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黄》零团子

4、（四） 刺杀

　　玄衣公子不得不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才勉强跟上展昭步伐。比起气喘吁吁的疲惫，他的表情更难看。展昭在他眼中向来顶天立地、无往不克，从未见这般落荒而逃，而且还是在抛出豪言壮语之后。
　　于是当穿过几条街，跑进一处只有丈许宽的小巷后，他忍不住边跑边问：“展护卫为何要逃？”
　　回话很婉转。“展昭并非在逃，而是用的三十六计中的一计。”
　　“哪一计？”
　　“走为上计！”
　　这不还是在逃嘛！玄衣公子有想笑的冲动。
　　“以你的武功难道还对付不了那些刺客？”
　　“不是对付不了，而是展昭无暇他顾。”
　　眼角瞥到展昭回头张望的肃穆表情以及紧拽自己臂膀的手，玄衣公子心中明朗一片。他渐渐放缓脚步，眉目间渗出威仪之态，嗓音也压得低沉有力。
　　“展护卫可是怕我受伤，所以不敢放手一搏？”
　　“……。”沉默既默认。
　　玄衣公可不愿因自己的拖累，矮了展昭的英雄气概，遂故作气定神闲调侃道：“展护卫这是看不起我啊。自保能力我还是有的。你不必顾忌。”
　　展昭双目黯下，沉声道：“不敢。公子乃尊贵之身，展昭无法不谨慎行事。”
　　“啪”地一声，是玄衣公子手中折扇击打上巷边石墙的动静。他彻底驻足，以冷哼表达不快：“莫非展护卫你也把我当成笼中供养废物般的金丝雀了吗？”
　　单膝坠地，笔挺身躯已折，然那双直视玄衣公子满目磊落坦荡的星眸却越发黑得透亮。展昭不卑不亢抱拳道：“公子的能力品性展昭比谁都清楚。展昭也知道，要公子随我逃走确是辱没了公子。只是展昭希望公子牢记身份，事态严重，公子不得万全，展昭不能草率对敌，更不能让公子涉险。何况……，”转瞬避开玄衣公子视线，展昭望着膝前铺街碎石，眼中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定，“何况公子心存仁德，一定不愿波及无辜。刀剑无眼，适才北大集百姓众多，实在不宜大打出手。”
　　玄衣公子愣住。
　　“其实……你主要是因为后一个理由才跑的，是吗？”朝旁踱开几步，看向展昭的眼神透着几许复杂，“你那一声心存仁德听得有些扎耳啊。”
　　展昭垂首，他一时辨别不了玄衣公子语气，只得选择恭顺缄默。是前一个理由还是后一个，对他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很多时候正确的决定能起到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作用。
　　不等展昭苦思冥想如何转圜，他就看到一双青缎粉底小朝靴出现在膝前，感到一双手轻轻托住双臂将他扶起，听到头顶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
　　“起来。你没有错，不许跪我。”
　　抬头，对上的是了然与欣慰的目光。
　　玄衣公子微笑：“深思熟虑，体恤民情，展护卫不愧是国之栋梁。你才是那个心存仁德之人。相比，倒是我过于想当然意气用事了。”
　　玄衣公子会自省己身，展昭并不奇怪。可以说正因为这位是这样的人，展昭才甘愿入庙堂砥砺前行。感慨之余想开口说些软话帮衬着对方下台阶，不想被那折扇点住双唇。
　　玄衣公子笑意盈盈迈步前行，扇骨击拍掌心，悠然道：“再说你也没说错。非为逃也，而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朗空蓦然传来一阵肆狂大笑，接着数条人影纷纷落下，将两人包围。
　　“走得了才是上计，走不了可就一了百了了。”
　　一个厉目瞪向护到玄衣公子身前的展昭，蒙面男子语调阴寒，“展昭不愧是展昭。一个不留神，差些让我等阴沟里翻船。”向后望了眼，他哼哼冷笑两声，“怎么？想去开封府求援？莫非你这大名鼎鼎的南侠还对付不了我等无名之辈？”
　　展昭朗笑数声道：“敢在光天化日下曝露容貌杀人，自然是无名之辈。然容貌可变，功夫的渊源却变不了，尔等师承总不会也是默默无闻的吧？”
　　骚动骤起，不少人俱紧张起来。蒙面男子亦脸色大变，眼透杀机：“你可知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已给了我非杀你不可的理由。”
　　展昭从容一笑，举起手中湛卢：“阁下若有这个能耐只管一试。再者阁下不是中意我手中湛卢多时？”
　　被窥破心思，蒙面男子二话没有便恼羞成怒朝展昭劈掌而去。展昭单掌一对，只觉其内力匪浅。展昭不敢怠慢，掩着玄衣公子疾退。正逢身后有人攻来，展昭右腿踢出，钩住来人脖子。来人步伐不稳，眼见便要伏倒。展昭左腿又起，踩上那人背脊，借力跃上墙头。当然，身子离地之时仍没忘记拉玄衣公子一把。
　　蒙面男子也是了得，竟同时跃起抓住玄衣公子脚踝。
　　展昭心中暗叫不妙，身子一翻又落下来，并指急取蒙面男子双目。蒙面男子为自保，只有撤手。展昭就借这一空挡，单手一托将玄衣公子送出了包围圈。
　　“不能让他跑了，杀了他！——”蒙面男子高喊。
　　众人反应过来，纷纷飞身而起。但谁也没能真正飞起来。他们每个人的肩头都被重重踏了一脚，然后便觉眼角一花，一袭墨蓝身影如流箭射出。
　　“哐锵！”湛卢龙吟出鞘。
　　剑尖横抵右侧石墙。展昭眼目锋锐：“过得了我这关再说。”
　　“找死！”
　　怒喝伴着三枚飞云镖射出，使镖人手掌叠扫，又连放三枚。
　　展昭未有硬接，而是步若流云，疾疾而退。且边退边喊：“再过两条街就是开封府衙。公子快走！”
　　“展护卫你呢？”
　　“有公子在，展昭自当以保护公子为首任。公子若可平安，展昭便可放手一搏。”
　　玄衣公子闻言双目神采大放。“好！只是你记住。我不需要你搏命，我只希望看到你平安归来。”
　　一股暖意涌上心头，溢满眉目的凌厉间中竟能透出一丝温馨来。展昭颔首道：“公子之令，展昭无有不从。走！”
　　一声“走”下，玄衣公子身形已奔出十数尺。他不回头，因为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更因为他相信那个人，相信他一定会平安回来。
　　巷口近在咫尺，可一对钢针却史料不及冒出来。
　　玄衣公子一惊，脚踩墙沿，身子腾空而起，一个翻身从那对钢针上飞过。但他脚还没落地，只见一团“火焰”向他扑来。
　　是那红衣女子。
　　只见她双腕连翻，手中钢针如飞针走线，频频招呼上来。玄衣公子略有些手忙脚乱，他虽自幼修习拳脚，但甚少实战，故而后退的步伐紊乱不堪。胸前也一个不慎被划破大片衣襟。
　　“二小姐，做的好！”使潇湘剑的青年忍不住喝了声彩。
　　二小姐？
　　展昭眼睛一亮，一剑逼退缠住他的妇人，他人已扑向红衣女子。
　　然而蒙面男子早有准备，身形一翻挡到他身前。蒙面男子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不会让你如愿。”说罢使出一套气势磅礴的排山倒海掌封住展昭去路。
　　玄衣公子渐渐不济。
　　展昭见状，只得一边对招，一边喊道：“请公子听好。公子武艺要在这红衣女子之上，公子欠缺的只是临阵经验。公子务必仔细看清她出手的路数。此女以腕运针，腕便是破绽。”
　　听到展昭的声音，玄衣公子精神一振。双手同出，并指戳上红衣女子腕穴。就趁她手腕麻痹之际，他已攥住她双腕将人推到墙上，并用全身力量抵住对方。
　　“你放开我！你这杀我爹娘的凶手，我要杀了你！”红衣女子大声咒骂。
　　玄衣公子一怔。就这一怔之际，已被那红衣女子挣脱。
　　感觉脑后有风声袭来，回头，竟是使潇湘剑的青年。
　　玄衣公子不敢托大，推红衣女子去阻隔。可还是不慎吃了对方乱中突袭的一掌，被震退好几步。
　　青年扶稳红衣女子，勃然大怒：“敢碰二小姐？！你这狗贼，我杀了你！”
　　叫嚣间又拍出一掌，与玄衣公子对上。只是这回却是青年喷出一口鲜血，被震飞出去。
　　玄衣公子愣愣回头，只见展昭正在他身后微笑，左掌正抵在他背心。
　　难怪后背一阵异热……。
　　“快走！”一把拉住玄衣公子的手，展昭已把他带出小巷。
　　两人穿梭在人群密集的街道，能感到身后鸡飞蛋打的吵闹——那群人凶态毕露，正紧追不舍。

　　忽而闻听一声惨叫，展昭看到在旁卖菜的一农妇突然倒地。视线一晃而过，只见她身上插着一枚镖——飞云镖。也正是这一眼，令他不自觉停下脚步，满面惊怒之色瞪住身后追来的刺客。
　　玄衣公子也紧跟着看到了，愤慨骂道：“可恶至极！”
　　使镖人对这意外状况只是啐了一口，“妈的，居然射偏了。”
　　这一啐，让展昭捏紧了拳头。
　　蒙面男子望见农妇的尸体，眼神十分震惊。
　　一旁百姓被这突发的凶案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呀！死人了！有人杀人呀！”
　　“大家快逃啊！”
　　“去开封府报案！”
　　人群大乱。
　　“大家别乱，慢慢离开，莫要拥挤踩踏。”展昭大叫。
　　可青天白日突然有人悄无声息被杀，寻常百姓早吓破胆，哪冷静得下来？根本没人听进展昭的话。此刻正是北大集采买最热闹的时段，加之又逢年关筹备年货，于是大包小包，人挤着人，惶恐推搡，场面一度混乱。
　　当然，这场混乱也帮了一个忙——令那些刺客亦动惮不得。
　　展昭当然不会感谢这场混乱造成的牵制。在他眼中的触目惊心是，前一个摔倒了，后一个来不及驻足已踩了上去。孩子哭闹着，少女尖叫着，老人哀号着。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乱成一团的局面扩散，居然不能援以助手。只因他身边有一个绝不能离开的人。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钝痛噬骨。
　　“为达一己私利，尔等居然滥杀无辜，可有想过天理昭彰？！！！”
　　怒嚎仿佛冲破天际，不但震住了那些欲趁乱蠢蠢而动的刺客，更令原本吵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一个男孩率先瞧见了人群中的展昭，眼睛几乎都惊讶地瞪圆了。他兴奋地大叫起来：“是展叔叔，大家别怕，展叔叔回来了，他就在那呀！他会保护我们的，大家别怕！”说着，他已挥舞着双臂朝展昭处挤来。
　　可就在同时，展昭看到使镖人的手又动了。
　　“住手”两字是喊了出来，但已来不及阻止。
　　三枚飞云镖奔向玄衣公子。
　　展昭看到玄衣公子试图飞身躲避，但他心中亦清楚即使如此也躲不过最后一枚。于是手中湛卢抛了出去，直直将那枚飞云镖撞落。而他自己则将男孩一把抱住，身子随即一旋。因为他看到，又是接连七枚飞云镖同时射向那挤来的男孩。
　　“展护卫！——”
　　“展大人！——”
　　他听到好多人在喊。好多熟悉的声音。
　　可其中只有一个声音最突兀。
　　那是——
　　“猫儿！——”
　　白玉堂！
　　白玉堂来了？！
　　身后突然发出七声撞击声。展昭如释重负舒出一口气。可当他抬头时，看到的却仍是白玉堂纵身飞扑而来的惊惧表情。
　　怎么回事？白玉堂在怕什么？他不是用飞蝗石将七枚飞云镖都打落了吗？
　　耳后一声强劲的破空声令他意识到了是怎么回事。
　　他只看到白玉堂的眼都红了，睚眦俱裂。
　　“猫儿，快躲开！——”

　　躲？
　　四周都是人，他这一躲必定会有哪个无辜百姓受池鱼之殃。
　　所以他不能躲。
　　展昭转过身，探出手。他要接住那袭来的利器。
　　“笨蛋，接不住的，快躲！”
　　白玉堂的吼声已近耳后。
　　与此同时，展昭终于看清来物——是夺魂枪。从夺魂枪客的表情可以看出，那是他全力一掷。
　　是的，这一枪他即使接住了也只有死。因为他无法停住它的来势。他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只有一把推开男孩。也许那柄枪会将他刺透，他不能让这孩子陪他一起死。
　　手已握住了枪身。展昭突然觉得眼一花，一道耀目晶光从眼下穿过。然后他感觉到枪身刺上了他的胸膛。
　　展昭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