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二十八) 不居先生的对手 ...

  •   展昭从白玉堂房里出来已经夜很深了。白玉堂虽受了伤,精神头却极好,生龙活虎地拖着他聊了很久。也许因为白玉堂的眼神变得清澈而平坦,让他没有了那种倍感压力的难堪感觉,于是展昭给他包扎完后,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忘了时间。其实话题也不过是柴王府、段忠义、雪城派还有他们两人的师父。他们都没谈到自己,因为没什么好谈的,彼此都太清楚底细,连对方心里的盘算几乎也一清二楚。
      只有在他要临出门的时候,白玉堂突然叫住了他。
      “猫儿,你的心愿我都愿意成全,我想……我可以做得到,只是需要点时间。”
      是莫名而语,还是别有深意?
      白玉堂没有说明,展昭当然也没问。或许是两人都心照不宣的东西吧。

      屋外雪已停,月亮皎洁得像是刚被雪擦过,白而透亮。展昭没有忽略这一良辰美景,然比起天上的月亮,地上的王者更容易引他瞩目——出门经过小院,却见赵祯独立院中。
      尽管脚步放得极轻,赵祯仍知是他。转身,赵祯温声道:“怎样?白玉堂没事吧?”
      “多谢官家关心,白兄身上受创虽多,幸好都是皮外伤,上了药,休息几天就可痊愈。”
      “朕看你在他房里呆了许久,还以为状况不妙。现在听你这么说,朕放心了。”
      展昭一愣,仔细打量,见赵祯两肩确是积了不少雪,必定是雪停前就候在此处的缘故。加之一脸关怀之色真切,令展昭更是动容。
      展昭道:“官家记挂白兄伤势,可差人让展昭前去回禀。夜深风寒,官家万金之躯,当小心龙体。”
      “在宫里天天有人要朕保重龙体,真是听得腻味了。眼下这情形听展护卫突然来上一句,朕甚感怀念。”说笑至半,神色微微一僵,觉察自己适才所言欠妥,宛如离家就叙思家情的矫情,于是支吾两声,假意抬头看天。“屋内闷得慌,朕见此间月色正好,出来走动走动。”
      “官家好兴致。”展昭知赵祯搪塞,也不戳穿,忍笑附和道,“暠山势高,风清云朗,日月光华确要比别处灵秀明净许多。”
      月华流转,也不知是不是白雪反折更增光亮,令四周显得极其明堂堂。赵祯不由感叹:“这么美的月色,就不知能不能一直欣赏下去。”
      感伤又起,弄得赵祯再次语塞。皱眉窃瞟一旁同样眉宇深锁的展昭,赵祯自知言多已失,怕引展昭起那无谓自责心思,他忙转移话题道:“展护卫,柴王府之案你觉得如何?”
      “连家师与乔掌门都牵扯在内,臣以为不似有假。”
      “朕也觉得此事非虚。”赵祯面容暗淡,看向展昭,突然露出极其痛苦的神情,“朕适才回想当年柴太郡仙游,的确破绽诸多。但朕内心却极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因为那样,朕将不知如何是从。”
      展昭心如明镜,问:“官家是在疑心太后?”
      赵祯苦笑:“展护卫何必明知故问?你一语中的,不正是也因心中有此猜想?”
      展昭缄默,显然默认了。
      赵祯恹恹道:“如果确有其事,母债子偿,柴王府寻朕报仇,朕倒真找不得辩驳之词。”
      “官家此言差矣。国以法立其正,国法之中从未有一条叫什么母债子偿。即便有,官家切莫忘了,您不但是太后之子,更是大宋的天子。私刑私法,终究是巧立名目,不足以取。”
      见展昭义正词严侃侃而谈,赵祯突然扑哧失笑出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看你,跟包卿混久了,变得一个德行。动不动就搬出这些道行把朕当小孩子教育,怎么,你打算由武转文,申报当太傅吗?”
      展昭自知僭越,然听赵祯口气多是玩笑,无半分责怪,遂也一笑置之。
      收起玩闹心,赵祯严肃道:“你说的朕都明白。朕是天子,有朕该去完成的使命,所以朕的命不是任何人可以随随便便拿走的。柴王府今日发难,朕也从未打算束手就擒。”
      “官家可有想过如何处理柴家之事?”
      “此事可大可小。柴家一门被戮若属实,朕自当还其公道,厚泽柴家,以补过失。但是……朕绝对不会把母后交出去,不管母后所作所为如何有违祖训。毕竟,朕知道母后如此行事应是为了朕,她为父皇为我为这大宋江山已操劳半辈子,无论如何朕一定要保母后万全。”
      垂下眼,展昭没有多话,因为此刻年轻帝王脸上的表情已表明了一切。这不成文的决定,无疑也是圣意。展昭恭敬道:“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缓和了神色,赵祯手有力搭上对方肩头:“朕的任性恐怕又要连累你了。”
      “能被官家连累,也是做臣子的福气。”
      赵祯哈哈大笑,“这个马屁朕就受下了。”
      “官家承情,不知可否给微臣赏赐。”
      见展昭眼含笑意,赵祯以为戏谑之言,遂道:“说吧。无论你想要什么,朕都有求必应。”
      “臣只求官家答应臣一件事。”
      “你说。”
      笑容蓦地收敛,展昭一脸严峻:“今日胜了一场,局势却仍对我们不利。所以微臣斗胆,希望官家答应展昭。一旦情况不妙,请官家不要多虑,尽早抽身离开。”
      “朕已击掌为誓,你要朕食言?”
      “官家若不答应,便也是对展昭食言。”
      “展护卫……。”
      “官家!”展昭打断赵祯,一跪到底,“臣不愿对官家说什么大局为重,因为臣知道没有人比官家更明白这个道理。臣心中所想,想必也在官家心中,一清二楚。官家了解展昭,自我入了官府,儿时的江湖梦就已做了休止,唯一的心愿便是辅助官家,匡扶社稷,福泽百姓。所以官家未尽帝王之职之前,臣职责所在,一定不能让官家出事。”
      心中感动与无奈绞得千滋百味参杂。明明知道我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呢?赵祯心想。直视着展昭在月光下愈发清亮的眸子,面庞逐渐浮起自怨自艾。
      “展护卫,朕真不知该怎么说。你总让朕觉得心头发暖,可同时又懊恼自己的无力。那天宫中遇刺,朕以为是救了你,结果却害你被母后施以杖刑。贸贸然来雪城派,结果却自投罗网极可能害你们陪朕一起丢了性命。朕虽贵为九五至尊,但毕竟也是个凡人,看不清前路。今日和小柴王定下那五局之赌,朕其实也判断不清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朕真怕自己又选错了。”
      赵祯的话让展昭语塞,须臾才道:“世事变幻,未能尽如人意,非人之过也。结局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心。至少展昭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缓了缓声音中的坚毅,另起一种温柔——那是展昭所独有的温柔,宽广的像海,温暖的像怀抱。温存中不乏张力,定人心魂;坚强中不乏柔和,寥人慰籍。
      “起来。比起看到你下跪,朕更喜欢你在朕身边并肩而立的样子。”赵祯没有去扶展昭,因为他知道展昭懂他,自会遂他所愿。
      抬头仰望星空,赵祯心头豁然开朗,道:“朕答应你。不过如非不得已,朕不会走。朕看那小柴王是个人物,知晓大义,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柴家之事或许也不是不可挽回。何况……朕此刻身中奇毒,即便走,也于事无补。”
      展昭点头:“臣有此求乃是下策。赤炎砂之事,臣当尽力为官家周全。”
      “你能说服乔天远帮朕解毒?”
      “不能。”
      “听你的口气倒很肯定似的。”
      “这个么……臣当然有臣的方法。”
      “是什么?”
      展昭淡淡一笑,“故技重施,江湖伎俩而已。”
      赵祯眉毛高挑,眼珠一转想到了什么,随即笑道:“朕明白了。明日之战,你心中可有人选?”
      “还要看柴家出什么人。”
      “如果是你师父?你打算如何?”
      展昭缄默不语,很明显赵祯戳中了展昭心头真正的难处。为保自己,师徒已然处在反目的边缘。即便南宫惟仍偶有疼惜之举,然对柴王府灭门案上立场分明,若是动手,只怕今日的情景仍会重演,届时他焉有第二卷画轴可以抛掷?而且就算南宫惟肯留手,以展昭那尊师重道的性子,又岂能对恩师出手?唯一的方法,恐怕唯有弃卒保车。赵祯如是想道。
      正打算说些叫宽心话,却听展昭抢先一步开口:“展昭恳请官家允展昭对战家师。”
      “什么?”赵祯瞠目结舌,好半晌反应过来。“展护卫你糊涂了?”
      “臣清楚得很。臣已经想得很明白了。”
      灵光一闪,赵祯讷讷道:“你不会是想学白玉堂吧?”见展昭竟不反驳,赵祯不由发了急,“展护卫你曾经对我说,对付高手绝对不能用同样的招数。你师父可不是大理太子能比。”
      “臣知道。臣也不打算学白兄。”
      “那你为什么?……”
      “臣想求证一件事而已。”

      白玉堂醒来已是晌午。伤口又痛又痒,见四周空无一人,心知比试已开始了。白玉堂顾不得那么多,匆匆穿戴,抓过个雪城派门人,就一脚高一脚低赶到比试场地。跟昨日不同,因今儿个天清气朗,场地被转移到室外校场。
      然当他赶到时,展现在他面前的却是惊心动魄的一幕。
      两具身躯接连“砰砰”两声笔直摔落在跟前,激起雪浪翻腾。还未看清是谁,就见空中一声叱咤。白玉堂抬头看去,逆光之故,隐约得见一人影,然身形骤降,哪料到了近处竟化生为二,出现两张从未见过的面孔。
      白玉堂还在发怔,却觉眼角本能一搐,犹如电光火石,视野被强硬穿透。下一刻一道熟悉的蓝影已来到面前。只是这次并非为他而来。
      光耀爆出,阔大浮光霎那。
      湛卢出鞘,一剑挥斩,气贯长虹,力拔山岳。
      光的末端就在那两个人影的落点。
      来人似早洞悉变故,身在空中,彼此借力向后退避。刚待站定,两人原本得意的表情同时僵冷,接着便见手执双钩一同断落。
      这厢,展昭仍保持挥斩之姿一成不变,唯有身后白玉堂才听得出他呼吸紊乱。白玉堂知道并非是猫儿不动,而是以极速跃来,又以竭力拔剑,肌体不调,身体正处于短暂麻滞。
      那面貌酷似的兄弟二人同时发出嗤笑,年长的道:“南侠插手旁人对局未免有失身份。”
      展昭适时恢复,颀身玉立,怒道:“我方早已认输,你二人仍痛下杀手,是何居心?”
      “认输之词是你们说的,并非他两兄弟亲口所述。”年幼的嗤笑,“规矩早说得明白。是他二人逞强咬死不认,展大侠如何能怪我们兄弟下重手?”
      另一边,赵祯亦怒不可遏:“分明是你们不给魏千魏万开口认输的机会,蓄意杀人,何必诸多借口?”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好了。就到此为止。”柴文益适时发话阻止了即有的纷争,他向那两兄弟抱拳道:“多谢两位狄兄为小王出手,既然赢了,便够了。”
      白玉堂看了看断钩造型奇特,转念思忖:这两兄弟姓狄?莫非是漠北双翼狄勇狄辉?他们怎么跟这小柴王爷搭上关系了?
      狄氏兄弟双双抱拳:“如此,我兄弟二人便不再欠小王爷什么了。”说罢,大步离去,也带走了腥风血雨。
      魏千魏万捡回一条性命,却重伤昏迷。有担忧他兄弟二人伤势的,也有担心柴家实力深不可测的,整个午膳,赵祯这边几乎所有人都食不知味。
      白玉堂见展昭面色阴郁,寻机问了封何才知原委。原来魏家兄弟虽个人功夫算不得佼佼,然素来配合默契十足,加上师传双刀合璧,即使跟展昭对战有时也能不落下风,所以展昭才举荐他二人出战。不料半路杀出漠北双翼,竟以惨败收场,展昭心中不免自责。
      好不容易觅得空档,白玉堂自然没放过机会。以他对展昭性子的了解,几句插科打诨下去,又佯装伤疼叫唤两声惹猫儿急眼,果不其然转移了对方注意力与情绪。他心满意足地看着展昭围着自己团团转,一边抱怨他不顾惜身体,一边老妈子似的上下检查伤势,心里得意的小九九真是藏也藏不住。
      这般假模假样连一旁赵祯都没眼看下去,趁展昭回房取药之际,戳了戳白玉堂:“白少侠,你能不能演得真一点?”
      白玉堂笑着反问:“有那必要吗?你以为猫儿真看不出来我故意矫情?”
      “什么意思?”赵祯不解。
      “我只是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我在担心他。他那般玲珑心思,自然明白我的用意,便自然会顺着我配合着演。猫儿这人啊执拗着呢,一旦认定某人某事,便会排除万难贯彻始终。他真正需要的不是宽慰,而是支撑他一往无前的力量。”
      见白玉堂笑意畅快,赵祯心头却微微酸涩起来。说起来,他确不如白玉堂对展昭更加知根知底。不过好在展昭情绪恢复叫他松了口气,至少知道不会影响到下一场对决。
      暠山之上天气多变,午后突起风雪,于是场地再次换到室内。
      气氛褪不去的凝重。
      一胜一负后的第三场无疑成为重头戏——新的起点,争夺的先机。
      两边商权良久兀自拿不定主意,恰在这时南宫惟突然大笑着掸了掸长衫,起身走到堂心。
      “何必这么麻烦,这一场就由老夫来会上一会。”转向赵祯等人,笑意变得讥讽而冰寒,“就不知哪个有这胆量迎战?”
      顿时鸦雀无声。
      白玉堂见展昭双拳紧握,知他夹在忠孝间矛盾挣扎,心生不忍,正欲起身。不想屁股还未离凳,手臂就是一重,只见展昭的手掌牢牢压在上头。然后便见展昭慢慢站起,缓步向前迈出。
      步伐沉重有力,带着展昭的决意,仿佛每一步跨出后都无以转圜。如同展昭这人,一旦认定了要做的事,不会轻易放弃初衷。
      是的,展昭很少放弃决定,但并不代表不会被人阻止。
      即使从前没有,但是这一次,连他自己……不,是在场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想到,居然会有那样一条臂膀横到他面前。
      “朕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