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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御园宴 ...

  •   冬日的御花园,失了春日风暖花开、莺啼婉转,夏日百葩带露、滴红流翠,秋日残阳夕照、金旻满园,只余那一片硕果仅存的寒梅逆境独开,或红,或白,或粉,在积厚瑞雪的映照下,稍稍慰人寂寥。
      明黄的长袍,寒风中拂摆着衣角,比举目皆视摇曳生姿的花心嫩蕊更夺人心目。明黄是是个人喜好,龙袍却只归属一个人。这个宫里不会有人认错,也不会有人在看到赵祯此时沉思着表情仍有胆打扰他。
      当然,总有人会是例外。
      一双葱白小手突然捂住龙目,粗着嗓子道:“猜猜我是谁?”
      赵祯被人打断思绪本有些恼意,但一听声音却呵呵笑起来:“好啦!除了朕那不成器的宝贝德仪,朕还需做第二人猜想吗?”
      身后之人嘤哼一声,跺跺脚,极不痛快地撒了手,嘴里不禁埋怨嘟囔:“真没劲。为什么皇兄不猜是玉贞姐姐?”
      赵祯回身笑看皇妹脸上连生气时都凹陷下去的酒窝,只觉无限可爱。德仪公主本名赵颖,亦是太后刘娥所出。先帝真宗膝下有不少公主,多半云英早嫁,或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只有德仪与他一母同胞,天真率性,最是投契。
      赵祯笑道:“玉贞贤良淑德,才不似你这小捣蛋总那般无聊。她可是朕规规矩矩的好妃子。”
      赵颖嘴巴一撇,“明明就是皇兄情人眼里出西施。哼,我会比不上你的玉妃?”
      赵祯故作姿态打量皇妹几眼,本想逗弄她一番,结果细看下心中忍不住啧啧称奇。以前不甚注意赵颖打扮,总觉得她还小,今日一观,竟是凤眼如杏,面若海棠,挺拔的鼻梁下,一张小嘴红润小巧,微微撅起,可爱又个性。也不知是上了胭脂,还是原本白皙的肌肤被雪反衬地更白,引得赵祯由衷赞叹:“女大十八变。朕看再过几年,你就要超过玉贞,让那些王孙公子为你争相来踏朕的门槛了。”
      赵颖甜甜一笑:“不管是皇兄的真心话还是奉承话,颖儿都听着受用的紧。”她突然像是想到什么,脑袋一歪,斜眼疑视,盯得赵祯怪不自在的。
      “怎么这么看朕?”
      “皇兄,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为何独自躲在这儿偷偷出神?”赵颖问,“适才你说要去看玉贞姐姐暂别御宴,母后就有些不太开心了。结果却是借口,没想到你竟跑到这儿来想心事了。你这不是害玉贞姐姐吗?你也知道母后本就不喜欢她。”
      赵祯眉头微蹙,沉声道:“没什么……。”双眉随即挑起,笑问,“那你呢?又找了什么借口溜出来?终于也耐不住了?”
      赵颖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我就知道皇兄也是受不了听左街道录灵道人在那里唧唧歪歪哼哼哈哈讲什么道法才跑路的。不过,我的借口可比你高明的多了。”说完,从怀中摸出一卷画轴,张扬地在手里招了招。
      赵祯眼睛一亮,伸手欲取,却被赵颖避开。赵颖背过身,洋洋得意道:“这个呢,是几日来那些王公大臣送给母后贺寿的寿礼。我看放在母后寝宫也白揽蛛网,干脆软缠硬磨地要了来。这个可是我千里挑一选出来的精品喔。”
      “是是是,皇妹的眼力朕一向信得过。来,快给朕瞧瞧。”
      赵颖看赵祯眼热急切,遂不再逗他,恭敬把画递过去。
      赵祯打开,忍不住惊叹道:“南唐周文矩的《苏李别意》?!”
      “皇兄果然厉害,一眼道破出处。”
      “朕的眼睛哪能不放亮点?朕想这画不知想了多久了。周文矩最善形态刻画,你看这无论是人、是马、是山,都别具一格,线条遒劲精细,敷色典雅。”赵祯转头,称赞,“颖儿,好眼光。”突然瞥见赵颖怀中还揣着另一卷,不仅好奇,“你怀里的是什么?藏那么紧。给为兄看看。”
      赵颖赶紧捂住胸前那卷,道:“这幅不行,这幅是我给自己要的。”
      赵颖的这个举动让赵祯更好奇了,“行啦,只给朕看看。不要你的还不行?”
      听皇兄这么说,赵颖才悻悻然取出,放到他手上。慢慢展开画卷,只见上头分别画了二十又一人,每人手中执有一剑,各做着一个不同的剑舞姿势。画中笔法细腻,下笔流畅有神,那二十一人乍看之下竟是栩栩如生。赵祯喜出望外,觅寻落款,却空无一物,遂回头问赵颖:“快快告诉朕,这是哪位大师杰作?”
      赵颖两手一摊,无奈道:“我也不知这画出处。无意间在库房发现这么一幅,觉得有眼缘,就要了来。”挨近赵祯,她手指了指画中的一个小人,道,“皇兄觉得这人有点像谁?”话语间竟是抑制不住的雀跃羞赧。
      赵祯当然知道皇妹所指为何,因为他也早发觉到了这一点。其中一个凌空劈剑的人的确有六分神似展昭。果不其然,不等他说什么,就见赵颖搓着手意有所指道:“我听玉贞姐姐说,展护卫两天前已经回开封了。皇兄你见过他了,是不是?”
      赵祯眉头一紧,含糊应了声。
      “展护卫他好不好?离开这么久,皇兄你千万不要怪罪他呀。”
      “展护卫忙的是公事,朕怎会怪罪于他?”
      “那他……那他今天也不进宫当值吗?我听小薛说,最近皇宫进出人员复杂,最缺人手。那为什么还不见他进宫?”
      “年前他都不会进宫。”赵祯朝远方深深眺望,“朕准了他的假。”
      赵颖惊呼,拉住赵祯衣袖急问:“他是不是又受伤了?他要不要紧,有没有事?”
      “颖儿!”赵祯喝阻了赵颖的失态举动。他顺了顺气,柔声宽慰,“没事。展护卫他很好。朕是看他多年辛劳,不但要忙开封府各种案件,还要时不时进宫当值,每年这个时节也不得闲,所以想给他一个假,好好过个年。你不要多想。”
      “这样啊……。”明亮的脸庞突然沉寂下去,虽然安心了,却也好象日月失去了光辉。
      赵祯叹一口气,心疼地摸了摸赵颖的头,让她靠进自己怀里:“傻丫头,你这是何苦呢?明明知道你们两个没可能,何必苦苦痴缠?”
      赵颖想脱离赵祯怀抱,却被抱得紧,一时挣不开。“只要皇兄肯,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赵祯放开怀抱,语重心长道:“即使朕肯也没有用,母后不会答应的。你是母后唯一的女儿,她怎肯让你委屈到嫁给一个出身江湖、官职不过四品的小小带刀护卫?”看赵颖急欲辩驳,赵祯抢言道,“你也不要怪母后。就算是朕,朕也不肯。展护卫是个好男人,品行端正,才貌双全,将你交给他,朕绝对不必担忧他负心于你。但是……展护卫是心系天下、百姓的人,终日为他人谋福利出生入死、九死一生。你仔细想一想,这样的他,真能给你你要的生活吗?”
      又一声重重的叹息,让赵颖情绪激烈起伏,“朕实在不愿意看着你守活寡啊。”
      皇兄说的赵颖都明白,也知道太后与他的用心良苦,她感动也感激。但她就算心里再明白,只要每当看到那近在咫尺的人对自己微微一笑,纵有千万理由相拒却也烟消云散渺去无踪。她有她的痴,就像当初赵祯不顾太后反对将出身卑微的李玉贞留在身边一样,她也有她坚持的方式。
      有礼有节欠了欠身,赵颖不准备再争辩下去,于是告退,去找玉妃赴宴。

      硕大的梅林遂又回复一抹明黄傲然屹立的清冷。
      伊人消逝处,龙目凝眸,眉宇惨淡,渲染出一片自喃的凄戚:“傻丫头,就算你肯,展护卫又肯吗?展护卫心中有没有你,难道你会不明白?”
      回身,妙图复展,视线不由自主又对上了那神似的画中人。一片梅瓣突然落下,扬手,拂去。嘴角的笑不知何时隐匿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满面愀然。
      颖儿对展昭的那种感情是爱?!
      时而彷徨,时而失措,但偶尔的小小甜蜜却似可以得到永恒的幸福。怎么都无法放手,明知没有结局明知是错,仍一头栽进去。那种感觉难道就是爱?
      那他呢?
      突然用手摸了摸自己心口。脑中浮现出玉贞的一颦一笑,但心的跳动仍是那样整齐,不见丝毫紊乱,也不见颖儿曾描述的雷鼓齐鸣。
      他对玉贞的那种喜欢又是什么呢?算不算爱?
      玉贞是个十分贴心的女人,才情亦佳,和她在一起会觉得快乐没有负担。
      只是……他对玉贞,有温情,没有热情,有心情,没有激情。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执意要纳玉贞为妃似乎只是对母后事事管制而产生的一种突如其来想忤逆一下的冲动。
      那么,哪里才是他感情的归属?还是说,那个值得他倾尽所有相爱相守的人到现在还不曾出现?
      他究竟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一尝那甜中苦、涩中甘?才能一窥情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而那个值得他爱的人又到底会是什么模样的呢?

      视线逗留在那卷画轴上良久良久,只是他并非在看,而是神游太虚天南地北。直到身后有人轻轻唤了他一声。
      “不要吵。没看到朕在看画吗?一边呆会儿。”
      忽然领悟过来那声音十分熟悉。赵祯倏地转过身子,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怎么是你?!”
      眼前的红衣人嘴角吟笑,站在背风处,官服下摆与那两缕红色帽带同时被风带起登相晖映,上下起舞。红衣人单膝落地执礼,“四品带刀护卫展昭见驾,官家金安。”
      展昭这一矮身才让赵祯感到寒风迎面的冷意。
      难怪他适才出神之际感觉不到丝毫凛冽。真是个体贴、心细如发的妙人,赵祯心想。
      “快快起来。”上前搀起展昭,心中惊喜自是少不了,“你怎么进宫了?朕不是准了你的假,让你多休养一段时日?难道是下边的阳奉阴违,又给你排了值?朕这就去说他们去。”
      展昭拦住赵祯,“不关他们的事。是臣自己要求的。”
      “什么?”赵祯满面费解。
      “官家体恤微臣,臣感激涕零。但为成全展昭一时安逸,若惹官家有个万一,臣万死难赎己罪。”
      “你又跟朕咬文嚼字了是不是?朕就说……。”
      “官家!”展昭双目透亮,是信任,是感动,更是坚毅,“臣懂。臣不糊涂,官家在想什么臣明白,官家对臣的心意臣也完全拜领。既然官家可以为臣甘冒风险,臣自当也能为官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所以臣来了,为了不想让自己有后悔的机会。”
      赵祯只觉喉口一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力拍了拍展昭肩膀,千言万语尽随那每一次拍击渗入对方心中。
      “展护卫会叫朕,想必有事。”
      赵祯很了解,如果不是有紧要的事,展昭绝不会在他看书画的时候打扰。
      “回官家,是太后急着要找官家。适才臣正巧撞上薛内侍,他说他去了玉妃娘娘的锦德宫没找到官家,甚是担心官家安危。臣就让他到太后那儿拖一下,展昭来此寻找。”
      “你怎知朕身在此处?”
      “这个……。”展昭顿了顿,眼神向上一瞟,若有所示:“臣的眼力比较好,跳到皇城高处往下一望就找到了。”
      赵祯摸摸下巴,打量自己:“朕有那么明显好认吗?那岂不真成箭靶了?”
      展昭笑而不语,自然不会告诉赵祯龙袍之所以是龙袍,哪怕看似是件简洁的常服,都有与众不同的巧思藏在里头。其身明黄衣料材质特殊,阳光下熠熠生辉,哪有认错的可能?
      看见展昭笑,赵祯也不自觉笑了:“走吧。到太后那里去。”
      “臣,遵旨。”

      这回所谓御宴,令展昭着实暗吃一惊。竟是设在御花园中,看来是为了享受即时烤好的野味的鲜美,因而宴心堆起的一栏篝火异常显眼。而平日极度怕冷的太后刘娥,三五杯酒下肚,寒意驱散,端庄的脸上此时遍布热潮。
      看到赵祯回归,她比任何一个妃子起身更早,关怀之色表露无疑。
      “官家,你这是上哪去了?叫哀家好找。”太后神情肃穆,话中含责,“你不是说去看看玉妃的病好些了没有?怎么玉妃来了,你倒不见了影子?”
      “呃……。”赵祯尴尬地摸摸鼻子,给展昭使了个眼色。
      展昭会意,忙向太后参拜:“臣展昭叩见太后。回禀太后,官家本是要去看玉妃娘娘的,后来见南园冬梅一片大好,逗留了些时间。”
      太后懒洋洋坐下,从容浅笑,却笑无笑意,“原来是展护卫啊,你可算是回来了。哀家还以为你嫌朝廷的俸禄吃不饱,想辞官回乡呢。”
      展昭面色一僵,什么话都说不下去了。
      赵颖想出声,被太后猛地一瞪,吓得立刻噤声不言。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最后还是赵祯干咳两声赔笑,才打破僵局:“是儿的错。母后不要动气,也别迁怒展护卫。”
      “哀家何曾迁怒于他?哀家可是什么都没说。就算哀家说了什么,展护卫自也不必放在心上。”
      “展昭不敢。”
      太后正了正色,不再语带尖锐。“展护卫,哀家敬你是个人才,才多言几句。朝廷有朝廷的礼教法度,你既然入了朝廷就要懂朝廷的规矩。哀家适才和官家说话,你插嘴帮腔本就不该。你以为那样是帮官家?你错了。文过饰非对官家没有好处,官家是万民表率,就该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一言一行都要行的端、坐的正,有什么怕人知道的?若是因你一言庇之出了什么差池,展护卫你又能担得起多少?”
      众人心中不由暗叹太后高明。明里太后是在训斥展昭,暗里却在教子,如此李代桃僵既扬了太后威仪,又不损帝皇颜面。
      “还有,哀家知道你为朝廷竭尽心力,本不想多说你什么。但哀家要你知道,不是尽心尽力地办事就是好臣子。做一个好臣子最重要的是懂得如何为上头的分担解难,为下头排忧脱困。你渺无音讯整整一年有余,哀家相信总有你的道理,不过每次看到官家为你担忧,包卿为你愁眉不展,哀家这心里也觉酸楚。他们甚至还布了什么悬赏寻人的公文下去,你自己瞻前顾后想想,是不是荒唐了些?”
      展昭伏首更低。太后言话中肯,的确令他心中生愧:“臣谨遵太后教诲,臣日后定会注意行事。”
      “好了好了,知道了就起来吧。哀家也不是教训你。再说,哀家若再多说你两句,只怕有人真要跟我急了。”说完瞥了赵颖一眼,逗弄地一笑。
      赵颖急得直想发嗔,不意间与展昭目光一触,立时羞得满脸通红低下头去。
      太后向赵祯招手道:“哀家叫御厨把上次官家赞不绝口的烤鹿肉给备下了,就等官家来。官家还不回座?”
      “那个,刚才朕其实……。”
      “哀家只要官家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并不是要干预官家的生活。玉妃的事,哀家不是也没干预成嘛!”太后的视线由玉妃难堪的脸移到赵祯手中画轴,又斜到公主赵颖身上,她了然道,“字画这种东西宜情养性不错,但若为了这些废寝忘食、枉故正事可就大大不该了。呵,不过官家都已经是亲政的英明君主了,自不会犯这种愚蠢的过失,大家说是吗?”
      四周一片附和:“太后说的极是。”
      赵祯心中哭笑不得,但太后言辞犀利又让他无可应对,于是丢了个安抚的眼神给展昭,乖乖步上御座,决定少开口为妙。
      刚回座,太后就在案底一把握住赵祯的手,温暖的掌心细细地搓着他满手冰凉。
      “都已经成年亲政了,怎还不知顾惜自己?这么冷的天也不加件大氅,万一龙体有恙那可如何是好?如果下次再这样,哀家就罚你身边的人,让官家也明白明白心疼是个什么滋味。”
      太后表面完全如常,但她的声音却放的极其轻柔,隐在遂起的歌舞声中不露一丝痕迹。使赵祯心中大动,紧紧抓住太后的手,久久不愿放开。
      相隔丈余,仍将这一字一句都听进耳朵的展昭心头也泛起暖意。头脑中突然显现出一个年迈的身影——那是老家的母亲在世时每一次在路口迎接他归家的身影。
      母亲的手,母亲的眼,母亲的怀抱,母亲的温暖。曾经拥有的没有领会其中深意,失去后再回首,只留追忆。
      母亲,月华,他都没能好好珍惜。
      太后说的不错,他不能再让那些关怀他的人揪心了。他要珍惜眼前。

      曼妙舞姿在冬日厚重宫服下也失了翩翩风采,让人看得反而愈发困乏。太后要继续听灵道人讲道,所以早早走了,留下一众年轻嫔妃,多半脸挂倦容,萎靡不振。
      赵祯挥手遣退舞姬,满脸意兴索然。公主赵颖观大家如此乏味,眼珠在众人身上溜了一圈,最后定在展昭身上。她咯咯发笑,附到赵祯耳边耳语了几句,年轻的皇帝立时笑颜逐开,高声叫道:“展护卫。”
      “臣在。”
      “你离京大半年,朕都不知你的功夫是否搁下了。反正眼下寂寥无趣,不如你来耍一套剑法为大家助助兴,可好?”
      提议刚出,果然令不少人振奋了精神。尤其德仪公主,眼睛睁得大大的,笑比花娇。
      展昭面色一滞,心不甘情不愿道:“若这是官家的口谕,臣唯有遵旨。”
      展昭向宴心篝火扫去一眼,随后视线飘向玉妃席位。他信步上前,躬身行礼道:“请玉妃娘娘赐赏。”
      玉妃不明所以,见展昭眼神对上她案前转龙壶,遂会意笑道:“本宫赐展护卫御液一壶。”说罢起身端起转龙壶递去。
      展昭双手拜领,“多谢娘娘。”
      取毕,突地将转龙壶抛空而掷,掌心同时激出一道内力,将空中玉壶击得粉碎。除官家与一干侍卫外,众嫔妃、公主俱花容失色,个个生怕那玉壶的碎片会飞向自己,她们哪里想到展昭跃起的身形比那飞溅碎片还快。
      左袖一舞,所有碎片竟都被展昭兜在袖中,而壶中的果液就如同活了的神龙水,缠绕上展昭不停蛇摆的右掌。见众人看傻了眼,展昭一笑,右掌这才发力,掌上水呼啸而走,直扑篝火熊熊。
      众人看得清楚,明明刚脱展昭掌握时仅一线水液,但扑到半空,已然膨开,化雾,劈头盖脑地覆上篝中烈火。此时展昭左袖又动,碎片同时打出,竟不约而同击在底座撑起支架的薪木。薪木应声而散,纷纷倒向篝心。随即水雾便将所有“掩埋”了。
      待一切烟消云散,篝中已没了火,火星还想肆蹿,但薪柴上留有微润难以如愿。
      赵颖看得目瞪口呆,惊叹:“好厉害。好厉害的掌力。”
      赵祯却是一笑,摇头道:“错。是好厉害的头脑。”
      看皇妹不解看向自己,赵祯这才解释道:“其实展护卫光凭那一壶果液是没可能灭去篝火的。但展护卫却巧妙利用了薪柴支架的构造,将底座打散,这样那些柴都会向里倒,也就自然而然扑去了大半火势。这就跟平时救火时用东西拍打的道理是一样的。”
      经其解释,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赵祯向展昭看去,发觉展昭正也望着自己,眼中毫不隐晦的赞赏之情令脉搏中血液沸腾,一种相知相契的意气相投在体内冲撞着膨胀着。
      一眼后,展昭没说任何话,而是甩开剑鞘,飞身起武。

      人,是活的人。展昭的剑也似活的。他的剑可以是夺命无常,也可以写意东西。
      剑是杀戮的利器,但剑却赋予了展昭生存的意义。
      剑快,快意恩仇;剑慢,品酌百态;剑厉,碎金断玉;剑心,一生所求。
      武!武!武!
      武是另一种力度的舞,每一纵跃,每一腾挪,每一翻旋,都夺人心魄。这种舞,舞的是生命,仿佛每一寸神经都被牵引。所以它牵引的也是生命,命之所归,命之所存,都在那舞中剑,剑中武。
      赵颖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呼吸,她捧住心口,双颊早已嫣红。她朝她的皇帝哥哥看去,赵祯不仅看得聚精会神,连手竟也不闲着。看着,琢磨着,比画着。不过他揣摩的并不是展昭此时施展的武功,而是画,他的手此时正呈捏笔姿态。
      一旁内侍薛良看赵祯这模样也好久了,走上几步,问:“官家想要作画么?”
      赵祯眼不斜视仍紧紧盯着展昭的身姿:“可惜没有纸笔。”
      “有。奴婢早给官家备下了。”薛良挥手叫人把桌上珍馐撤了,然后送上八尺白宣铺好,用玉麒麟镇纸,然后从笔架上取下紫云中豪在歙砚中舔了舔,饱蘸后,才双手递到赵祯手里。
      赵颖看得兴趣也来了,大叫:“我来给皇兄研墨。”
      赵祯一笔在握,仍盯着展昭凝思,并不急着下笔。当真正落下第一笔后,他却不再看上展昭半眼。因为,已不需要。
      像在脑中,画在心中。
      赵祯下笔极快。那是只有成竹在胸的人才有的胆识。快而不错,零而不乱,可谓妙笔生花。须臾间,展昭形态已跃然纸上。奇怪的是,赵祯画的非为展昭适才所做的任何一个动作,竟是右手执剑,左手画圈抱胸做出收招之式。画中的展昭脸微侧,唇角含笑,两只看向远方的眼睛之中似乎也饱含了微微的笑意。
      赵颖在一旁瞧得心中欢喜,却忍不住隐隐泛出一股酸楚。不曾借鉴,竟画得如此栩栩鲜活,可知,在她皇兄眼中,展昭早就成了一个不可或缺的人。而对展昭来言,皇兄也是个不可或缺的人。他们之间的依赖与羁绊,便是让她发酸的由来。
      展昭早在半途就已献艺完,遥见官家正在作画不便打扰,悄悄退了下去。因而他自是不知此刻赵祯画的正是他。等画完最后一笔,赵祯让薛良拭了拭额头汗水,嘘出一口气。赵颖这才敢撒娇的依上赵祯,“皇兄,这幅画送给我好不好?我拿我的那幅跟你换,好不好嘛?”
      赵祯一怔,心中本能想拒绝。这幅可是他难得作出的好画,实在有些不舍得轻易送人。但赵颖在一旁撒娇缠得厉害,最后苦笑两声,答应了。赵颖只差没乐飞上天。
      提笔,赵祯想了想,于是在右下脚落款“德仪绘于明道元年壬申腊月廿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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