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的鱼》风*音

4、初恋记忆

　　“原来那小弟喜欢大姐大类型的？哈哈哈……”方若素坐在床上边说边笑。见她笑得猖狂，若愚用怀里的抱枕丢她，被对方接住，然后又听她开口说：“那小子该不是故意每次都考那么点分数，让你可以一直留在那里替他补习吧？哇噻，小小年纪心思可不小。”

　　“怎么可能，他才三年级好不好？”若愚不理她，起身走到若素的书桌前。

　　身后的人又说：“三年级的小朋友也知道及时表白，明确立场，现在的小孩子都早熟得很。上次我回来看到花园里有两个穿着绿色校服，戴着绿领巾的小朋友抱在一起KISS，当时看得我这张老脸都红了！你这个情况算小巫见大巫了。”

　　若愚简直语塞，根本想象不出她说的那种情节，“现在的小学教育也太超前了吧？”

　　“没办法，网络太发达，你以为是我们小时候啊，只能对着电视书籍意淫。”

　　见她越说越离谱，若愚赶紧换话题，转过椅子朝向她，直接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该跟我交待一下？”

　　若素抱着枕头，一脸的无辜，“交待什么？”

　　“少装傻！”若愚瞪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苏杭问你要我手机号码的事？”

　　若素一双大眼顿时放光，喜滋滋地凑上来问：“他发消息给你了？还是打电话了？”

　　若愚没有告诉她自己在杨峥那里遇到苏杭的事，只是说：“只是发了几次消息。”

　　“哈，有希望。”若素神情暧昧地打量她。

　　“有什么希望？”

　　若素双手搭在她肩上，说：“小鱼儿，你最近红鸾星动，开始走桃花运了。”

　　“拜托你正经点！”若愚拍掉她的手。

　　“我很正经啊，你看前阵子苏杭问我要你号码，今天杨峥又跟你表白，这不就是桃花运么？嘿嘿，终于啊，这世上除了范子涵，又有人懂得欣赏我们家小鱼儿了！”

　　听她忽然提起范子涵，若愚表情微微一僵，不过很快就回复笑颜，说，“你想太多了，我跟他从头到尾没见过几次，根本就不熟悉，怎么可能会是你想的那样。”若愚从来不信一见钟情，更不认为这样的事会发生在她身上。她一直觉得，感情只有建立在深厚的交往基础上才可能发生。

　　“你不用这么早推翻我的话，咋们骑驴看唱本，慢慢走着瞧。我敢打赌，那苏杭对你一定不简单。”若素充满自信。

　　若愚也不和她争辩，只是说：“以后不可以再随便出卖我。”

　　“苏杭虽然算不上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好歹也高大正气，前途光明。就算把你卖给他，也不亏。”若素手点下巴，头头是道。

　　若愚知道这丫头肯定说不出好话，起身回自己房间。

　　若素忽然在她身后发问：“姐，你不会还在等范子涵吧？”

　　若愚脚步一顿，随口回答：“当然不是。”

　　回到自己的房间，若愚拿出包里的速写本，一页页翻看。里面大都是她在路上随便画的漫画，有的复杂精细，有的寥寥几笔。她翻到今天上午的那副临时涂鸦，看着画纸上的杨峥和乎乎，不禁傻傻笑着。

　　杨峥的话她自然不放在心上，等那孩子长大，今天这段小插曲或许他早就忘了。而苏杭，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可若愚并不在意，也不会往若素说的那方向上想。毕竟她活了二十年，从来没有男生追求过她，她也不认为这次就是。反而是若素这个性格如男孩子般的小丫头倒情场经验丰富，堪称阅历无数。若愚总是有意无意地将自己困在一个小小的圈子里，不刻意走出去，也不愿意旁人走进来。以前或许是心甘情愿留在里面，但时间一长，就成了习惯。等她意识到，才发现自己已经忘了如何走出去。

　　那个圈子，就是范子涵。

　　范子涵和苏杭一样，年长她一岁。是方爸爸一位忘年交的独子，现在在意大利念建筑设计。两家同住一条街上，相隔不过几百米，范子涵曾是他们家三个人的第一玩伴。他是第一个叫她“小鱼儿”的人，第一个教她画画的人，同时还是那个让她尝到初恋滋味的人。

　　她小时候胆子小，每次一群小孩子聚在一起打打闹闹，她总躲在一边静静看着，并不参与。若素则像个小霸王，舞刀弄枪都抢头阵。当没有人陪她玩的时候，范子涵就会拿着纸笔走到她身边给她画画。她记得自己上学前有阵子特别喜欢一部卡通片里的某只小鸭子，范子涵就画了几十张不同的卡通鸭子送给她，每只都憨态可爱，栩栩如生。

　　他们上同一所小学。偶尔若素和男生打架闯了祸，就会偷偷躲起来不让大家找到。每次遇上这样的情况，方若谷、范子涵，还有她，三个人就在放学后的校园里大喊方若素的名字，直到找到她为止。

　　初二的时候若愚第一次参加绘画比赛，当时初三的范子涵为了认真复习迎考，放弃了那次比赛。他把自己所有的绘画工具都给了她，说这样能给她带点福气，同时也算是她带着他的份额一起参加比赛。那次，身兼两人份的若愚拿了人生里头一个绘画奖。

　　高一那年军训，若愚的皮肤被太阳晒得蜕皮，后来手臂肩膀上甚至发出一粒粒小红点，微微刺痛。范子涵知道后第一时间带她去看医生，配了药膏叮嘱她按时敷药。等她痊愈后，正好军训结束回到家，家里人都不知道她有过不适。

　　那年期末计算机等级考试前，为了不打扰备战高考的方若谷，也是范子涵一次次反复教她，陪她练习，从数据库到C语言，从Photoshop到Flash，细细指导，直至她把二十套样题都融会贯通。

　　范子涵高三上半学期参加市里一个英语演讲比赛。赛前的两个星期，每天早上五点三刻，若愚都会起来陪他跑步。初冬的早晨虽然会让她哆嗦，可每次跑完步，范子涵都请她吃小笼包和豆腐花，然后她就坐在那里听他一次次地模拟英语演讲。那时候，她的心就好像扑扑冒着暖气的泡泡，一个接一个。

　　得知范子涵高中毕业后要去意大利留学，若愚起初是失落，甚至是伤心。想到相识了十几年，亲如家人的他忽然有一天要远离自己，到一个她触摸不到，感觉不到的地方，那种无力的感觉对她而言，苦涩大于一切。

　　她问他，会不会回来。

　　他说，也许会，也许不会。他也说，小鱼儿，外面的世界其实很大，如果我们能为自己装上翅膀，就该不顾一切飞向天空，飞去外面看看自己没见过的一切，那种靠近梦想的感觉比登上天堂更棒。

　　她记得他说那话时的眼神，仿佛已经延伸到世界的那一头，有着他追逐的理想和精彩。

　　范子涵离开四年，有时和她互通邮件。可她知道，他们之间相隔的已不仅仅是那九千多公里的距离，有很多东西已经随着时间在慢慢改变。从那一次他寄来他和女朋友的相片开始，在她能力范围外，一点点改变。

　　若愚偶尔会收到苏杭的短信和电话，聊得都是普通的事，各自生活里的大小趣闻。有时不是聊天，只是苏杭拍了他觉得有趣的东西，以彩信形式发给她。其中有他们律师事务所墙上的画，有乎乎睡觉的可爱模样，有各式各样他觉得漂亮的东西。

　　若愚每次都会耐心回复，渐渐地她手机的信息夹里有了不少苏杭发来的短信和照片。有时他们也会上网聊天，但次数很少。不过，苏杭好像也很忙，他平时发来消息的时间似乎都在半夜，如果若愚白天找他，通常得到回复也要等到下班后。平时的手机交流毕竟只是少数，之后几次去杨峥家补习，她都会陪他去看乎乎，但也没再遇上过苏杭。虽然她不知道律师事务所里的翻译是什么样的，可她知道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如果想取得事业上的进步，就一定要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努力。

　　暑假的最后一个星期天，若愚和若素一大早就被哥哥拖起来，开车载着两人去了苏林家。

　　“老大，你要去也该带方先生和方太太去，拖着我们干嘛？”若素边打呵欠边埋怨。

　　“又不是见家长，他们去干什么？”方若谷开着车，随手将副驾驶座上的面包和牛奶扔给后排的两人，说：“你们先吃这个，待会儿到了苏林那里，包了馄饨再吃。”

　　“包馄饨？”两人异口同声。

　　“苏林买了很多馄饨皮，还弄好了馅儿，你们是过去负责帮忙打下手的。”

　　若素啃着面包，说：“搞了半天，我们是廉价劳动力。”

　　若谷说：“反正你们天天懒在家里也没事干，出来活动活动没什么不好。”

　　“这么说，我们今天中午就是去她家吃馄饨？”若愚问。

　　“中午吃完馄饨，下午带你们去打网球。”若谷从后视镜里看了眼俩人，“学校的体育课，我记得你们两个都是选修网球，没错吧？”

　　听到打网球，若素就来了兴趣，忙点头说：“我们五个去打？去哪里？你订场地了没有？”

　　“苏林订好了，今天下午两点的场子。她家附近那个体育馆，环境还不错。”

　　若愚则没这么高的兴致，懒懒地说：“要不你们去，我回家睡觉？”

　　“小鱼儿你就不怕变成条小肥鱼？一个暑假都没见你运动过。”若谷说。

　　若愚向来没什么体育细胞，运动几乎项项不擅长。上学期网球考试她差点就挂了。

　　“你就当是为了下学期考试做热身准备，”若素对她说，“多练练总好的。”

　　若愚呵呵一笑，说：“我打算下学期改选健美操。”

　　若素叫道：“又改？乒乓、篮球、羽毛球，你能换的都换过了。如果下次健美操也不行，你是不是预备去选游泳？”

　　“那个不可能，要我下水，我宁可体育补考。”若愚喝了口牛奶后坚决地回答。

　　若谷笑她：“冒牌小鱼儿，居然不敢下水。”

　　若愚属于那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锦绳的人。小时候一家人去热带风暴，若素拉着她从几十米高的地方滑水下来，结果她没抓牢救生圈，直接被冲到下面的深水区泳池里。虽然工作人员及时把她从下面撩了上来，她也只呛了几口消毒水而已，可打那以后，她就敬水远之，看到水能避则避。所以到目前为止，她还是旱鸭子一只。

　　三人不一会儿就到了苏林家。进门后，若愚才发现苏杭也在。

　　苏杭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好像一直都没告诉我，我堂姐是你大哥的女朋友。”

　　若愚则笑了，心情忽然很好，说：“原来也有你不知道的事。”

　　若素见他们俩人有说有笑，在一旁打趣：“你们俩看上去很熟嘛。苏杭学长，你今天怎么也在？莫非是有备而来？”

　　若愚轻打她一下，另一边的苏林则替他回答：“小杭他爸妈和我爸妈去云南旅游了，这几天他都在我这里搭伙。”

　　若愚见苏林家餐厅的长桌上已经准备好了馄饨皮和馅料，问“这馄饨是什么馅儿的？”

　　“本来想包芹菜猪肉的，可小杭他不喜欢吃芹菜。然后我也问过若谷，他说你们两个什么馅儿都吃，所以现在就改成青菜猪肉，另外还放了香菇和虾仁。”苏林说。

　　“那真巧了，小鱼儿也不太喜欢吃芹菜。”若素笑眼眯眯地看着他们说道。

　　“我已经不挑食很多年了，”若愚拉近若素，低声说，“你待会儿给我多做事，少说话！”

　　几个人洗了手，戴了围裙袖套，便围着桌子坐下，开始动手包馄饨。

　　托皮，蘸水，调馅儿，捏型，几个人以各自的手法包出了大大小小形态不同的馄饨。

　　若谷对若素包出来的馄饨评头论足：“丫头，你那个不像金元宝，倒比较像可颂坊的羊角酥。”

　　“你少挑剔我的馄饨！”若素捏着馄饨皮说，“我看你那些也不像正宗的江南馄饨，跟广东云吞差不多，都没什么固定造型！”

　　若愚看了看众人面前的成绩，她大哥对编程也许是一把手，可对包馄饨的确没什么天赋，就像若素说的，几乎每个都造型不一样，一排看过去歪歪斜斜，不太中看。若素则每个都放足馅料，包出来的馄饨各个中间圆鼓鼓，两头特别尖，外形上是有些像羊角酥。而她和苏杭的水平差不多，馄饨造型只能算工整，如果要论漂亮，就只有苏林手下的那些了，而且数量也遥遥领先。

　　“能吃就行，我们要求不高。”苏林笑着说。

　　若素看了苏林的馄饨，直说：“苏林姐，如果你去参加包馄饨比赛，没准儿能拿个第一名回来。”

　　“其实，我爸爸包的馄饨才叫漂亮，手法也好，速度又快，我也是跟他学的。”苏林说。

　　“我记得，我学会包馄饨，是在高二学农的时候。”若素回忆，“小鱼儿好像也是吧？”

　　若愚手上的动作一缓，随后轻轻“嗯”了一声。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高二了才会这些？我记得小鱼儿很小就会包馄饨、饺子和汤团了，都是子涵教的。”若谷一边把水蘸到馄饨皮上，一边说道。

　　“谁？”苏林没听清那人名字，随口问道。

　　“范子涵，我们家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也是半个邻居。”若谷说，“以前小鱼儿一直跟着他玩的。”

　　他们几句话，就让若愚的思绪一下子飞回小学四年级。有一次劳技课，学的就是包馄饨。若愚试了几次却老包不好，馅儿总会漏出来。当时是范子涵跑去菜场买了一堆馄饨皮和面粉回来，说先教她包馄饨，然后顺便把饺子和汤圆的做法也一并教了。

　　那时他们只是小学生，哪有力气调馅儿擀面，最后还是范子涵的爸爸出动，帮两人做好一切前期准备工作，范子涵才有模有样地开始教她。正所谓熟能生巧，在范子涵手把手的教导和一整个下午的练习后，若愚自然就能包出外型和质量都合格的馄饨和饺子了。虽然汤圆的做法她还不太行，可当时已经很满足了。

　　眼前，若谷和若素还在说着什么，若愚却一直没说话，低着头静静地包馄饨。

　　如果这时她抬头，就能看到身边有个人静静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