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的鱼》风*音

3、猫的故事

　　周末和暑假的时候，方若愚除了画漫画，就是去当家教。她教的是英语，对象是一个叫杨峥的三年级小男生。偶尔她也会教杨峥画画，不过她发现那孩子数学天赋极好，其他却是一点儿没上心，就连若愚画的漫画他也看一眼就忘过，更别提要背的单词了。她替他补习了近一年半，英语成绩却总在及格边缘徘徊。每次试卷发下来，若愚总比他还紧张，就怕他挂红灯。倒不是担心因此被人家家长辞退，而是这些日子以来，她花了不少心思和感情在杨峥身上，总归希望他能有进步，哪怕一点也好。其实若愚知道杨峥如果愿意多花几分心思在英语上，成绩一定名列前茅，可这孩子就是典型的严重偏科，怎么教也不见效。而杨峥的父母则半年见不到一次，就连若愚每月的工资都是他们家保姆代为打进她工商卡里的。起初她还抱着和他父母谈谈的心态，后来也只能渐渐放弃了。

　　今天补习结束后，杨峥忽然拿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饭盒递给若愚，一脸天真可爱的模样，恳求道：“方姐姐，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我保证只要一会儿，不会麻烦你很久的!”

　　第一次见到杨峥对她有请求，若愚有些意外，接过饭盒，问：“你说说看，只要我做得到一定帮。”

　　杨峥露出两颗小白牙，说：“姐姐你过会回家之前，能不能先到我们家公寓楼后的车库里去一次？那里有一只黑色的小猫，叫乎乎，这饭盒里面是昨天晚上剩下的鱼头汤，你把这个给它送过去吧！平时都是我去的，可过会儿我要出门，没时间去。”

　　“乎乎？流浪猫？”

　　杨峥点头，“妈妈不让我带它回来，乎乎是我给它起的名字，因为它黑乎乎的。不过很可爱，也很可怜。”

　　若愚听后答应了：“就在后面车库里是吧？那好，我现在就去给乎乎送饭。这饭盒下次我来的时候再还回来。”

　　杨峥的小脸顿时挤得跟个糯米团似的，上前一把抱住若愚直说：“姐姐你放心！以后英语考试我一定上八十！”

　　若愚被他这么一扑，先是一惊，反应过来后拍着他的脑袋笑说：“口气不小，你先上七十再说吧。”

　　杨峥三年级，个子只到若愚肩膀，他和若素小时候很像，淘气却也爱撒娇。若愚见眼前这个孩子并非只对数字感兴趣，原来还很有爱心，心里有些高兴。

　　若愚拿着饭盒来到车库，挨着车位一个个地找。她不禁低笑，自己最近好像总是保持着这样弯腰的姿势在找什么。上次是若素的手机，这次是小猫乎乎。若愚不禁想起那次在香格里拉见到苏杭和唐裕的事。后来她问过若素，为何对唐裕一脸的不待见。当时若素一副不屑的表情解释说：“小鱼儿你不知道，那个唐裕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尽干些不像男人的破事。先是追了我们隔壁宿舍的小佩，小佩你知道吧，也算我半个姐妹啊，水灵灵多好的一个小姑娘啊。那家伙当初追小佩的时候花招用尽，一副感动天地的样子，我们几个还替他说过不少好话！谁知道他刚追到小佩一个月都不到，就让我们看见他搂着另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女生有说有笑一起去看电影。什么人嘛！我当初居然还为他说过好话，现在想起来就气！小佩那时候哭得眼睛都肿了，我去找唐裕理论，他还打死不承认！”

　　若愚回想唐裕的模样，心想那男生的确有着让女孩子心碎的资本。刚想着，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几声猫叫声。

　　若愚心中一喜，顺眼看去，只见那边蹲着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人，背对着她的方向，低头摸着一只黑色的猫。

　　心想那应该就是乎乎，若愚走近，发现它正在喝塑料碗里的牛奶，旁边还有个打开的猫粮罐头。

　　感觉到有人走近，蹲在地上的男人抬起头，见到她后先是明显一愣，然后勾唇一笑，说：“这次该轮到我说‘怎么是你’了。”

　　等若愚看清眼前的男人正是苏杭时，脑袋就像电脑机箱当机，一下子卡在某个地方，除了意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苏杭见她嘴巴都快变成“O”型了，手撑着膝盖站起身，看了眼她手里的盒饭，俯视她问道：“你也来喂它？”

　　看着眼前的人顿时高出自己一个脑袋，若愚缓了缓，回答：“我替人来送饭给乎乎。”

　　“乎乎？”

　　她看向此时吃得不亦乐乎的小猫，问：“它不叫乎乎吗？”难道搞错了？不是这只？乎乎在其他地方？

　　他问：“你认识杨峥？我们这里只有他管这猫叫‘乎乎’。”

　　“我是他的英语家教。”她解释，“你也住在这个小区？”

　　“是啊，偶尔会带点东西过来给它。之前在这里遇到过杨峥那小子。他很喜欢这猫，可惜他们家不让他养。我妈对动物皮毛过敏，也养不了。所以它只能寄宿在这里。”

　　她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盒饭，说：“它吃了你的牛奶和罐头，那这鱼头汤，大概吃不下了。”她也蹲下身凑近黑猫，看着它黑如绸缎的皮毛和乌黑发亮的眼睛，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抚摸。

　　“你不怕有跳蚤？”他的声音插过来，参了一丝玩味的笑意，“你不怕交厄运？都说黑猫很灵异。”

　　“是吗？”她的手没停下，轻轻扶上小猫的头，说：“你不也靠得很近？”

　　他坦然一笑，“它很干净，即使是流浪猫，但门口的保安定时都会给它洗澡，所以不会有跳蚤。本来想吓吓你，虽然我也从来不信什么黑猫不吉的论调。不过我早该想到，你会为猫遮雨，肯定不会相信这个。”

　　“我为猫遮雨？你怎么知道？”她更加疑惑，可随即又反应过来，“你那天也去过三公寓旁边的长廊？”

　　他们学校的第三公寓旁有一条情人长廊，平时是情侣们散步培养感情的地方。放假前的某个下雨天若愚经过那条路，看到一只黑猫趴在张长凳上，不躲开避雨，只是一直趴着打盹。若愚虽然不明白它为什么不躲雨，可又怕它淋湿，就走到黑猫身边撑着伞替它遮雨，一遮就是一个小时。

　　“那天我去学校办点事，正巧也路过那里。就看到某个人替一只猫撑伞，在椅子旁边站了老半天。”他说。

　　她仰头和他说话，没过多久脖子有些酸，刚想站起来就见他又半蹲下来，问：“你替杨峥补习多久了？”

　　“快有一年半了。”

　　“那小子成绩应该不错吧？”

　　她尴尬地笑笑，不作回答。两人沉默片刻，然后若愚看着他，清楚地问道：“那个……我们认识吗？我的意思是，我们之前认识吗？”

　　他不答反问：“你叫方若愚，04级环境工程二班，没错吧？”

　　“我也知道你是03级德语系的苏杭。可是，这样就算认识？”她纳闷，照这逻辑那她也算认识奥巴马、居里夫人和黄晓明了吧？

　　“认不认识很重要吗？”他虽然近在咫尺，可神情却有些让人看不清，“有的人彼此认识却从来不交谈，我们就算不认识，现在不也一样在聊天？”

　　听他绕了半天，还是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她又问：“我的意思是，我们之前见过吗？或者在学校里你跟我说过话，帮过我的忙，只是我忘了？”

　　苏杭爽朗一笑，“我这张大众脸你忘了也正常。”

　　若愚有些窘然，想解释说自己不是那意思。这时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上有些痒痒的感觉，低头一看发现是乎乎正用自己的爪子蹭她的手背，想抢她手里的饭盒。

　　苏杭用手指点乎乎的脑袋，“势利的小家伙！闻到鱼腥味就抛弃我的牛奶和罐头了！”

　　“它还吃得下？”她看它吃了不少，问，“吃太多会不会对身体不好？”

　　“它跟加菲猫差不多，简直胃通宇宙，无边无际的。”

　　她扑哧一笑，然后将饭盒打开递到乎乎面前。

　　等乎乎把饭盒里的鱼头啃得干干净净，鱼汤喝的一滴不剩的时候，她伸手把它抱到怀里，笑着说：“吃饱了果然很沉！”

　　苏杭说：“你小心它的爪子，这小家伙脾气不太好。”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没过多久就见乎乎在若愚怀里反复挣扎，几只小爪子也不停地挥舞。

　　忽然，听到若愚“嘶”地低声抽气，一条抓痕顿时在左手背上显现出来。

　　见她被抓伤，苏杭赶紧从她怀里抱过乎乎，看着她的手问：“要紧吗？有没有流血？”

　　“没事，没流血，只是拉了条印子罢了。”她话音刚落，就听到苏杭“哈”地笑了一声，然后吃惊地发现他的右手背上也出现了一条相同的抓痕。

　　“忘恩负义的家伙，刚吃完就对付我们。”苏杭轻轻放开乎乎，拉起地上的若愚，比着两人各自受伤的手，随意说道：“我们这算同病相怜吧？”

　　两人都对手上的伤不以为意，眼看肇事者已经悠闲地踱步到一边去睡觉，便收拾了地上的东西走出车库。

　　“你跟我回家先用肥皂水洗下，我再替你消毒。”苏杭看着她的手说。

　　若愚赶紧摇头：“不用了，没破也没红肿，不要紧的。”她才第三次见他，说过的话都不超过一百句，就算他是好心，她也绝不可能随便跟他回家。

　　看出她的不愿意，他说，“那这样吧，你回去自己处理下。虽然我们这里有不少人之前都被它抓过，大家也都没事，不过你还是注意下比较好。”

　　苏杭把她送出小区，临上车前，他问：“你每周六上午这个时候都会来给杨峥补英语？”

　　“以前周日也要来的，不过从上学期开始就只补习一天了，他好像还要学其他乐器。”

　　“你还在画画吗？”他忽然问道。

　　若愚定睛看了他半天，良久后语气平静地说：“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他笑，“你以后毕业了，会去当漫画家么？”

　　“就我这水平，怎么可能当漫画家。”

　　“不用妄自菲薄，手冢治虫也是17岁才开始立志做漫画家，只要有心，坚持下去就好。”

　　她柔柔地笑道：“可是他18岁就发表作品了，而我目前还默默无闻。”

　　“喜欢画漫画的人应该保持童心，看世界都用充满希望的眼光才对。”

　　若愚刚想问他为什么会知道她在画漫画，却见他看向她身后的方向，说：“你的车来了，回去小心。”

　　上车后，若愚收到一条短消息，是陌生号码。她打开信息查看：“记得回去消毒。”

　　短短六个字，是苏杭。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自己的手机号码，但若愚现在已经不意外了，反正他总是有办法知道她的事。

　　她看着自己左手背上淡淡的痕迹，想起他右手上也有相同的印迹，心里荡漾起某种说不出的感觉。

　　一个星期后，若愚把饭盒还给杨峥，同时摆出老师的架势，说：“男人要说话算话，你现在乖乖把这套试卷做了，开学后争取考个七十分给我看看。”

　　杨峥却说：“说了八十就八十，是男人怎么能这么没目标？”

　　若愚被他的语气逗乐，说：“行，小男人，拿出你的本事，让我先瞧瞧这套题你能对多少。”

　　“姐姐，上次乎乎有没有抓伤你？”杨峥忽然问道。

　　“是被抓了一下，不过已经没事了。”其实手上的抓痕早已消失，那天回去后，若素还笑着跟她说：“小鱼儿，猫咪果然是你克星啊。”

　　“乎乎很有个性的，就算你给它吃好吃的，它还是会抓你。很多人都被它抓过的。不过，它从来没抓过我哦！”杨峥小脸上尽是自豪之意。

　　“看来你们俩感情不错。”

　　“我救过它，就是我把它从下水道救上来的。”杨峥滔滔不绝地讲述了他如何在暴雨天从小区的下水道里拯救了乎乎那事的前前后后。“我和乎乎那是情比金坚！”

　　若愚见他一脸的认真，虽然成语用的不恰当，但还是称赞了他几句，随后又听到杨峥说：“等会儿做完试卷，姐姐陪我一起去看乎乎吧。”

　　等杨峥带上保姆事先熬好的小鱼粥，拉着若愚再次来到车库时，却找了半天也不见乎乎的踪影。杨峥耐心地一个个车位寻找，口中不断地喊着猫猫的名字。直到反复几次都没找到后才有些失望地把食物放在乎乎平时吃东西的地方，跟若愚默默离开。

　　刚走出车库，两人就见苏杭抱着乎乎从远处走来。见到若愚和杨峥，他微笑说：“上完英语课了？”

　　杨峥没回答，而是上前抱过乎乎，自顾说道：“乎乎，我带来你最喜欢吃的小鱼粥哦。”

　　见杨峥抱着乎乎走回车库，若愚和苏杭也跟在身后。

　　“手好了？”苏杭开口。

　　“已经没事了。你呢？”虽然知道他的手肯定也没事，若愚还是问了一次。

　　他扬起右手伸到她面前给她看，果然上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后来他淡淡地说：“可惜了，本来还指望能留下印迹。”

　　她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他笑而不答。

　　两人看着杨峥蹲在地上喂乎乎吃东西，小男孩不停地和乎乎说话：

　　“乎乎，今天的小鱼粥也很好吃，对不对？”

　　“下星期我带你去医院做定时检查，你不用怕哦，就跟之前几次一样的。”

　　“前天我在马路上看到一只很漂亮的波斯猫，应该是母猫。当时我就在想，要不抢来给你当压寨夫人吧？可它主人看上去很凶的样子，而且个子比我高，我大概打不过他。”

　　“以后不要乱跑哦，我刚才找不到你，还以为你离家出走了！男人不可以没义气，兄弟比较重要，明白吗？”

　　若愚听他一句句说着，不禁心头一暖，说：“和他相处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如果他爸妈看到，应该会欣慰吧。”

　　苏杭看了她一会儿，说：“你好像不单单是一个英语家教。”

　　“可能是因为我潜意识里把他当弟弟，所以看到他天真善良的一面，心里总会高兴的。”

　　若愚看着眼前的情景，忽然有了兴致，从包里拿出速写本和铅笔，随手涂鸦起来。不过一会儿时间，苏杭就见到一副完成的漫画，画纸上有乎乎和杨峥的Q版造型，两人手牵着手，都露出大大的笑容，漫画简单却可爱。

　　“你总是这样信手涂鸦么？”苏杭仔细看着漫画，“你随身带着画册，随时都画？”

　　“算是吧，养成习惯了。”

　　三人离开时，若愚和苏杭边走边聊，杨峥则走在若愚的另一边。

　　“你不好奇为什么我会有你的手机号码？”苏杭突然提起。

　　“怎么，你预备告诉我了？”

　　“其实，上次在香格里拉知道你和方若素是姐妹，我就问唐裕要了你妹妹的手机号。他们俩以前是朋友，最近不知道怎么了，闹得不可开交，梁子结的不小。”

　　若愚还是有些意外，“你是从若素那里问到我手机号的？”

　　“本来以为要花点功夫，没想到她很爽快地就给了。”

　　难怪前几天若素一直奇奇怪怪地问她有没有收到陌生消息，原来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这个妹妹卖了。若愚本来想问他为什么要自己的号码，可突然被杨峥打断：“哥哥，你在追姐姐吗？”

　　若愚闻言，当即尴尬地反驳：“当然不是！”

　　苏杭则笑着问杨峥：“为什么这么问？”

　　杨峥歪了歪脑袋，说：“电视里都这么演。我们班上的男生追女生，也老用这招。”

　　若愚失笑，现在的三年级小学生平时上的都是些什么课呀？

　　还没等苏杭回答，杨峥就站到两人面前，一本正经地说：“你不可以喜欢姐姐，她以后要嫁给我的！”

　　若愚和苏杭同时一怔，然后一个嘴角抽搐，一个哈哈大笑。

　　杨峥见苏杭笑得开心，以为他不信，拉起若愚的手，对他说：“我是说真的！等我长大了就会娶姐姐，所以你不可以跟我抢！”

　　若愚按着额头，随后对杨峥说：“我说，你该不是今天那套题做傻了吧？”

　　“姐姐也不相信我吗？”杨峥的表情有些伤心。

　　“呃……”若愚无语，在心里酝酿该如何措辞。

　　这时苏杭又开口：“你凭什么觉得，姐姐会喜欢你呢？”

　　“当然是因为我比你帅啊！”小朋友理直气壮。

　　若愚用力按住额头。

　　这下苏杭笑得更大声了，然后点头说：“那好，小帅哥，等你变成大帅哥的时候，再追求这位姐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