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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 除夕 ...

  •   果如展昭所料,太后一个高兴,真留了不少杂耍戏班下来,好添些年关的热闹。展昭不敢丝毫怠慢,随侍赵祯左右,近乎如影随形。弄得原该与他换班的护卫取笑他是“良心发现”,更严重的还有说是“事主献媚”的。展昭当然知道这些家伙有口无心、全无恶意,于是权当笑话,一哂置之。
      御封的护卫大抵有二三十人,在赵祯眼中,展昭不但是他最信任器重的一个,相处多年感情也微妙地有别他人。有展昭陪王伴驾,赵祯心情怎不大好?他本就是爱极热闹的人,不用再满怀戒备推三阻四,哪一场热闹少得了他?倒是累得展昭少不得要忍受一些王公大臣的掌上明珠围在身边莺莺燕燕,身疲,心更疲。
      其中最难应对的还要数那德仪公主赵颖。她天真烂漫,娇美可人,在展昭心中就像是妹妹一般惹人怜爱。明知她落花有意、自己流水无情,每每开口却不忍伤及。也或许,因赵颖那明媚的笑容里总透着几分月华的影子吧。
      不能严词厉拒,展昭也只有尽力躲开。躲得一时是一时。
      这不够磊落的行事态度常让他不由想起他和白玉堂如今的相处,每一次想都觉得额角发疼。
      “情”之一字,实在恼人恼心。
      这两日被赵颖迫得尤紧,好几次感觉那公主千岁要把心里话给掏了底,幸而都被旁人打扰岔开去。即使如此,展昭一颗心仍被弄得一惊一乍,终日七上八下心魂难安。于是安排了最信任的同僚守在赵祯身边,盘算着可以缓口气,展昭便借口回开封府过年。
      赵祯获悉后表情颇为伤感,本想今年有展昭作陪,心情格外愉悦,为此他还嘱咐御厨房特地备了展昭喜欢的小食每日换着花样偷偷加餐。但他毕竟体恤展昭,按下心中沮丧,强颜欢笑地赐了些开封府各人喜欢的玩意儿,就放展昭出了皇城。
      开封府众人见展昭回府过除夕,个个喜笑颜开。四大校尉更是兴奋地忙开了,张龙赵虎拉着展昭回房换公孙先生一早为开封府众人备下的新衣,王朝跑礬楼买酒,马汉催庖厨加菜——加的当然都是展昭最爱吃的江南小菜。
      等晕头转向换完簇新的衣衫,展昭重新回到花厅,环视一圈,仍不见白玉堂,他忍不住问道:“白兄呢?”
      “一大早又出去了。”张龙撇嘴说道。
      展昭直觉那个“又”字有文章,视线投向公孙策:“公孙先生,怎么回事?”
      公孙策咳了咳,道:“白少侠不知怎么了,自从那晚和展护卫从礬楼回来,之后就早出晚归,回来时都醉得不醒人世。我看再这样下去,就连我的醒酒药都要不管用了。”
      展昭蹙眉凝眸,枉费思量。
      包拯试探道:“展护卫,你和白少侠之间……莫非出了什么事?”
      本是寻常一问,却在展昭心中“咯噔”了下,紧咬的牙关半天蹦不出一个字来。
      幸好此时赵虎咋咋呼呼插嘴道:“不会啊。我看展大哥和白玉堂那日回来有说有笑,好不开怀。八成是他自家出了什么糟心事。大家又不是不知道,他多傲多倔的一个人,除了展大哥,他哪肯把自己的心事说给别人听?憋在心里自然不会好受。”
      马汉道:“虎子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前几日白少侠的确有接到陷空岛的家书。”
      众人听了,纷纷附议这个推测的可信度。
      包拯拍了拍展昭肩膀,温声道:“这些年多亏白少侠帮衬,我们开封府欠他良多。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有空多关心关心他。”
      展昭颔首。即使包拯不交代,他也不会放着白玉堂不管。
      抬眼看看已经暗下的天色,展昭道:“属下这就去把他找回来。”
      “不用啦。”去买酒的王朝抱着两坛酒慢慢走来,“景阳楼的白掌柜把人给送回来了。”说着,朝身后努了努嘴。
      果不其然,白玉堂被两个跑堂打扮的伙计架着,一路走得步履蹒跚,嘴里还不时嚷着:“老子还没喝够,拿酒来!拿来!”
      陪在旁亦步亦趋的白掌柜不停拿帕子抹着额头,想必将白玉堂弄回来定是费了好一番气力,冷汗热汗流了不少。展昭见状遽然上前,拱手道:“有劳白掌柜了。白兄的帐算我的,麻烦掌柜到开封府的帐房取钱吧!”
      白掌柜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小的怎敢要展大人的钱?五爷是景阳楼的老主顾了,定期自会将帐给结了。其实就算不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点酒又值不了几个钱。不过……小老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妨事。掌柜的但说无妨。”展昭道。
      “小老儿和五爷是本家,也算看着五爷从小长大的,这几日五爷天天喝得烂醉,长久下去真担心他的身子怎么受得了。五爷每回喝醉了,小老儿总会听他时不时叨念起展大人,所以想请展大人帮忙劝劝。还有,若你们间发生了什么不痛快,展大人有容乃大,让着五爷一些吧。”
      白掌柜刚说完,展昭还不及应什么,就见白玉堂突然挣开架住他的伙计,冲白掌柜横眉怒目道:“爷我心情不好,关那只死猫什么事?!你们少在那里叽叽歪歪影响猫儿当他的忠臣。我的事我会自己解决,休要多嘴!”
      展昭心头一凛。依这话来看,白玉堂真遇到不好处理的家事了。
      白玉堂得理不饶人,表情越发狰狞想骂人。刚点出一根手指,哪知身子一歪,脚下趄蹶,眼瞅着人就要摔倒。所幸展昭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他。白玉堂眯眼瞟了眼,显然没看清他是谁,不依不挠又推。
      展昭怒起,一声厉喝:“闹够了没有?!”
      这一声当头棒喝还真管用,白玉堂彻底怔住。醉眼朦胧间忽然划过一丝清亮,他的手颤颤伸向展昭,声音也因过度喜悦微微发着抖:“猫儿……真的是你?”
      眼见白玉堂就要抚上展昭脸庞,展昭大惊,暗道不好。
      这大庭广众的,若叫人看出什么就不妙了。他决不能让人发觉他们之间有什么异常,不然,他们都完了。
      中途一把截住,抓着白玉堂的手扶稳他,展昭用自己身躯不着痕迹地挡住众人视线。“是我,白兄。你醉了,我扶你回房。”
      “不,先让我看看,猫儿,让我看看你……。”话到一半嘎然而止,白玉堂肚中一阵翻绞,喉口一酸,接着大口大口黄白吐了展昭一身。
      众人掩住鼻子,俱是愕然。于展昭,唯有苦笑。虽被吐以一身污秽,至少阻了白玉堂的口不择言,算是福祸双至吧。但白玉堂眸中的痴恋,多少落到一些人眼里,加上他暧昧不清的话语,让展昭着实心惊肉跳,又无可奈何。只有佯装出一脸嗔怪,岔开话头道:“你要的东西我自然有给你带,这么急着看做什么?”
      架起白玉堂,回头略带歉意地向包拯道:“大人,白兄醉的厉害,我先送他回房。”
      包拯点头应允。
      一旁,王朝等人纷纷热心想要搭把手,展昭实在不堪承受白玉堂随时可能脱口而出的“疯言疯语”,更不堪让外人体会这种难堪背后的震惊与鄙夷,展昭只有选择苦涩自知。心中固然卷起千滔万浪,面上却不露丝毫痕迹,平静如常。
      他道:“别了。这家伙吐我一身,指不定待会儿还有的吐。大过年的大家都更了新衣,糟蹋我一件也就罢了,你们没必要跟着一起受罪。”
      走了两步,见赵虎仍跟过来,展昭便脱下被吐脏的外衣请赵虎拿给帮佣的大娘去洗,说了句“行了,我搞得定他。”才悻悻然独自带着白玉堂回房了。

      ——白玉堂的房门口。
      ——展昭目瞪口呆怔立半晌。
      这哪里像是人住的?简直乱得可以。衣服随处乱扔不说,桌上没有一只杯子是站直的,更别提那一床皱得与菜干有一拼的被子了。哪里有一点点从前整洁干净的影子?
      展昭本就肚里有气,这一看眉头蹙得更紧。想到适才白玉堂差些捅出纰漏,无名之火不由烧得更旺,不给白玉堂开口的机会,径直将他拖进屋子,一把粗鲁地推到床上。
      却不知白玉堂生怕是梦,从刚才便死揪着展昭衣角。这一倒,展昭自然不能幸免,连带跌了下去,差些压在白玉堂身上。所幸展昭反应够快,双手一支,及时撑住稳了身形。
      身下,那醉得迷迷瞪瞪的人突然睁开浊眼,痴缠的目光毫不遮掩,就徘徊在双眸间。那种由里而外的迷蒙更像是一种诱惑,若即若离,似有似无。展昭相信,此时若面对白玉堂的是个女子,绝没有一个会不动心。
      可惜,他不是女子,他是铁骨铮铮的男儿。
      展昭想苦笑,却发觉连苦笑的力气也快耗尽了。他现在唯一有余力做的就是思考,思考究竟是什么使他们之间的关系演变得如此荒唐。
      白玉堂不但目光痴缠,双臂也是痴缠。感觉展昭就要起身离开,他骤然拉住他,用力一扯。
      展昭没料到他会有此举动,一个踉跄扑在白玉堂胸膛之上。
      原本看似温柔的拥抱,在真实相触的一刹那突然变得激烈、有力,令展昭一时半刻无法挣脱。白玉堂紧紧抱住怀中的人,揪苦的心瞬间得到释放,却又在体温彼此交融之际,另起一种难言而喻的凄苦,迫他再次闭目似要逃离现实。
      “猫儿……猫儿……猫儿……猫儿……猫儿……。”
      一遍又一遍喃着唯他独有的称谓,恍惚是要集滴为流,汇川聚海。如果……如果感情这种东西真能敛起,如果千呼万唤真能叫出他要的动容,是不是这凡世的俗人将更容易得到他们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可不可以别弃我不顾,别离开我……。”
      只有这一瞬,他才能欺骗自己,觉得他似乎真的拥有了,哪怕仅是一夜浮梦。
      只因下一瞬,真实将闇中的梦破晓,怀中的人已然远去。
      白玉堂跳起来想要抓住梦的衣角。
      是的,他确已抓住,只是视线清明后的对视,让他的心一路寒凉,如履薄冰。
      为什么那个人面对他时的眉头不再舒展?
      为什么那个人看着他时眼中不再有欢愉?
      这是怎么了?他们之间……究竟是怎么了?
      “你醉了。”
      对视的终局是展昭自牙关中生硬蹦出的这三字。
      白玉堂突起一股冲动,他不想看到这样的展昭,他想抚平他眉宇间的褶皱,想重展他的笑颜。然,还不及开口,展昭的手指已点上睡穴,昏睡之前他只听到展昭说了句“好好睡一觉”便人事不知。
      逃难似地从白玉堂房间夺步而出,展昭一拳砸上廊柱。
      “这是怎么了?我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了?

      因了心事重重,直到吃年饭展昭仍不时恍惚失神,沾染不到旁人半分兴致昂然。众人以为他是为行刺案烦心,稍稍宽慰几句,也不敢多提。对此,包拯公孙策另有想法。
      饭后,展昭被请到禅房。
      “今夜展护卫闷闷不乐,连王朝他们邀你上御街夜游都推了不去,可是心中藏有心事?”
      展昭一愕,第一反应是今日白玉堂的怪异举动被看出了端倪。
      “是啊,展护卫。大人待你如同子侄,你有什么不能对大人说的?”公孙策也附和了一句。
      这让展昭心头更是忐忑。但是这种事,即使打死他也是绝难道出口。
      展昭躬身作揖,声音尽可能保持平淡:“属下没什么心事。大人与先生多虑了。”
      “展护卫,”包拯从打坐的蒲团上起身,走到展昭身前,“本府其实已经知道了,你就不用再瞒本府了。”
      震惊冲击得展昭身子巨颤,一个不稳向前栽去,幸被包拯一把托住双臂,扶住了他。
      “大人,你……你……真的都知道了?”声音异样战栗。
      “你这孩子,这种事情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包拯见展昭好半晌没反应过来,于是又道,“本府若是早些知道,自然也能早些帮你。”
      呃?!
      断流的思潮突然又开始流通了,展昭小声探问:“大人,你到底说的什么事?”
      公孙策道:“不就是你跟德仪公主的事。”
      心骤然一松,展昭本能长出一口气。包拯与公孙策见他如此,不禁面面相觑,觉得这口气叹得暗藏玄机。
      公孙策问:“莫非展护卫不是为了公主的事心烦意乱?”
      展昭很快正色回神,摆出反问表情道:“先生和大人听说了什么?”
      公孙策眼神闪烁。毕竟是涉及展昭的八卦之事,怪不好意思地咳了咳。“德仪公主对展护卫青眼有加这个我等俱是知道的。我们听王丞相说,最近公主似乎对展护卫缠得尤为厉害,皇亲贵戚里还有人猜展护卫过完年就可能当上驸马爷的。”
      包拯接口道:“自然,老夫这开封府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展护卫对公主绝不会有那种心思。但公主单方面一相情愿也着实头疼,官家如此疼爱德仪公主,万一降旨赐婚,于展护卫会是大大为难。所以老夫料想展护卫定是为这件事头疼。”顿了顿,包拯看着展昭阴晴不定,威严又祥和的眼神间多了丝了然,“不过似乎是我等猜错了,展护卫的不快并非源于此事。”
      展昭知道包拯观察入微,所以极力掩饰:“多少总有一些困扰。但属下更多是为行刺之案在烦恼。”
      果然一提及行刺,包拯的注意力就转开了:“说到这个,本府正要问你。”
      “大人请说。”
      “你在宫中这些日子,可有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展昭也是察言观色的个中好手,打量了眼包拯表情便道:“大人有此一问,想必是在大理寺一无所获吧?”
      包拯道:“倒也并非没有线索,只是可被揣摩的旧案太多,反而弄得本府毫无头绪。”
      “属下却也要叫大人失望了。”展昭理清思路,才道:“这几日我在宫中一直留意观察当日几个嫌疑之人。万岁的近身太监薛良与属下接触最多,如果凭经验没有判错,我可以肯定薛良不会是那个向外通风报信的人。”
      “那么玉妃如何?”公孙策问。
      “我在宫中各个大小宴席上有暗中留意玉妃一举一动。玉妃端庄淑德,且对官家情深有目共睹,应该也不会是她泄漏那日的行踪。不然作为枕边人,官家夜每夜岂不最是凶险?其实属下曾为试探玉妃,故意向她借了壶果液。就在她将玉壶交给我时我特意留心看了下她的手。她的手光洁平整,十指温润,细腻无棱。这决不像是练武之人会有的一双手。再者,当时是官家一时兴起主动要出宫,而玉妃除了走散那会儿,别的时候至始至终与官家在一起,按说没有什么机会放出消息?”
      公孙策思忖一番,道:“展护卫说的对。照展护卫当日看到的情况,这些人是早有准备,决不可能仓促行刺。”
      包拯赞同点头,又问:“看守皇城东华门的那两个守卫呢?”
      展昭脸色徒然变了,“他们……死了。”
      “什么?死了?!”
      包拯与公孙策同时大吃一惊。
      “是被处死的。”
      “这……究竟怎么回事?”
      展昭道:“据说是前几日郭皇后出宫上相国寺为官家祈福,那两人玩忽职守冲撞了皇后。”
      公孙策疑道:“郭后就算有几分娇蛮,又怎会为一点小事杀了这两个身负武职之人?”
      展昭道:“先生说的对,郭后虽然被冒犯心生不快,但急着去上香祈福并没真与他们计较。只是不知这事怎么就传到了太后耳朵里。”
      “太后一向宠爱郭后,的确可能一怒之下杀了这两人。”抚着胡须,包拯道:“这么说来,这次行刺好似成了无头公案了……。”看到展昭和公孙策俱陷在沉思中,包拯突然释然一笑,“你看本府真是的,今儿个是岁末,本府居然还引你们思虑这些事。不想了不想了。展护卫,这几日定是累坏你了,你快回房歇息去吧。”
      “那么属下就告退了。”再次作揖行礼,展昭退出禅房。
      禅房内,公孙策的声音突然扬起:“大人,你不是觉察出展护卫和白少侠之间生出些芥蒂,为何适才不问?”
      “展护卫的心烦事已经够多的了。他若愿说,自会讲给我等听,若是不愿,又如何强求得来?本府虽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不协,但这终究是他们年轻人的事,本府无以置喙。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他们不说,本府就无权过问。”向门的方向望去一眼,“本府只希望像他们这样可为彼此两肋插刀的深厚友情莫要被什么事给搅了这份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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