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九) 小年 ...

  •   白玉堂霸占了一夜的床。而展昭怕吵醒他,也不敢硬掰开对方紧抓他的手,最后兴许是累极了,不知什么时候依在床头合衣睡去。直到第二天醒来,一睁眼就看到了白玉堂凑得异常近的脸孔,不过那张脸上可没有半点感激,更没有愧疚和尴尬,反透着一脸怪异,白玉堂开口的第一句话更是绝得让展昭神情有如一脚踩上一坨狗屎。
      白玉堂道:“你干吗抓着我的手抓了一夜?”
      天下怎么有如此本末倒置的事?展昭只觉哭笑不得。
      是谁说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至少这句话用在白玉堂身上简直是大错特错。白玉堂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快得他居然不知晓自己病过,更别提昨夜种种——哀求的白玉堂,迷茫的白玉堂,发怒的,颓然的,欢笑的,孩子气的,至情至性的。一切仿佛像是做了一场真实的梦,梦过了,云散了,太阳出来了,白玉堂又活蹦乱跳回到了展昭最习惯面对的那个他。
      其实,展昭也有起疑。也许白玉堂并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也许他只是怕昨夜的“疯言疯语”为两人间的相处带来尴尬,也许他是能够体会展昭的退缩与无奈的,也许……总之不管“也许”的是什么,展昭仍感激他。当看着早饭时与赵虎旁若无人拌嘴的白玉堂,展昭由衷松了口气。
      展昭很清楚这样不像以往自己的行为处事,他本是个磊落喜欢直面困境的人。但是面对白玉堂对他感情上的变化,他毫无对策,甚至一度觉得匪夷所思。这回他真是怂成了鸵鸟,抱持着能避则避、能拖则拖的心思——解决不了,也只有装糊涂,不去正视了。
      经昨儿一夜折腾,无论身体还是精神展昭都觉疲乏得紧,于是破天荒回房补了个回笼觉。再醒来时,看到白玉堂竟扒在他床头,笑得贼眉鼠眼,搞得展昭心惊肉跳瘆得慌。
      展昭缩了缩脖子:“你笑什么?”
      “我笑——你惨了!”白玉堂看似不经意朝桌子那头瞟了眼。
      展昭顺势瞧过去,但见上头横里一排摆开五只大海碗。
      展昭还愣怔着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就见白玉堂抚掌道:“公孙先生神机妙算,算准你这个点儿醒,所以叫我把这些药端来。咳咳,公孙先生说了,要我监督你把药都喝下去,若是嫌苦不喝,那就叫我看着办。”
      展昭瞧白玉堂眉飞色舞一副狐假虎威的嘚瑟样,心里只觉有趣。嘴角微扬,他笑问道:“那我倒想问问白兄了。如果我不喝,你准备怎么办?”
      “哈哈,那好办。公孙先生有对我说——不、管、用、任、何、方、法。”
      展昭扬声重复,“不管用任何方法?”
      “也就是说,打也好骂也好,捏了鼻子硬灌也好,总之这五大碗苦药猫儿你跑不了。”
      好么,搞半天这锦毛鼠活脱脱就是在幸灾乐祸啊。
      展昭觉得额角有点抽疼,“怪了,我没病没伤,公孙先生怎会要我喝那么多药?就算是补药也不能这么补法吧?”
      白玉堂见展昭瞪向自己,忙撇清道:“你别瞪我,我可没打小报告。是半个时辰前公孙先生路过你房门,见你睡得沉,他就以为你那个……什么什么的。你也知道你这个人平时除非有病有伤,不然哪肯躺下休息?所以要怪就怪你家先生自作聪明,要么就怪自己平时行为不端。”
      行为不端?
      展昭听了,眼睛瞪直了,嘴巴气歪了。
      这叫什么事儿?!该吃药的没吃,他倒成了替罪羔羊。就因为他睡了个午觉?也不想想是谁害的。
      白玉堂拍拍展昭肩膀,语重心长道:“哎,猫儿,你也别摆出这张臭脸,公孙先生也是为你好。这五碗药听说什么活血化瘀、补身壮阳……唔,反正功效满齐全的,你可别辜负你家先生一番美意。”
      瞅着白玉堂佯装好心殷勤地把药端到他面前,展昭连白眼的气力都省下了,接过径直喝起来。
      白玉堂本来有点期待看好戏,但展昭过于爽快反让他无法如愿。尤其展昭一碗接一碗地往肚里灌,几乎连眉头也不皱一下,白玉堂反倒越看越胆寒。眼见最后一碗见底,白玉堂不由乍舌道:“你是水牛吗?”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差点让展昭把嘴里的药全喷出来。好艰辛咽下最后一口,他气哼哼瞪他,“你胡说些什么东西?”
      白玉堂道:“不然怎么有人可以一口气把这些药统统喝完?难道你都不会尿急?”
      展昭还是没忍住,翻了个大白眼:“平日看白兄吃酒,一二十斤的女儿红跟人拼酒下肚,怎么也从未见白兄尿急过?”
      白玉堂捶了展昭胸口一拳,“你个死猫,居然拿女儿红和你家先生的十全大补汤相提并论,头壳坏去了啊你。”
      展昭反问:“有何不可?喝酒和喝药有很大差别吗?”
      白玉堂活像看到了千年老妖般瞧着展昭,“这些药不可能不苦吧?”
      “良药苦口,当然苦。不过……。”
      “不过什么?”白玉堂嬉皮笑脸道,“行啦,别装啦,是不是很难喝?你老实告诉我,我就偷偷帮你出去买桂花糖膏调剂调剂,如何?”
      “敬谢不敏。对你来说是难喝,不过对我来讲已经习惯了。习惯之后反而觉得喝酒和喝药没什么差别。”
      从容的一笑,自信中撮杂着狡黠,狡黠中揉搓着挑衅,更含带一丝如同惯例般的温馨与释然。
      白玉堂本想调侃展昭几句,他以为展昭是故意在和他唱反调。然而细细体味,剑眉突然垂落,褶皱出一丝疼惜来。只因那一声“已经习惯”尤其扎耳,从第一次听到时的无动于衷,之后的厌烦,再后来的麻木,到现在是一种不该有的悲哀充彻心田。
      这种悲哀细想起来或许也能惹人发笑。
      白玉堂最钦佩展昭的绝不是他对痛苦的坚忍。忍耐有时是一种积累,“债台高筑”自然有溃败的一天。然而展昭不曾溃败,不曾让自己被击倒,他走着他要走的路,越过屏障,坚定向前。
      因为坚强从来不是硬抗,而是将苦涩化为习惯,将艰难化为挑战,将成败化为经验——那种坚韧性,与其忍耐着堆积着心悸着坍塌崩坏,为何不将人生的点滴看作享受?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白玉堂突然觉得这句话就像对他发出的灵魂拷问。
      ——不错。吾非汝,怎知汝苦矣乐矣?
      ——不,我应该知道,你的苦乐我焉有不知之理?
      白玉堂又一拳捶过去,嗔道:“自然了,你家先生一片心意,别说是五碗,就是五十碗你也恭敬不如从命。”
      “五十碗?”展昭摸了摸鼻子,“这也恭敬从命的话,白兄真要替我收尸了。”
      两人不约而同哈哈大笑起来。
      笑够了,白玉堂又问:“对了,我挺奇怪的,公孙先生怎么知道你这个点一定会醒?”
      展昭笑道:“以往只要待在开封,这个时段我都会外出巡街。”说罢已取过配剑,掸衣整巾。
      白玉堂皱眉:“今天你也要去?官家不是放你假了?”
      “习惯了,不这么着总觉心上搁了桩心事。再说就算不巡街,出去走走活动活动筋骨也好啊。”边说边往门外走去。不过脚还未跨槛而出,便见白玉堂追上来,展昭奇道,“白兄你这是?”
      “知道说服不了你好好休息,我就不白费口舌了。陪你出门一同活动筋骨总可以吧?”白玉堂手臂一摆,道,“请吧,猫大人。”

      京城不比一般城镇,应着腊月廿四过小年的光景,街上早已是人声鼎沸。更有些人迫不及待将各式灯笼给早早挂了出来,只为早些争得一个好彩头。
      转过御街,是一排商铺,每家门头都高高挂起大红灯笼,预兆着鸿运当头。展昭和白玉堂本打算绕过那里往北大集那溜达,哪晓得很快被人拦住。
      “哎哟哟哟,展大人您可算回来了,想死我们了。”率先拉住展昭的是王家杂货铺的王老爹,他大嗓门一叫,立即引来不少注目。
      “展大人回来得好呀!这下我们过年可就过得更塌实了。”王大妈赶紧放下手头的东西跟了出来。“展大人您也真够辛苦的,居然在外头奔波了一整年。这许多日子没瞧见你,瞧瞧,都瘦了。”
      “是呢,实在是辛苦,肯定都没吃好饭。不行不行,今儿个祭社肯定要请社公老爷多多保佑展大人才行。”
      王家夫妇一搭一唱,关怀如潮涌,将展昭的心溢得满满的。没讲两句,就有生意上门。展昭不好意思继续打扰,于是连声告退,才走几步就被追出来的王老爹塞了一大包东西到怀里。
      “这些干货拿去,”看展昭嘴唇微动,王老爹忙道,“诶,别跟我说钱。都是些今年没卖出去的存货,不值钱的东西,本就想大年夜送去开封府做个顺水人情。这下正好,展大人顺便帮着捎回去吧。”
      说完就跑了,一点不给展昭推辞道谢的机会。
      白玉堂凑近脑袋,拿过纸包嗅了嗅:“这老爹真有趣。这等货色大过年的还怕卖不出去?”
      展昭了然:“是上好的干货吧。”
      白玉堂点头,“肯定是特意备下的。撒了谎就为要你收下东西,真是有心。”
      展昭眼中充满动容。
      “的确都是有心人。”
      划过嘴角那抹淡淡的笑容,不由令白玉堂看得失了神。

      白玉堂一向知道开封府众人在京城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只是“有心人”远要比白玉堂想象中多得多,简直多到……恐怖。
      像开药铺的给展昭包了一大份补身的草药,做酒馆的就争着打了两坛最陈的佳酿,布庄的三姑娘羞答答地塞了一件冬衣给展昭,不用问肯定亲手做的。还有乱七八糟许多可算得上年货的东西蜂拥而至。有用的,没用的,统统软磨硬泡塞过来,几乎堆得展昭无法看清前路。最绝的还是棺材铺老板,竟大言不惭说什么“有需要尽管开口,我一定把最好的给开封府的众位留下来”。
      这种需要,不要也罢。
      可展昭偏偏性子软,不好意思拒绝别人好意,在那里应和什么“真有需要的话”,差点没让白玉堂笑掉了大牙。
      刚开始白玉堂还能抱着看戏的心情,观赏展昭一脸推脱不是接受又不是的尴尬表情,真是说不出的有趣。然而进入北大集后这种情况愈演愈烈,鸡鸭鱼肉纷至沓来,展昭只得用拿不下为由婉拒,但捕鱼的丁二婶可不听展昭的说词。
      展昭没办法只得解释:“今天我是跟朋友出来随便走走,已经拿了不少多东西,真的拿不下了。”
      “朋友?”丁二婶瞅了眼白玉堂,道:“那不是正好?展大人你拿不下,就让你朋友帮忙呗!哎呀,展大人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说完赶紧把那条三斤多重的胖头鱼递到了白玉堂手里。
      客气?到底是谁那么不客气呀?
      光闻那重重的鱼腥味,白玉堂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尤其当他看到市集上原本被展昭打回票的众多摊主突然对他展露出魔鬼般的笑容,他就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觉得今日跟展昭一道出门是件非常不明智的决定。
      果不其然,一时半刻后白玉堂也遭遇同样下场,只是他总觉得自己更凄惨。瞧瞧,左手有鱼有肉,右手有菜有王八。那也罢了。最惨的还是卖鸭的杨老三根本无视他的抗议,用麻绳缚了两只鸭子的腿,硬栓在他腰带上。之后他就觉得展昭的表情开始变得很古怪,时不时瞟他一眼,时不时又瞟身后跟着摇摇摆摆走在石板路上的鸭子一眼,一副脸部抽筋想笑不敢笑的欠扁表情。
      最可恶的还是那两只鸭子,也不想想今晚就会送进厨房宰了让人果腹,居然洋洋得意地冲着路过的二三岁的小女孩“嘎嘎”大叫,于是女孩抓住娘亲的手惊讶地说:“娘,快看,鸭爸爸也带着小鸭子出来逛街耶!”
      当场笑翻所有人。
      总算展昭有良心,最后看不过去,加上要他收下的“心意”实在太多,问米铺的伙计借了一辆平板车推了整整一车的东西回到开封府。
      一回府,王朝马汉张龙赵虎迎上来,赵虎更是当头一句:“唷,鸭爸爸回来了。”
      白玉堂正目瞪口呆奇怪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却见公孙策拿了本小册子也走过来。
      “辛苦了展护卫。”瞟了眼车上的东西,公孙策露出满意的笑容,“今年比去年的还要多,不错不错,还是展护卫厉害,你一出马,一个顶仨。买年货的钱全省下了。等我算算然后上报给大人。”
      什么?!
      白玉堂突然觉得自己变笨了,脑子有些无法思考。他愣愣回看展昭,等着展昭发脾气,哪知展昭竟点头连连,“先生客气了。今儿个多亏白兄帮忙,不然也不可能拿回这么多东西。”
      公孙策道:“两大美男子出马,难怪姑娘们送东西送得那么勤快。”
      “是啊,看来白少侠总算不是待在开封府吃闲饭的闲人,还是有点用处。不过这鸭爸爸么……”赵虎“扑哧”一声,再也忍不住了。
      展昭本也憋不住了,却发觉白玉堂的脸突然贴得他很近,让他打了一个激灵。
      “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今天是特意出去的,而且绝对不只是为了散步。”
      “这个……。”展昭的眼神一下子飘到老远。
      “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早知道那些七大姑八大婶三爹四姑娘都准备了东西要送你。”
      “这个……。”
      “你最好不要告诉我,就是为了摆脱拿那些腥气得要命的鸡鸭鱼肉,你先逛到商铺,然后再去市集。”
      “这个……。”
      “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是特意告诉那个丁二婶我是你朋友,而且还特意说得很大声。”
      “这个……。”
      “展昭,你去死吧!”
      大吼一声,白玉堂扑向展昭。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