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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姑娘这是不愿意?”

      周妈妈笑容淡了淡,她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柔葭,又掏出手帕,掖了掖鼻尖。

      语气微沉:“只怕这不是姑娘愿不愿的事了。”

      柔葭接过信纸,微愣。

      是阿爹的笔迹。

      柔葭仍在心中悄悄唤瀛国公为,阿爹。

      阿爹字里行间仍是那么温柔,似拨云的温厚大手,越过千山万水来替柔葭盛泪。

      阿爹说,絮絮,不要怕,絮絮永远是阿爹的女儿。

      絮絮是柔葭的乳名。

      国公这封信足有千字,有九百都在安慰他连日担惊受怕的可怜小女儿,直至信尾,他笔迹潦草起来,想是公务繁重催急,才不得不匆匆搁笔。

      ——闻我儿大病,父心痛难忍,洛阳是非之地,无父庇护,絮絮不可久留。

      父故交益州刺史陆公,有一子讳言嘉,年近弱冠,识度沉雅,可配我儿。

      柔葭看到这里,掩住信纸,长睫轻颤。

      阿爹要她出嫁。

      柔葭当了十七年金娇玉贵的公府明珠,宫中都曾求娶,是瀛国公忧心皇家并非良配,请圣人收回赐婚。

      可她如今不过一孤女,早已没有挑选夫婿的余地,还能嫁益州刺史之子,已是高攀。

      也难怪慈澄堂那头突然转性,重对她和颜悦色起来。

      周妈妈拿眼觑了觑柔葭的神情,见她眼皮低垂,一双雪白手腕嫩生生蜷在衣袖里,像初春冒尖的花蕊,这双手抚琴弄弦都漂亮的要命,不知红袖添香时是不是一样美丽。

      怕她还不情愿,周妈妈装作为她好的模样,苦口婆心劝道:“家主仁善,不计较你的身份,还精心为你挑了这门婚事,姑娘也该知足了。那陆公子也是有心的,半月前亲自从益州出发,昨日刚到,略作整顿,就递上拜帖,明日来府拜见。姑娘为他这份心,也该见一见他。”

      柔葭若还是贵女,必定会反问,那不是陆公子应该做的吗?

      难不成还要她千里迢迢去益州不成。

      可她不再姓林,只能答:“柔葭知道的。”

      阿爹亲自挑的人,不会差。

      她于礼该见一面。

      若是见了面,不喜欢,也该亲自和这位陆公子说个明白。

      周妈妈从柔葭嘴里得到想要的答案,笑眯眯离去。

      临走前还留下了一件春衫,意味深长地叮咛:“明日姑娘好生打扮一番,到底是国公府半个养女,不可丢了公府的脸面。”

      柔葭轻哦。

      她坐在窗前,青裙如波,偏头,春雾潮湿的眼睛看那春衫。

      是她那日刚做好,还没来得及穿便被叫去前院的那件。

      柔葭捧起春衫,才发觉它原来这样软。

      软的陌生。

      短短月余,就恍如隔世。

      *

      “你还敢来,你疯了不成,不知道今日是为谁备下的宴吗?”

      初春的国公府庭院柳色如烟,春樱盛放,年少的女孩子们站在娇美柔弱,鼓鼓盈盈的朵瓣下,心绪却比花瓣还要脆弱,几双眼怨愤地瞪着柔葭。

      池水淅淅,盖不住林少筝尖细的声音。

      “你当你还是大伯父的亲生女儿?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林少筝是二房次女。

      林府三房,长房承袭爵位,只有柔葭一女。

      二爷娶了父兄在朝为官,同样是高门显宦出身的赵氏,生了两个女儿,长女少瑟如今十八,次女少筝比柔葭小一岁,十六。

      三爷六年前迎娶江南清流世家的乔氏,过门不到半年传出喜讯,又年便诞下一对龙凤胎,秀生和眠月。

      林少筝脾气火爆,自幼和柔葭不对付。

      她比柔葭小一岁,以往要捏着鼻子唤柔葭二姐姐不说,还处处被她压一头。

      明明她林少筝也是国公府如花似玉的嫡出姑娘,不比林柔葭差在哪里,为什么人人只看柔葭,只爱柔葭?

      得知柔葭落难,林少筝是第一个拍手称快的,所以打回原形的柔葭还敢出没在国公府的宴会上,林少筝气红了眼。

      “你说话呀!”

      仗着身旁有几个玩伴,林少筝傲慢地走上前,下颌尖抬得高高的,“你不是偷跑出来的吧,我要去找祖母,让祖母狠狠收拾你!”

      她知道祖母从前就讨厌柔葭,只是面上不显。

      前几回柔葭被祖母罚跪念经,她可没少在背后放肆嘲笑呢。

      柔葭本就不想见她,清瘦的身段静静立在花影中,纤丽的眉弯淡淡蹙起。

      “那你去找好了。”柔葭不卑不亢,“随便你。”

      她声音还是那样轻软好听,略带稚气的脸板起来,吐字慢而清晰。

      她大病一场,也想开了。

      从前她就和林少筝不对付,如今落难更不用惶恐害怕,反有种破罐子破摔的从容。

      横竖无非是被赶出门去,她识字,通音律,会丹青,再不济制香侍花也能谋生糊口,她可以南下当女师,也可北上学走商——命运作弄她,她却绝不会委屈自个儿的。

      她也是阿爹宝贝了十七年的絮絮。

      哪怕爹爹成旁人的爹爹,要去宝贝旁人了。

      她的反应超出林少筝预料,林少筝瞪大眼睛,胭脂饱满的嘴唇气得发抖。

      “你怎么敢!”

      怎么敢没人护着了,还一副矜贵不低头的做派。

      “少筝,你在做什么?”林子瑟的声音从身后扬起。

      柔葭和林少筝同时回头。

      林少筝的眼中划过一丝慌乱和不甘,“姐姐——”

      林子瑟浅浅看她一眼,没有应声。

      她步伐匆忙,仪态却极其平稳,发髻上的步摇一丝不乱,只产生了细微仿若幻觉的细微弧度。

      四下的人瞧见林子瑟,都流露出怜惜和退让的神情。

      林子瑟体质柔弱,是位连一只蚂蚁都不愿踩死的善美人,素有美名。

      林少筝被柔葭的盛名压得出不了头,黯然失色,亲姐姐林子瑟的境遇却好上很多。

      施粥、茹素、参佛、收留孤儿,捐善银为佛像塑金身。

      林子瑟一件不漏的做了。

      很快,众人皆知林家不光有位聪颖美丽的二姑娘林柔葭,大姑娘林子瑟虽不够醒目,但胜在清丽舒婉,端庄有仪,如清莲隽秀。

      柔葭以前很黏这位大姐姐。

      可如今身份悬殊,她若再亲近,便是不识好歹了。

      不想林子瑟先开了口。

      她迎风轻咳,眉目间都是心疼之色,牵住柔葭的手:“这段时日,让你受委屈了。”

      她轻斥林少筝,“少筝,你怎么能欺负絮絮,她是你的二姐,平日我教你的规矩礼法,你都忘了吗?”

      林少筝叫起来:“阿姐,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她算我哪门子的二姐姐!”

      “不许胡说!”向来温和的林子瑟难得抬高音量,苍白的面颊泛起一丝微红的怒色。

      林少筝见长姐动怒,慌张的不敢再吱声,生怕气坏了姐姐柔弱的身骨。

      林子瑟轻按柔葭的手:“祖母让我带你去前院,不要怕。”

      她顿了顿,才道:“陆公子已经来了。”

      林少筝像嗅到肉腥的狗凑过来。

      “什么陆公子?”

      “多嘴,与你无关。”林子瑟轻咳,拉住柔葭的手,予她温和的眼神:“絮絮,我们走吧?”

      长姐的手单薄却温暖,柔葭仰脸,目若琉璃。

      林少筝气得发疯,“不告诉我,我也有法子知道!”

      她推自己的女使宝庆,“去打听打听,阿姐说的那个陆公子是什么来头,和林柔葭有什么关系?”

      二人步入回廊,一个圆脸女使跑来,趴在林子瑟耳边低语。

      柔葭认得,这是林少筝的女使宝庆。

      “大姑娘快去吧,三姑娘和人吵嘴,这会儿都快打起来,只怕要吃亏!”宝庆道。

      “这丫头当真不安分。”林子瑟变了脸色,无奈看向柔葭:“絮絮,我本想亲自陪你过去,但少筝惹事,我必须得去看看,就让茵娘先陪你去,好不好?”

      茵娘是林子瑟的贴身女使。

      林子瑟是温和打商量的语气,柔葭也不会拒绝。

      她本也没打算让姐姐陪伴。

      见陆公子,是她自己的事。

      *

      “陆公子一会儿便到,姑娘先进去吧。”茵娘领着柔葭来到一处待客的院前。

      柔葭眼眸很慢的眨了下,弯起来,“多谢。”

      大息对女子的规矩并不重,女子也可抛头露面,和男子并行。

      院外也有家仆看守,莫说闲杂人等,便连一只无名无姓的蝇虫都进不来。

      茵娘很快离开了,她是林子瑟的人,自要去寻林子瑟。

      柔葭一人站在午后的回廊上。

      日光温温浅浅投照微敞的雕花门,廊下的空金丝鸟笼被微风带动,发出细软的轻鸣,里间静默无声,有丝丝袅袅的青檀烟雾喷薄而出。

      柔葭走入,绕过屏风,寻了绣墩坐下。

      屋内正煮茶,柔葭从壶嘴飘出的香气,识出煮的是敬亭绿雪,茶案上有龙井茶酥、玉兰花酥,云腿小饼,和一碗胭脂色的芙蓉酒酿,酥山堆叠,青碟如湖。

      都是柔葭过去吃惯的点心,如今却都成了她高攀不起的。

      她拈起一块云腿小饼,细细地瞧,却不是想吃,而是在想。

      掌雪这几日染了风寒起不来床,若是能带两块小饼回去就好了,云腿咸津津的,势必能让掌雪开胃……

      天色就是这一瞬间沉下来的。

      刚才还正盛的日头不知躲去哪儿,暴雨汹汹而来,打的廊下鸟雀抖羽惊啼。过烈的雨击檐声捂住了柔葭的耳朵,她像突然失去听觉的人不安起来,受惊得直起腰,细白脖颈扬起一段柔美的弧度。

      门外有人来了。

      云靴踏碎水面,衣袖被风鼓起,猎猎呜咽的动静,由远及近。

      柔葭像一头警觉的小兽,咬唇,盯住门前那扇黑漆汉宫春晓花鸟十二扇的屏风,缠连的绘有百兽花草和宫宇的图案,截去半束目光。

      她只能透过屏风中间的间隙去看。

      衣袍月白,身影修长,玉带銙束缚出的腰线清瘦却不单薄,仅是冒雨而来的清漠姿仪,便胜过柔葭从前见过的许多郎君,他就是陆言嘉吗?

      爹爹信中说他尚未及冠,却已这般高了。

      柔葭探出指尖,在空中比划两下。

      这也比她高太多啦。

      远处烟雨濛濛,连绵的佛塔青山,不知为何在雨中显现出清冷崇然的轮廓,大息崇尚佛法,每至傍暮,便由白马寺始,伽蓝沐雨,次第钟声,挥洒洛阳城。

      嗒、嗒的雨声连绵不断。

      柔葭藏在屏风后,屏息,看陆言嘉收伞时,伞骨轻旋出冰冷的雨水。

      他挽起的衣袖露出一截冷白腕骨,没有任何扳指、手串,世家男子的昂贵饰物,修长分明的骨骼蛰伏在白皙的手背肌肤下,随他屈指的动作,隆起好看的弧度。

      柔葭还没看清他的脸,他便要走过屏风进来了。

      她还未曾准备好,要见这位即将成为她未婚夫的年青郎君,忙颤声喊:“陆三郎,请等一等。”

      爹爹说他在家行三,称他陆三公子太冷漠,唤一声陆三郎,隐隐带有恳求无措的意味,何况她的确有事央求。

      被唤作陆三郎的年青男子果然没有上前,他隔着一道屏风,喉结轻微滚动,话声比门外冷雨还淡:“等什么?”

      见他应了,柔葭松了口气,他果然是陆言嘉。

      爹爹说他沉稳识度,是位君子,不会错的,他绝不会,也不可能做出让女郎难堪的事来。

      “窗外雨急,我前去关窗,不慎被雨水打湿,衣着不雅,还请陆三郎替我唤来婢女,容我更衣后再谈他事。”

      柔葭的声音低细柔软,恨不得藏身窗外婆娑的芭蕉叶下。

      她没料到雨来的这样暴烈,这样着急,连去关窗的她都被无辜殃及。

      就在柔葭委屈到想问问那清晨开窗扫洒的仆婢,为何要将窗户敞的这样开,问问修筑屋檐的匠工为何不将屋檐再做宽些,好挡雨时,陆言嘉终于发了话——

      他的嗓音低沉薄淡,不疾不徐,全然是世家代代教导流传的恪礼模样,说出的话却宛如冰檐滴水,砭骨之寒。

      “嫁给陆言嘉,做一枚联姻的棋子,这便是他们想的,让你名正言顺留在林家的办法?”

      衣衫透凉,也抵不过他吐露的寒意。

      柔葭微愣,下意识反驳:“陆三郎,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和爹爹从未想过以姻亲为挟。”

      下一秒,她听见年青男子低淡的轻笑,语带轻嘲:“谁告诉你,我是陆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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