这里面也有自己的推波助澜，但卫家这跟钉子迟早要被拔掉，卫家拿着兵权太久了，久到让皇上坐立难安，卫家在百姓中的名声太好了，好到让皇上不得不起疑心。所以承琬啊，你要快些长大，等到羽翼丰满，皇上再想动手就没那么容易了。

　　台上的戏又开始了，这春喜班是最近刚到上京的，凭借一首《梨花怨》名声大噪。这《梨花怨》讲的是一对男女在梨花树下结缘，相互爱慕，互定终生。后因为战乱分离，最后男子战死沙场，女子在梨树下一直等着自己的情郎。可战场之上死的人太多，姓甚名谁也无人知晓，女子到死都未曾等到自己的郎君，最后葬在与男子相识的梨花树下的故事。“离”花“离”花，又怎么会有圆满的结局呢？或许一开始的相遇便是错，才终不得相守，白白蹉跎了青春。

　　不过沐霜不喜欢这样的悲剧，大抵那些悲剧都像真实的生活一般难以圆满，人生苦短，若是还自找苦吃便是傻了。还是喜剧好，虽不真实，看过之后总归能让人笑一场，不然这漫漫人生路该怎么熬过去？

　　沐霜有些恍惚，对着无衣道：“你说她以后会不会恨我？”不等无衣回答，她又自嘲道：”怎么会不恨？我拿着做筹码的是她最珍视的东西。”

　　“她会赢的，她跟我们当年不一样。”

　　“是啊，我也希望她会赢，不要像我，输得一败涂地。”

　　“当年的事，您还是忘不掉。”

　　“我怎么忘记，那么多人命摆在那儿，让我怎么忘记？”沐霜闭上眼睛，痛苦地皱着眉。无衣没有再说什么，本来就是不好的回忆，还是不要再提比较好。

　　“再怎么样，戏一旦开场，就不能停，要一直唱下去。终究要等我的戏落幕了，她才开唱，在那之前，我会为她尽量铺好路的。”沐霜这话不像说给无衣听的，好像说给她自己听的，好似只有这样说，才能弥补心中的愧疚，才能在面对卫承琬的时候心怀坦荡。

　　台上的戏还在唱着，台下的戏何时才能落幕？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谁是戏子也说不定，最后的一场戏怎么也要唱好，至少能让人生的遗憾少一些。

　　这一生沐霜失去的太多，亲人，爱人，朋友，下属，如今活下来的便只有无衣了。可卫承琬不一样，她的亲友俱在，以她的身世背景也定能觅得如意郎君。她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充满着朝气和希望，有无限的可能，所以她一定要如她自己希望的那样活下去，不要留有遗憾。为了这，沐霜可以付出一切，那些苦她一个人受着便好，至于剩下的甜便是卫承琬的了。

　　无衣知道沐霜的想法，她也无条件支持她。这一路走来，她知道沐霜心中的苦，但凡能让她心中的苦少一分，她也愿意去做。卫承琬寄予了沐霜的厚望，是沐霜的希望，为了这，她也会好好保护卫承琬，至少能让她开心一点。

　　自从沐霜占卜看了卦象之后，她便一直关注着卫承琬，看着那孩子一点一点长大，沐霜心中满是愉悦，那是时隔多年，沐霜脸上又有了发自内心开心的笑容。是卫承琬给了沐霜活下去的理由，让她不再像行尸走肉一般毫无目的地活着，仅仅是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