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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十一) 呕斗 ...

  •   热闹场面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众人从江歌唱到京城走红的词曲,又哼到家乡小调,直到每个人筋疲力尽。
      赵祯也累了,右臂的袖子松散下来,也懒得去卷。不意环视船舱,当瞄到坐在角落的展昭,原本耷拉着半醉半醒的眼睛倏地睁大,精神为之一振。他丢根筷子到展昭跟前,引展昭望来,笑道:“我就想刚才缺憾了什么,原来还少了展护卫助兴。刚才你躲在一边躲懒,现在本少爷既然发现了你,没理由你不给大家来一段吧?”
      展昭大惊,忙摆手:“这万万不成。官家别为难微臣了。”
      赵祯不依,“大家适才都唱了,怎么到你这就成为难了?该罚!”
      “那……罚酒就好。”说罢,赶紧端起碗要喝,被周围众人拦下。
      “官家可没让罚酒,展护卫休要混淆视听。”江延说着夺下展昭手里的酒碗。
      “没错没错。”魏千、魏万一边一个将展昭架住,“想独善其身,那是连门也没有的。”
      张超补刀:“窗更行不通。哈哈,都被展护卫你自己关上了。”
      “你们瞎起什么哄?!”展昭气闷。
      胡庆一拔出一把短刀磨了磨掌心粗厚老茧,虎目眯成一线:“官家,不会水的人如果一不小心落水了,那会有什么下场?”
      赵祯痴痴而笑:“想必不死也要呛掉半条命吧。”
      “听说展护卫水性不佳,不知是真是假?”胡庆一突扎马步,用力一晃,整个船也跟着摇起来。展昭顿时脸如死灰,难看至极。
      一旁的李渊平见状忙作恐慌状,上前扮白脸,“展护卫,何必呢?江河之上意外最多,你可要考虑清楚呀。
      眼见这些人连成一气,而自己被制难以脱身,展昭不由慌了神:“我真不会唱曲。你们逼死我也无用。我……根本不通音律。”
      白玉堂闻言高举双手:“我检举我揭发。展昭其实吹得一曲好箫,他根本是精通音律。”
      “哦?——”众人瞪眼瞧向展昭,杀气腾腾。
      展昭气急败坏,“白玉堂你居然出卖我?!”
      白玉堂摇着食指,嘘声道:“别说出卖那么难听。我有错吗?我只是站在正义的一边而已。”
      “没错没错。”赵祯拊掌大笑,“所以,为了正义,展护卫你就别再负隅顽抗了。你骗得了大家,可骗不了我。谁说你不会唱歌,我曾亲耳听你唱过两句‘怜花落’。”
      “喔!——”众人再次异口同声。
      展昭恨得磨牙嚯嚯。之所以会有此一出,完全因当时偷带赵祯出宫,路遇盗匪无从追击,于是找丐帮相帮。而“怜花落”正是与丐帮接头所用。
      万般无奈,展昭将视线投向与他交情最硬的封何。封何同情地瞅他两眼,然后扭过脸去,那表情就好像在说,“我同情你,但我帮不了你。”
      “好,你们很好。算我认得你们。”
      魏千魏万听展昭有了服软的意思,缚住他的手脚不由松了些。展昭见隙两下反手将他俩摔了出去。众人以为展昭反悔正要一拥而上,展昭却一勾手将白玉堂勒到胸前,高声道:“要我唱可以,但我要人陪唱。先前此人也同展某一般无所事事,我想大家不会厚此薄彼让此子脱逃吧?”
      众人俱幸灾乐祸齐声附和:“当然不会!”
      白玉堂怒目圆瞪,“死猫你小人,居然拖我下水。”
      “彼此彼此。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这我还是懂的。如果白兄不若展某这般不识水性,自然不用怕被扔到江里。”
      白玉堂看看四周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眸子,吞下一口唾沫。他对展昭切齿道:“好,你也很好,我也认得你。”
      赵祯道:“好极了。那就由本少爷来为你们奏曲。一定要唱出声,不然,下水伺候!”

      “怜花落”和先前的多有不同,是极清幽的小曲。整首“怜花落”唱的都是乞怜母爱,可说是一首思母曲。这是从前丐帮中的小乞儿行乞时常唱于路人,以搏一些妇人慈悲。眼下由展昭和白玉堂唱出,少了一份稚童特有的清脆怜人,多了一份成年人思母时隐匿不发的悲伤。沙哑地近似哽咽的嗓音磨出听者的遐思,也或许是因为酒醉的缘故,有人甚至偷偷落泪。
      曲至中途,展昭停下不唱了。只见他脸色突然发青,突又发白,接着推开众人奔出舱外。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明就里。
      也不知哪个说了一句:“他哭了。”
      接着另一个道:“展护卫一定是唱得太动情了。”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争先恐后地要往舱外挤去一览“奇观”,被白玉堂拦住,“现在这个时候你们最好谁都不要打扰他……。”
      话还未完,只听舱外传来好大的呕吐声。
      众人僵持在舱门口半晌,随后哈地一声,全滚到地上笑瘫了。
      白玉堂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是晕船了?猫儿,你也太会捡时间吐了吧?”起身拍拍灰,出舱想看看展昭。不料刚走到门口,一阵江风刮来,白玉堂只觉自己被吹得头晕目眩,喉口随即翻出一阵恶心,他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展昭身旁的船沿亦大吐特吐起来。
      “不是吧?”刘逸看得瞠目结舌,“我是有听说白玉堂和展护卫交好,但也没必要连吐都一起吐吧?”
      赵祯道:“你这就不知了,白玉堂虽和展护卫交好,他们也是天生的对头。白玉堂可是最爱跟展护卫比斗的。”
      张超疑道:“那么依官家的意思,难道他们这也是在比斗?”
      赵祯咧嘴一笑,“算你聪明。”忽然灵光一闪,问,“怎样,要不要赌彩?”
      一说赌彩不少人来了兴致,江延问:“官家坐庄吗?”
      “自然。”拍了拍李渊平,赵祯道,“你去跟他们说,卖力点吐。谁若赢了,朕定有重赏。嗯,让朕想想,这场比斗朕就赐名为……哈哈,赐名‘呕斗’如何?”
      “哈哈哈哈哈哈~~~~~~~~~~。”众人笑作一堆。

      此时的舱外,狼狈的两人渐渐缓过劲来。
      “猫儿,他们拿我们在开赌。”
      “我知道。”
      “有你的部下。”
      “还有我的上司。”
      “你不生气?”
      “当然生气。”
      “那你还不赶快进去阻止他们!”
      “你为什么不去阻止?”
      “我两腿发软,走不动了。”
      “我也是。”
      “那就这样算了?”
      “暂时放过他们好了。”
      “不过……真的要比的话,是我吐赢了。”
      “白兄……。”
      “歌也是我唱得比较好。没想到你真的是五音不全。”
      “你有资格说我吗?公鸭嗓子。”
      “反正我赢了。”
      “白玉堂,你想打架吗?”
      展昭瞠向白玉堂,白玉堂也瞪向展昭。两人同时发拳,初时拳速极快,到了半途却径自钝下,最终两拳抵到一处,两人同时发出默契的爆笑声。他们肩挨着肩、背靠着背,慢慢坐下。放眼望去,穹苍仍留有最后一线霞光,渐起的江风虽冷却仍能感觉到夕阳的暖意,然他们都清楚,背上的温度是最暖的。这种温暖,是江风吹不走,阳光取代不了的。
      “猫儿,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过招后,也曾像这样背靠背。那时是四月的天,没有现在这么冷。”
      “不可能忘的。那次整整和你打了三天三夜,打得我手脚发软,什么力气都没了。”
      “这么说来,那次你没有留手咯?”
      “如果你要认真和我比试,我是没可能留手的。”
      白玉堂微垂下头,笑容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温柔。
      “我想我是知道的。”
      归巢的鸟群从眼前掠过,可以感觉那广阔的天际正将身心巧妙地包裹起来,让人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舱内又爆发出巨大的哄闹声,白玉堂和展昭看去,见赵祯与众人拼酒正拼得兴起,满面通红。
      白玉堂笑着沉吟:“这位官家真的颠覆我的想象。初见时我觉得他颇有帝王风范。但从我们离开京城起,他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有时我甚至怀疑我第一次见到的官家与这个不是同一人。”
      “是同一个。”展昭道,“同一个人的另一面而已。现在的官家不是皇帝,只是个想肆意而活的普通人。”
      白玉堂迷茫地看他,“我不懂你的意思。”
      “皇帝有皇帝的责任,要治理国家,臣服万民,有时必须端高姿态。官家是先帝唯一的皇子,虽然从一出身就高高在上,却也注定寂寞。也许,就是太寂寞了,当他放下包袱之时,也比别人更率真更享受。”
      “率真我懂,享受从何说起?”
      “白兄以为当皇帝很容易吗?当个昏君自然能快活些,但要当个百姓称道的好皇帝却要兢兢业业,付出比别人更多。官家曾跟我说,每次当他坐在龙椅上,当他俯视阶下朝臣,他就开始计量哪个是忠臣,哪个是奸党,哪个虽奸却可用,哪个虽忠却用不得,哪个为朝廷谋利却也会小小的中饱私囊,哪个清正廉民却无才无能。对自己好的,哪些是巴结献媚,哪些是赤心赤诚,都只能由他亲自判断。他用过个比喻很生动。这若大的朝廷就像一筐豆,大的小的好的坏的有用的无用的掺杂一起,什么豆都有。而如何挑豆煮豆才是官家该作的学问。”
      “听起来很深奥。”
      “比听的想的或许更深奥。”展昭长叹一声。抬眼望向赵祯此刻盈满笑容的面孔,不由也笑起来,“你知道吗?现在的官家却不用想那么多。因为眼前这些围在他身边的人都是被他本身所吸引的,我敢说,他们现在一定忘了,跟他们拼酒的是那九五至尊。”
      白玉堂顺着展昭的视线看去,似有所悟。“他虽是个我看不懂的皇帝,却的确是个不错的人。”
      白玉堂突然扭转上身,与展昭面对面。他很认真地盯视对方。虽然眼中早有了然,从看到展昭那温柔的眼神他就已经明白了。因为他是比任何人都熟悉这样的眼神的——过去的无数次,围绕着自己的温柔。但此刻,他却有那么一种执拗,希望听他亲耳告诉自己。
      “你曾说对官家除了君臣之义,还有诤友之情。可我却觉得,除此之外你对官家还有更特别的感情。”
      展昭静默片刻,才缓缓启口。
      “我少时有过一个幼弟,可惜三岁那年便早夭了。自我入宫,官家待我不薄,他曾说他是独子小时候特别渴望能有个兄长陪伴。不管这话是不是官家的无心之言,但我当真了,他依赖我信任我,所以我便也情不自禁将他当成弟弟宠溺。”
      从未开口对人言的感情,在心的某个角落,或许早已认定。
      “你刚才问我是不是在内疚。我没有回答你。”
      “那现在呢?”
      展昭抬抬眼,仍没有回答,但他脸上的神色却不自觉严肃起来。
      “这次官家决定亲上暠山求药,所冒的风险根本难以估量。如果不成,我们这里没有一个人可活。危机不但来自刺客,也有太后。官家中毒一事若被太后知晓,我想我的脑袋或许得搬家了,毕竟归根究底是因我的缘故才让官家有所损伤。可他仍是一意孤行,就为了想尽办法保全我……。”话语间已透出一丝哽咽,展昭再次望向舱内的赵祯,坚定道,“你说的对,我是内疚,这次出行我自觉责任重大。没想到这也被官家看出来了。白兄可知官家为何一路游山玩水?”
      “……。”
      “这里的每个人都知此行肩头担子不轻。官家之所以不选择封何拟定的路径,就是怕一旦途中遇刺,将来归咎责任之时亦可用他自己任意而为一词替我等开罪——这是官家最常用的一招。当然,一路玩来也可以放松大家的神经,不必战战兢兢。”
      “我只当他任性胡闹,原来还有如此深厚的心意在里头。”白玉堂喟叹。
      “心意……?”展昭低声喃着这两字,脸上的沉重表情缓缓舒展。
      虽不见嘴角有笑,白玉堂却看得明白,展昭的眼睛在笑,心隐在眼里,也在笑。
      “人的心意最要不得。比债台高筑更让人不知如何偿还。不过,真的很暖。官家的,还有白兄……。”
      半混半清的眸子对上白玉堂,嘴角勾划起微翘的弧度。
      “你的。”他说。
      赤(chi)裸的直白突然袭来,毫无防备,让白玉堂彻底不知所措。白玉堂知道,展昭此时多少有些上头了——不是酒醉,或许只是被那率真赤诚的帝王感染了情绪,才会一“醉”吐真言。
      不知是不是酒劲上涌的缘故,心头的热意一下燃起一把火,烧得全身燥动不安分。突然好想一把拥住身旁比肩相挨的人。是的,想紧紧拥住,用手臂的有力,用胸口难以宣泄的动容。
      好奇怪,明明一身是火,心境却和以往全然不同。想拥抱,只因单纯的希望,因朋友间真挚的触动。现在的他完全没有一丝杂念。
      朋友……是不是他已经能够做到了?
      那日分别,回府一夜难眠。他知道自己的选择该是什么,因为展昭已经选择,他亲口将界线划出以醒他之浑噩,但他终究难以全然屏弃情感作祟。这些天与众人相处,眼看着展昭快乐开怀,眼看展昭注视他人时的坦然自在,比起不同于和他单独在一起时忐忑又若即若离,他就感觉心头酸楚。
      但是他能理解,因为展昭要的从来就是友情,官家的,众人的,他的。展昭说官家是个怕寂寞的人,其实展昭自己也是个对感情放不下、千肠万转的人,对月华、对他——即使人死了、感情变质了,展昭亦从未起过一丝丢弃的念头。
      坚强而又脆弱啊。如何能够割舍?即使只是友情,也断不了的,怎样也断不了的。
      他和他,是注定要相知相交一辈子的。

      “猫儿,我昨夜梦到月华了。梦里的她还是一样的美。她问我你怎么样。我有些生气,说:‘你不会自己去看看那个被你弃之不顾的人吗?’月华没有生气,却笑着说:‘我从未将他弃之不顾。因为,他也从未如此。’听到那句话,我很不痛快,我很想大声叫:‘你就这么希望他念着你过完这一辈子吗?’但是那时我突然发不出一点声音来。然后,月华走了,而那个叫走的她的声音,我总觉得是你的。醒来的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彼此却都有选择权,如果真心选择遗忘,那个人自然不会萦绕心里。你难以忘怀月华的好,因为你从来没有选择遗忘。”
      “这次同你一起出行护驾,我想我的决定是正确的。始因不提也罢,却毕竟有所获。托官家的福,多多少少让我又找回当年和你在一起时的洒脱痛快。说真的,才短短几个月,我却好象忘记了这种痛快。或许你是对的,友情才是我们之间最重要的东西——对你来说,那应该是独一无二的吧?”
      “呵,我不想再迷茫,不想再做一叶浮舟。你也知道我不是个太爱想事的人,但是你的事我一直都有很用心地去想。我想,我是想通了。”
      为何丢弃已有的珍贵,却去追求不属于自己的呢?
      或许,是心的贪婪吧。

      转头望向展昭,却见展昭两眼紧闭,双手微合,枕在船沿。白玉堂叫了一声,他不理,再轻摇两下,展昭整个人顺势右滑下来。白玉堂见状赶紧扶住,忙自己也靠上船沿,让展昭枕在自己肩头。
      低沉的鼻息,俨然已经睡熟,白玉堂明白展昭是撑不住了。展昭本就畏水不喜坐船,恐怕早就发昏不适很久了,不然很难想象展昭会吐。想必他为了让别人玩痛快,才逼自己保持清醒如常,一直强忍好久了。
      “猫儿,好好睡一觉,我会一直陪着你。”
      确实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而他,或许也该休息一下。
      因为天地,此也正值休憩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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