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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 刑 ...

  •   当传报官家驾到时,慈宁殿内忽然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簇拥下步入正殿,第一眼便为跪在殿心的展昭怔住。黑色纱帽已经恭敬地端放膝旁,展昭明明安静地跪着,但赵祯总觉得那一身火红官服比四周任何色泽都要来的跃动。展昭没有回头看他,只在他迟缓了步伐擦过身畔时,与他交会了一个眼神。
      一切尽在不言中。一个眼神已经足够。
      和往常不同,太后没有起身迎接,而是定定等着这个大宋第四代皇帝来到自己面前。
      “儿给大娘娘请安。”赵祯行礼道。行礼时,他尽量把头压低,以防太后看出自己因牵动背上伤口而隐忍痛楚的表情。
      脸上的肃穆突然消失无踪,太后笑着抬抬手:“皇儿伤势虽说不严重,但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下地走动了。”
      斜眼猛地睇向董太医,眼神锐利令董太医吓得跪伏在地。见其哆嗦个不停,太后却佯装出一副恶作剧般吃惊表情,问道:“老太医这是怎么了?哀家可一点责怪的意思也没有。能让我这任性不听话的皇儿完好无缺站在哀家面前,哀家谢你还来不及呢。”拉了赵祯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太后语调温柔得有些不寻常,“皇儿,你说是吗?”
      “母后说的极是。”赵祯暗暗定神,镇住满心忐忑,“董太医,你还不起来?太后的意思是要赏你,是吧?”
      明知赵祯转移话题,太后却连脸色都没变,一派如常到仿佛要顺应赵祯的意思:“是极,是极,如此甚好。哀家就赏你……,”突然顿住,犀利双目转到展昭身上,这才一字一句道,“就赏你待会儿替展护卫好好调理伤势吧。展护卫若有个三长两短,哀家的德仪公主头一个饶不了你,哀家便是那第二个。”别有意味呵呵一笑,“至于官家,和哀家一样,护短得紧。你也算是从小到大照顾官家龙体的老臣了,就不知官家是偏你多些,还是偏展护卫多些。”
      董太医刚刚爬起来,被那话一吓,腿一软又扑通跪了下去。
      赵祯眼珠一转,骤然扫向四周,惊怒的视线最终定在一个小宦官身上。只见那小宦官缩头缩脑时不时瞄上赵祯一眼,但每一眼看后都会骇得魂不附体地将身子抖上一抖。
      这人分明先前还在福宁殿伺候,怎么……?
      赵祯恍然大悟。他总算明白了为何见他到来太后没有一点意外之色,还给出这等脸色,原来他的行踪一直都在她掌握之中,早有人通风报信。所以一来太后便拿董太医开刀,在那指桑骂槐。
      可恶!难道他连一点自由都没有了吗?恶气窜上头顶,赵祯怒目瞠眙难以抑制大叫一声“母后”。
      他有气,太后气焰更不小,随手将茶盏掷到地上,碎裂的响动彻底截住赵祯本想发难的责问。
      “皇儿这是怎么了?是跟哀家说话该有的态度吗?”一掌拍到扶手,太后怒而起身,“要哄哀家,就拿出政纪来哄,那才更有效。莫非官家以为哀家老了,不中用到听些娃儿幼嫩的说词,就会自我陶醉不成?”
      猛一甩袖,踱步到众人之间,尖刻又厚重的女音贯穿整个大殿。
      “官家是先帝唯一的子嗣,年幼时哀家怕他寂寞,才允着你们陪他戏耍,不必太过拘泥君臣之礼。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官家不再是太子,他已经亲政,是你们的君,你们的主子,你们要随时记住自己记住官家的身份。这里是宫廷大内,不是让你们没上没下没大没小的杂耍班子!”
      蓦然回头看向赵祯,眼波转动间,扫过正长跪难起的展昭。太后看似不禁意地慢慢绕着他走着,“有些人仗着官家的宠信,便以为自己了不起了。是了,哀家已经还政于朝,在别人眼里和失了势的老太婆根本没什么不同,自然连最根本的礼节也不用守了。”
      “母后,展护卫并没有对您不敬的意思……”
      赵颖忍不住插嘴却被太后劈头骂道:“哀家这里说话哪容得到你插嘴?!你身为公主不劝你皇兄保重龙体好好休息,却跟来一起掺和。怎么,你也想来哄哄母后我,还是来兴师问罪的,啊?”
      薛良忙道:“太后息怒,公主怎会有那个意思。”
      “狗奴才!”一声厉喝,薛良被吓了个半死。只见太后投了个眼色给自己宫里的都都知梁简章道:“掌嘴!”
      梁简章领下懿旨走到薛良面前,没有任何表情便是一耳光甩过去。一记过后,梁简章不由自主顿了顿,因为身旁的赵祯正用一种极怒的眼神瞪视着他。他正犹豫着,就听身后太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才一下就手酸打不动了吗?简章,看来你也是该告老还乡了,是哀家误了你啊。”
      梁简章浑身一震,抬手,噼里啪啦就是源源不绝的掌嘴声冒出来。薛良不敢动,虽然痛得脸上的肌肉不断抽出,但他仍直直挺立在那里。他知道若是一动,不但自己刑罚更重,连主子都要挨太后的批。
      赵祯双手成拳,越握越紧。他甚至可以清楚感觉到指甲陷入掌心的痛楚。和他内心的痛苦比起来却不算什么。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不能……不能……。
      身子一倾作势要冲出去,但他没能成功,身旁皇妹赵颖紧紧拉住他的手臂,身下,跪着的董太医按住他的膝盖。而那边,展昭用力闭了下眼,摇头。
      可恶!
      用力坐入椅中,赵祯恨恨甩开所有人的手。当然这一切没有逃过太后眼睛。
      太后不悦地挑高眉毛冷冷环顾众人,忽然高声道:“展护卫,你跟着包卿也有许多日子了,律法应该熟知一二才对。你告诉哀家,护主不力将落个什么罪名。”
      展昭沉默不言。
      这让太后忍不住发笑:“看来这件事要私了是没有可能了。既然这样,就交到大理寺去公正处理吧。”
      大理寺?
      赵祯想大笑。
      执掌大理寺的俱是太后的亲信。太后说一,他们决不敢说二,这也是他遇刺后不交给大理寺,反而授意包拯翻查旧案的原因。所谓公正,何其可笑!
      赵祯终于按耐不住开口,话里自是夹枪带棒:“母后何必多此一举。要杀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只要母后一声令下岂不更加方便?何必拐弯抹角绕到大理寺‘明正典刑’?”
      太后一怔,双肩微微抖动,慈宁殿内服侍的大小内侍宫娥都知道他们的太后娘娘被气坏了。
      “那么依官家的意思,莫非是想交由开封府?”
      “儿确有此意,不过怕母后会以展护卫是开封府的人为由把儿顶回去呢。”
      “真是如此,皇儿真是了解母后啊。”银牙暗咬,突然怒目逼视展昭,重重哼了声。展昭知道,官家的蓄意庇护已把太后彻底激怒。只见她快步返位,坐下道,“皇儿说的不错,何必这么麻烦?哀家要杀谁就可以杀谁!那把他给哀家拖出去……。”
      宽大衣袖甩向空中,修长的手指比杀人不见血的利器更叫人心惊胆战。眼见就要指住正中的展昭,赵祯突然一把握住,另只手意气一挥,几上杯壶全被袖风扫落,相继摔落在正欲上前的慈宁殿几个小内侍面前,砸得碎地有声。
      眼神失去原本的镇定,张皇地,惊愕地,连愤怒下的犀利、激烈竟也消失不见。太后怔怔不能言语。
      眼前这个已不再是她所认识的乖顺皇儿,此刻她面对的仿佛是头被激怒的猛虎,爆发出王者不容人反抗驳斥的强烈气势。
      “朕没有点头,谁敢乱动?!莫非都忘记了,朕才是官家?!——”
      太后的手被紧紧拉住,悬在胸前无法动弹。她看着赵祯,不由忆起了先帝,尊贵的面容渐渐浮出温柔的哀伤。
      “是了,你才是官家,我大宋的国主。哀家已经还政给你,哀家再也无权过问这些琐事了。”手轻轻抚上赵祯鬓角的碎发,而后是脸庞。她柔声道:“哀家的皇儿真的长大了,已经不是那个初登帝位什么事都缠着母后问的小皇帝了……。”
      疼惜的笑容似在缅怀着过去,太后的眼神令赵祯不由自主浑身一颤。那在面颊间流连的掌心,仿佛要用它的温暖将别人的心软化去。
      千头万绪在脑中计较,太后却没有给皇帝对自己不敬作出反应的时间,表情竟又兀自变化,居高临下带有声色俱厉的苛责:“但是官家真的以为没有了哀家,这个天下就是你的了吗?”
      “啪”的一声是一掌拍在空空如也的几上,又是一声“啪啦”,是榻上小几被太后掀到殿心摔裂的声响。
      “休要弄错了!官家你的责任是治理这个国家,不是任意而为。祖宗的规矩、大宋的国法是定来做什么的?莫非是给官家做人情的不成?!‘社稷为重,君为轻’。这么浅显的道理官家到现在都弄不明白吗?!”
      冲到殿心,长长的宫服后摆拖曳在地,像浪在滚动。
      “这些人,”指了一圈跪地俯首的侍卫,“吃着皇粮拿着俸禄,却办得什么事?!二十一个侍卫被杀,若他们够机警,会一点也没察觉?若不是这样,莫说官家根本不会受伤,刺客就连大内宫门都休想进得一步。”瞥向展昭,激烈突然被平缓的冷笑取代,“展护卫说责任不完全在他们身上,说得对,说得很好。‘不完全’三字用得恰如其分。既然是不完全,便说明他们有责了,不是吗?那哀家处罚他们有什么不对?!何劳你展护卫甘冒十恶不赦之一的大不敬之罪,对哀家指手画脚?”
      “母后!”
      “喔,是了,哀家怎么忘了。官家一直说展护卫心胸宽广,是仁爱之人。呵,这庇护人的毛病一旦养成习惯,听到哀家说要人的脑袋,自然热血沸腾免不了要发作发作了。”讥讽一笑,太后又道:“展护卫的正义之心哀家是从不怀疑的。不过展护卫,哀家倒有一事想要问你。若是官家当时真出了什么好歹,展护卫以为哀家这样的处罚,是重还是轻呢?”
      展昭始终保持沉默,顺着眼直直盯地上,不知在看什么,想什么。
      “展护卫和官家一样,心中都抱着侥幸的心思,以为既然没出什么事,自然不必重罚。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如若真出事,‘为时已晚’并不是嘴上随便说说就可以打发哀家的。社稷怎么办?大宋臣民怎么办?澶渊之盟以来,北边契丹虽然安分不少,但近几年新帝即位又在边关扰事连连,看来已起了穷兵黩武的念头。哀家敢断言,我朝一旦若是无主,契丹挥军南下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哼了声甩直衣袖,转看众侍卫,道:“朝廷养着你们,不是为了让尔等在宫里当装饰好看来着,也不是要你们出事之后收拾残局的。什么叫防范于未然?不明白的就给哀家滚出去!朝廷要的可不是你们这群废物!”
      怒气,惊雷般一阵响过一阵。即使雷音不在,众人仍感振聋发聩。即使响动过后,仍没有一人敢发出一丁点声来。
      大殿之内静得可怕,只有胸膛激烈起伏下吐纳的呼吸才让人深刻体会到什么叫作暗潮下的汹涌——汹涌的是一触即发的氛围,让人觉得压抑难耐。
      赵祯起身,却见展昭正抬头看向自己。神情肃穆,没有一句话,只是对视,只有眼神彼此交流着,奇怪的是,赵祯竟明白展昭的意思。于是他又坐下,安静地,忍耐地。

      “太后说得极是。”
      打破僵局的一句,在大殿内幽幽响起。
      猛然回头,太后看到的是荡开在展昭面容上的那丝浅浅微笑。疑窦般,太后慢慢走来,“展护卫真觉哀家说的对?”
      绕着展昭缓缓踱着步伐,仔仔细细观察着眼前的男子。仍是低眉顺目朝着地面,展昭的笑容也是那样柔顺虔诚,没一点造作。
      “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后说的当然对。”
      “那哀家要罚人,你也不会有异议?”
      “太后要做什么自有太后的道理,臣如何能有异议?”
      “就算哀家要杀了……。”
      忽然抬头,却没有任何激烈的举动,展昭终于直视太后双目。那双眼睛璀璨得比夜里的星辰还闪亮。
      “太后不会那么做的。”
      “为什么?”
      “因为,太后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所要做的是什么。”浅浅的笑容,总让人错觉能够蛊惑人心,“之前臣冒犯太后,完全因为怕太后爱子心切,真会要了这班侍卫的命。”
      “展护卫以为现在哀家就不会了吗?”
      “如果太后真要执意如此,臣窃以为,那是在和官家赌气,而不是教导官家君臣之道了。”
      瞬间的沉寂,良久才有笑声在殿内响起,太后整了整衣袖,赞赏道:“官家没有错夸展护卫。官家身边的虽大多没什么有用之人,然展护卫着实是个人才。丢下这么一句,看来哀家这气是赌不成了。那好吧!”突然高声对着都都知梁简章道,“御林军统领严奎到了吗?”
      “正在殿外候着。”
      “传他进来。”
      “尊旨。”
      严奎领旨进殿谒见。参拜完毕,方听太后道:“知道哀家传你来是为的什么事吗?”
      “臣有耳闻官家遇刺。想必,娘娘是要臣查出那些刺客的来历,绳之以法……。”
      “这事还轮不到你来做。”不理严奎难堪了的脸色,太后指了指一班跪地侍卫,又道:“这些人交给你。各杖三十军棍,罚去他们半年俸禄。还有,哀家觉得他们日子过得清闲,骨头也懒了,所以……就请严统领给他们找些事来练练,活络活络筋骨。”
      “臣明白了。”
      “没别的事了,下去吧。”
      严奎又是依礼拜别,将那些侍卫领出门前,突然转头别有意味地看了眼展昭。

      太后笑着看向展昭:“展护卫以为如何?”
      “太后无半点偏颇,展昭敬佩。”
      赵颖不忍地看了眼仍跪在堂下的展昭,刚想讨人情,却听太后抢先道:“今日德仪特别话多,看来一定是大过年的让哀家的公主玩闹疯了,连长孙皇后的《女则》都忘记研读了,是吗?”
      赵颖吃了闷亏,不敢再言。这时赵祯突然道:“母后打算如何处治展护卫?”
      太后瞟上一眼,问:“官家仍想为展护卫说情吗?”
      “不,母后误会。刚才是朕对母后无礼了,现在,朕相信母后一定能够做出最公正的判断。”
      “是吗?”坐回赵祯身边,仔细端详着儿子的脸,“官家真这么觉得?”不用赵祯开口,太后突然低声笑起来,看似随意道,“就脊杖一百吧。”
      “脊杖一百?”赵祯大吃一惊。
      “怎么,官家是觉得多了,还是少了?”太后睇向展昭,“展昭知情不报于前,不敬太后于后。哀家不觉得这样的处罚重了。”
      “知情不报?知情不报……?”赵祯喃喃念了好几遍才恍然明白过来太后指的什么。
      原来太后已经知道上次他遇刺之事了。
      糟糕透顶!太后要罚的根本不是展昭,而是他!
      猛地看向展昭,那张年轻的脸上也是一片了然。他看着他,沉稳地直直望着,眼中流露的是镇定人心的平静。
      你也明白了,是吗?你想替朕承担责难,是吗?
      朕以为自己救了你。就算确实如此,朕却为你带来新的灾难,这算什么?!
      不!展护卫,这样是错的。一定是错的!
      你说过:“个人要有个人的担当。”
      朕不怕担当,朕不能要你为朕担当。

      站起来,向前迈去,赵祯走到展昭面前,伸手将他掺扶起来。转身,他要勇敢,即使面对的那个人是可将一切看透的太后,他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人生就是选择。
      他不选择逃避。

      “母后……。”
      “官家近来忙于国事,该不会忘记哀家的话了吧?哀家说过,如果下次再这样,哀家就罚你身边的人,让官家也明白明白心疼是个什么滋味。还是,官家以为哀家说的只是戏言?”

      人生确实是选择。
      但事态的选择却不完全在个人。
      他选择了,太后同样也在选择。
      他们,没有选择同一条道路。

      “简章,你还有力气吗?几巴掌没把你的手打软吧?叫人把廷杖取来,你来行刑。”
      “母后……。”
      “吩咐御膳房,将晚膳调后一个时辰。哀家空得很,时间很充裕呢。”
      “母后。”
      “哀家要用心看着,想必官家一定会比哀家看得更用心。”
      “母后!”
      “如果再有谁说一句话,求一次请,就多杖二十。”
      出离的愤怒,像给一切画上句号。
      大殿再次死般沉寂,连梁简章那本来一连串应声都被死命吞进肚里去了。
      赵祯怒目瞪着太后,赵颖怯怯望着太后,展昭平静看着太后,所有人的视线里此刻都只有那个尊贵到极致的妇人。
      感觉肩头被轻轻一触,赵祯回头看到的却是展昭一双格外温和的眼眸。
      “微臣从来没有后悔做官。因为微臣很庆幸,我大宋有一名比任何人都圣明的君主。”
      那是很轻很轻的一句,赵祯相信,展昭用了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听到的音量在说。

      心,若掉落醋缸里,一定会泡得很酸很酸。眼眶有一丝发热,让他有一种冲动想迎上去抓住眼前人的双臂。
      或许,他确实迎上去了,虽然行动缓慢,动作僵硬,但他知道自己的双手确实伸到了展昭面前。
      不过,却是错失。
      红色官服的下摆被轻轻撩起,恍如那红色的浪头又翻涌了一波。
      身形在他的双手间矮下。可他却一点不觉得那个人矮了。很高,仍是伟岸宽阔。弯曲的双膝仍像鹄立着一般,给人一种刚强的感觉。
      就在面前。稳固,坚定,平静……。

      为什么能如此平静?
      展护卫,你不是最追求公正的吗?难道你觉得这样是公正?
      还是你所企求的只是他人可以得到公正,自己,却不在意受多少委屈?
      你这个人真是……真是……。

      “母后。”
      “官家还想说什么?”太后冷冷地问。
      赵祯回头,和太后想象得不同,脸上非但没有一丝不平,就连怒气也没有一点。平静,有的只是让人怎么也想不明白的平静。就和此时跪下等待处罚的展昭一个模样。
      “朕会好好看的。一定会好好地,仔细地看着的。”太后觉得皇帝的双目突然一亮,接着又听赵祯道,“所以请母后让儿站在近些的地方看,就让儿来报数吧。”
      赵祯淡淡一笑,却让太后莫名感到一股不寒而栗。
      是错觉吗?官家爆发帝王怒气的时候她都不曾害怕,为何,现在的笑容却让她心头发怵?
      “官家若是愿意的话。”她说。

      红衣官服被褪去,白净的亵衣拉扯开,松拢在腰间。
      展昭平静跪着,像是没有知觉,完全无视众人投向他那□□在外的肌肤的目光。
      小伤无数,最让人触目惊心的还有一道由左胸贯穿至小腹的伤口。
      赵颖惊呼一声,忍不住捂住了嘴。她望向那就站在展昭面前的赵祯,她不明白为何她的皇兄看到这样的画面还能站得稳,但她却清楚看到她皇兄的手不自觉已攥紧成拳。
      太后多少也愕了愕,别开脸道:“打吧。”
      随着那第一杖结结实实打下去,赵祯怔了半晌才迟钝地吐出一个“一”字——那道背脊上的鲜红杖痕实在让人喉口发紧。
      第二杖再次落下,看着展昭身子忍痛地一抽,赵祯觉得自己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冲上前去抓住杖头了。但他想错了,硬生生收住步伐,因为展昭抬头露出用来宽慰他的浅笑。
      他是忍耐住了,但心却不由恨起自己来。
      难道他什么都不能为他做?难道就非得如此眼睁睁看着展昭替自己受过?
      双目突地盯上梁简章。恶狠狠的眼神好似要将人吞噬的猛兽,令高举廷杖的梁简章不自主浑身一抖。
      “皇儿,你如果不愿报数的话,哀家就让别人代你吧。”
      回头,太后看到的只有赵祯的笑容:“不用母后。朕正看得有趣。”
      再次看向梁简章,火热化成了冰冷,像要封冻一切。
      一滴冷汗滚落额头,梁简章只觉手里的廷杖像有千斤重。暗苦在心,不知自己怎么摊上这么个差事,现在打也不是,不打更不是。到底该如何是好?
      “梁公公,怎么不打了?”赵祯冷冷地笑起来,压低嗓音道:“打吧,朕就在这看着。你要记住母后的吩咐,一定要用心地打啊,不然可是欺君的大罪。”
      手心也汗透了,抹了把汗,停落许久的杖头再次重重落向展昭脊背。

      血很快渗出青紫淤红的背部。汗珠不断滚落滚落,湿透额头两鬓的细发,淌过脸颊,顺着微曲着的颈项滚落到胸前到后背。
      赵颖捂住脸已经不敢再看,低泣不受控制地发作着,抖动着她小小的双肩。
      许多宫娥内侍或低下头或别开脸不敢眼睁睁瞧着。
      而太后也一点未看。她正依在靠枕上闭目养神,她只是用听的而已。
      她听到廷杖落得越来越慢,听到梁简章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而赵祯从先前为强忍怒意而有力地报出每一声到后来似痛苦地越来越虚弱了音量。她听到展昭从一声不吭到偶一发出的抽气声。她听到“三十”之后紧跟着是轻微的倒地声。随后没有了报数,没有了杖击的声音。
      睁眼,展昭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而一旁赵祯脸色铁青地看着,冷静地,冷酷地,没有任何动作。
      赵颖也在同一时间睁眼,看到如此情形忍不住哭着扑跪在太后面前:“母后,颖儿求你了,不要再打了,求你了求你了……要打就打我吧!”
      太后并没搭腔,显然这个情势发展连她自己都觉得意外。她茫然走到展昭面前,其后背那皮开肉绽景象刺痛了她的眼目。看向梁简章手中的廷杖,杖头已是血迹斑斑。最后她看向的是她的皇儿,她突然有种心虚的感觉。
      “可以了吧,母后?朕已经看够了。”那是赵祯冰冷的话语。
      心隐隐作痛。太后伸手想摸赵祯脸庞,却被他躲开。苦笑了下,太后再次挺起胸膛:“官家,不要怪哀家。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哀家所做的一切的,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是哪天?”
      “等你成为名副其实的官家的时候。”
      挥了挥手,太后下令去慈明殿,于是众宫娥内侍再次动作起来。
      都都知梁简章交代完毕,从赵祯身边经过的刹那,赵祯突然拉了他一把,然后他就看到了这年轻皇帝脸上突展变幻难策的表情。
      “做的好!”
      轻得只是擦过耳际的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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