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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人依旧 ...

  •   “怎么了?”尽管隔着衣物,手仍能感触到异常的热度,展昭恍然大悟,“你病了?”
      探上白玉堂额头,果然热意燎原。
      展昭有些懊恼:“你发烧了?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难怪白玉堂跑到他房里说了一大通莫名其妙的话,难怪他一脸似醉非醒。仔细想来,早在洗尘宴上白玉堂就有些不对劲的苗头了,难怪,竟连平日一半酒量未及便已告醉回房。
      糊涂!他怎么才发现?!
      一边在心里责备自己后知后觉,一边主动把白玉堂往床边拖:“什么都别说了。到床上躺下。”
      妥帖安置白玉堂躺好,为其褪去鞋袜,盖上棉被。展昭效仿公孙策平日照料他养病养伤,又转去端茶喂水。
      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展昭忙前忙后,直至展昭揽他起来,白玉堂始终静默无声,顺从的模样竟难得乖巧。他就着展昭端在手里的杯子,凑头小嘬一口,突然皱眉叫了声“烫”。
      “不可能吧?”展昭半信半疑。丝毫感觉不出隔杯透出的热意,于是他主动尝了口确认:“根本不烫啊。”
      白玉堂眉眼弯弯,古怪地笑着抢过杯子,就把唇覆在展昭先前喝时沾湿的杯口一饮而尽。
      展昭愣了,心里七上八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等他有所反应,白玉堂突然又把杯子塞回他手里,随后懒洋洋往他肩头一靠,佯装闭目养神,表情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心里又拧巴上了,展昭借口离开:“你休息,我去找公孙先生来给你看看。”
      “不许去!”白玉堂拉住他,臭着一张脸道,“你想害死我直说,何必拐弯抹角找公孙先生。”
      展昭奇道:“找公孙先生来给你看病,怎么就成了害你了?”
      白玉堂撇撇嘴:“别以为你习惯了喝苦药就想法子坑我。你家主簿配的药可以苦死个人,每次喝我都觉得我的五脏六腑苦得能拧麻花了。”
      展昭调侃:“拧麻花这么稀奇?那我可真想瞧瞧。”见白玉堂抓得死紧,展昭连忙恢复正色道,“赶紧撒手,兴许现在先生还未睡下。”
      白玉堂不依不饶:“我已经觉得好多了。公孙先生来也没有用医之地。”
      “都这么大人了,别孩子气。”每次白玉堂使小性子,展昭都觉得自己像在哄孩子。
      结果不哄还好,一哄,那厮还得寸进尺了。
      “干你屁事?爷就孩子气,就讳疾忌医。展小猫你管不着!”说着,白玉堂真像个孩子似的满床打滚,把一床好好的被子碾得皱成一团。捣完蛋,他继续耍无赖:“你要是敢去叫公孙先生,我这就偷跑。如果我因此病死街头,就是你害死我的,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展昭无奈扶额:“我现在觉得你不像孩子了,倒像个撒泼的女人。”
      “去你的大头鬼!如果有哪个女人在你床上滚成这样,合该你就要娶她了。”
      展昭朝天大翻白眼,“那你想怎么样,白五爷?”
      一声“五爷”叫的白玉堂眉开眼笑。虽然气虚体乏,但玩心不会因病减退半分。锦毛鼠对上御猫,最爱干的事就是得寸进尺。
      “那啥……猫儿你留下来服侍我呗。”
      “看来病的不轻。”展昭斜眼鄙夷,“躺好,好好睡你的。我去你房里睡。”
      展昭屁股还没从床板上起开,白玉堂就已敲着床柱劈头盖脸一顿乱骂:“忘恩负义的家伙!没良心没义气没人性!也不想想在神权山庄都是谁兢兢业业照顾你这半死不活的病猫来着?怎么,过了河就拆桥啊。原来你展南侠就是这样有情有义的?!”
      “得,算我怕了你了。”展昭苦笑,摇头不止,“五爷您赶紧躺好,展某这就投桃报李。”
      展昭挽起袖子,到盆架旁倒水将巾帕打湿,然后绞干,为白玉堂敷在额头。见被子歪了,又为白玉堂重新盖好。
      白玉堂故意一脚把被子踢开,展昭瞪他一眼,闷不吭声为他盖好。白玉堂又踢,展昭又盖。如此往复,直到展昭不禁想发作,白玉堂才满脸得色,摇头晃脑道:“才这么点刁难就忍不住啦?猫儿,你的投桃报李好像没什么分量啊。”
      展昭皮笑肉不笑地问:“那你觉得怎样才算有分量?”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哼,区区耗子儿,还想拿木桃变现琼瑶,简直贪得无厌。”展昭嘀咕。
      “臭猫你还能说得再大声点。当爷的耳朵是摆设,是吧?!”
      “白玉堂你老找茬,在我这寻存在感,有意思吗?”
      “有意思啊,你是猫,我是鼠,谁说老鼠天生怕猫?我就要当那个吃定你的吃猫鼠,你奈我何?”
      “无聊!幼稚!”
      白玉堂无视展昭白眼,扑在他肩头抓起一节发带骚展昭的鼻头。“生气啦?看来御猫大人也没外界说得那么有容乃大。这么不禁逗,可还行?”
      展昭挥开白玉堂的骚扰,警告道:“看在你病了的份上,展某一直在忍让。别逼我动手揍你。”
      “有本事你尽管揍。”白玉堂故意把脸凑过去挑衅。
      “白老鼠你别过分啊。”
      “哟呵,敢叫五爷我白老鼠,展小猫你胆肥了啊。”
      “展某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死猫!”
      “笨鼠!”
      “斗鸡眼!”
      “二百五!”
      两人同时右手紧握成拳,蓄势待发。只是他们都明白,谁的左脸都不会挨上对方的拳头。因为下一秒,两个人全笑翻了。
      “猫儿,和我待久了,你也给染上孩子气了。”白玉堂身子拱成虾米,笑得咳喘不止。
      展昭见他那样难免担忧,收起玩闹之心,他道:“我看还是去叫公孙先生帮你来看一下。很少见你生病,而且也不像是劳累或感染风寒的样子,看一下比较安心。”
      白玉堂不住摇头:“大概只是没睡好,不要小题大做。”
      “你定要效仿蔡桓公,我无话可说。”
      见展昭揉了揉有些酸涩的颈项,白玉堂忍不住关切:“累了?”
      展昭不应,淡淡笑道:“你好好休息。我答应你,今夜不找公孙先生。但是约法三章,若是明儿个还不见退烧,公孙先生可就非见不可了。”说罢,起身欲走,却觉袖口一重,原来是被白玉堂扯住了。
      白玉堂的眸子闪耀着邃密的幽情,如泼墨于纸,化开,层层晕染。他的眼神让展昭心头发涩。别转脸,展昭遑遑避开。只是他避的开他的视线,却无法连他说话的声音也回避。
      “猫儿,别走。留下来再陪我会儿,可好?”
      展昭觉得自己的身体瞬间有些僵硬,仿佛失去了正常的观感,因为鬼使神差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又坐回床头的。
      理智在这头不断质问自己为什么要坐下来。既然这种不伦的感情不是他要的,也许一把甩开白玉堂,当头棒喝把他骂醒更好。
      展昭突然生出种顿悟,适才白玉堂口口声声叫他骂的,并不仅是胆怯,似乎还另有所指。他寻求被骂,寻求清醒,难道说白玉堂心中也期盼着一切早日做一了结?
      是的,也许他该骂他一顿,该将心中的不痛快统统宣泄出来。
      其实直到现在他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一直惺惺相惜让他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友情会变质到如此地步?
      他的朋友不少,但是真正和他经历过劫难,一同走过无数风风雨雨的挚友唯有白玉堂。他重视他,福祸与共,两肋插刀都算不得什么,为了这个朋友他可以拼命,就像为了理想拼命别无二致。
      然而,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一切?
      白玉堂仍可以为展昭拼命,展昭也仍可以为白玉堂连命都不要。一切似乎没变,一切却又确确实实改变了。

      “可以握你的手吗,猫儿?”
      近乎呆滞地,展昭向白玉堂投去深邃又木讷的一眼。
      展昭的神情让白玉堂紧张,故而闪烁其词:“我只是想确认你没趁我睡着之际丢下我偷跑。……那样的梦,我再也不想做了。”
      展昭没有拒绝。
      所谓没拒绝,仅是没吭声,并不代表同意。不吭声,只因一但出声,或将一发不可收拾。他还没有做好收拾残局的准备,心的根基比他想象地来得柔软。但像这样的准备随时都可以做好。
      白玉堂温柔握住他的手,闭上了眼。
      淡淡的笑容似乎已认定下一个梦里不再有梦魇。表情看起来很幸福,仿佛整个人正被爱轻轻笼罩。

      可是爱……是什么样子的?
      友情其实也能算得上是一种爱。然而为什么这种爱不会让展昭觉得负担?
      友情让他欢笑,让他畅快,让他感动,让他死而无憾。失去月华,他曾痛不欲生,但他好好活了下来。因为白玉堂用他的肩头扛起了半边撕心裂肺,分担了他的痛苦。他知道那时白玉堂心中是有恨的——他没能遵守许下的约定,给月华一个天长地久。然那份恨在那期间没有发作过一次,白玉堂也没劝慰过他一次。他只是静静地陪在他身边,一言不发,偶尔拍拍他的臂膀,偶尔抛来一坛酒,与他一同喝个烂醉如泥,忘忧忘愁。
      这样的白玉堂,这样一份友情,曾以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之打破。
      是的,他们间的情谊牢不可破。
      只是,从不质疑外力可以崩塌的东西,岂能料到,却从内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是爱……是什么样子的?
      你究竟明白吗,玉堂?你到底爱着什么,爱上了什么?是什么样诉求让你想放弃我们之间的友情?
      这样的爱值得吗?

      也许连白玉堂自己都明白不值得,所以才要展昭将自己骂醒。
      既然什么都明白,为何无法自我醒悟?
      握着他的手可以确定他还在,但展昭的心远没他想的那么坚强,也许正不经意逃离到他想象不到的地方。
      他究竟知不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
      是了,白玉堂很少问展昭想些什么。不管他怎么想,白玉堂都会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很多时候白玉堂都很任性,像个没心没肺、光长个不长心的顽童。他总是急于把自己的感情、好恶宣泄出来,从不在乎别人是否会膈应。也许,他也是在乎的,但比起把事情梗在心头让自己难受,他更愿意把事情铺直摊开了清清爽爽,尽管明知这样就轮到别人难受了。
      展昭是欣赏白玉堂的这份爽直的。这是他所欠缺的。
      展昭总是顾虑太多。他和白玉堂是彻底相反的那种人。与其出口伤人,不如吞刀子似的吞下去,苦痛自知。
      可是再能忍痛的人,总也有极限。或许,展昭此刻就已走到了极限。
      谁能忍受被一种近乎残酷的爱强硬加身,试问,那还是爱吗?
      紫瑾的爱是残酷的,但展昭不会因此受伤。即使伤了也能很快恢复,因为他不会把这些放在心上。
      然,白玉堂呢?
      每次被他拦在嘴边却无法拦住眼神的感情难道不残酷?
      ——因为在乎所以才会受伤,因为有感情所以才真正残酷。
      白玉堂要他将他骂醒,但他又要他怎样开口?
      重了,白玉堂会不会受伤?会不会他连最后的友情都无法守住?轻了,会不会白玉堂又放弃不了,到时他们之间会怎样?他又该用什么样的面孔去面对这个已经界限不清的朋友?他甚至不知道面对白玉堂时该摆出哪种表情,唯有一次重过一次的叹息。

      叹息,展昭果然又在叹息了,苦笑又自嘲。

      玉堂,我果然倒了八辈子霉才认识你。
      我怎么就认了你这样的朋友?
      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让我权衡选择,让我伤透脑筋。你倒好,舒舒服服霸占我的床。你以为每次你一露出孩子般大大咧咧的笑脸,我就会服软吗?
      你真是个混蛋,泼皮又无赖。从不准我端兄长的架子,却总用比我小不了数月为借口叫我靠边站。
      你说我是九命怪猫,我看你也是皮糙肉厚杀不死的锦鼠成精。遇到你这样的人,到底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呢?

      白玉堂闭着眼,但展昭能感觉出他还没睡着。静止的眼睫不曾一动,但展昭可以清楚感觉那正握着他左手的五指,偶尔会若有若无轻轻摩挲一下他的手背。面容看着安定,也许白玉堂此刻心有慰籍,才能不忐忑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展昭的眉峰间已透出毅然。一旦下定决心,展昭从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他的右手忽然抓住白玉堂腕子。他想将那只握着他的手扯下,然后他会冷静地告诉他,一切不该开始的都结束吧。
      可惜,他没把握住机会。
      白玉堂一骨碌翻身,又将另一只手也覆了上来,正覆在展昭右手之上。白玉堂喃喃低语:“猫儿,你的手掌是热的,真暖。如果一辈子都能这样握着不放开,就好了。”
      白玉堂突然把脸也贴上了手背,轻轻柔柔,磨着砺着。脸上表情满足地让人觉得怪异。至少展昭已然脸色刷白,寒战自脚底陡然冒起,甚至分不清是因冷而打出的,还是因潜在心中那份长久压抑着的愠意。
      愠意会爆发,展昭突然有种被鞭子抽了一记的感觉,也有种一脚踏过界限的感觉。
      他似乎不再冷静,心头像被点了把熊熊烈火迫使他冲动地想破口厉喝。要说的话被腹腔送至喉口,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会吼出什么。
      然而,又是然而。他仍是没能吐纳半个字。因为白玉堂接下去的一句让他的心又一次狠狠震动不已。
      “万幸你还活着。这就够了。”

      白玉堂,你是在装睡吗?还是你真的醉得神志不清了?
      酒把你洗成一张白纸,现在的你越活越回去,此刻所有的话所有的表情才是你真正的内心吗?
      果然,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混蛋、小泼皮、小无赖。
      但不管是什么,我都不想失去这份感情,无法斩断你我之间的羁绊。
      原来,我比自己想的还要贫穷、匮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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