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梦与黑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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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光。
刺眼而剧烈。
这片空白至大无外，实现了最彻底浩渺的目盲。
“对这个孩子来说，最重要的是要学会抗争。”女声遥遥传来，在耳畔拂拭时，温柔得让百否迷惑于它破开白光时所具备的穿透力。
“他的名字就取作‘否’吧。”
“如果可以，我太希望就此给予我的孩子拒绝的勇敢——这样他就将能向已成定数的未来说不；向所有无坚不摧的确认说不；向无从选择说不；向无法照亮说不；向不怀好意和祸患包藏说不；向那些必须体会的创巨痛深说不；向驱逐不去的饮泣吞声说不；向跋涉终点蛰伏未发的悔恨说不……”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不冷静。我怎么不清楚竭力的挣扎不会让他快乐。我希望他快乐。所以我要教会他做好迎接快乐该有的全部准备。要是我来不及，你也要继续教他……”
“……小否，你喜欢这个竖尾带着弯钩的符号吗？它两侧的曲线像不像舒展的罗勒叶子？连迎头姿态都能既全缘又带着锯齿。这个符号在古精灵语里就是‘否’字哦。”
“人类只能辨认这些太过久远的失落文明，却没有被赋予读诵它们的能力。你不一样，小否，你知道自己有多特别吗？你是……”
你是……
“你是傻子吗？”
百否猛地睁开眼。实感开始一寸寸遍体延伸。耳鸣，太阳穴跳着发疼，视线全是晕影。他缓了差不多十秒才能重新视物。
他循声看向那个倚在窗台的身影。
整面窗玻璃被全部推开，敞着大片夜空。月光下，窗帘被风卷起，像巨大鸟翼翻飞。刚刚似乎对他出言不逊，进门看起来走得也非正途的不速之客，正立在窗帘两翼中间。且因为背光，只能看出其高大且漆黑的身形。
画面有点魔幻。百否一时拿不准该怎样开口。
“你好了没有？”这回听得非常清晰，是道低沉的男声，“啧。别看了，进入人世只让用这副蠢躯壳。你缓够就起来，我负责带你走往生路。”
百否闻言，先稍稍自行体味了一下。心跳和脉搏都还在，血液流速一如既往凝滞但还能维持机能，也没有俯仰视角的转换。一切都不同于通常意义上的死，可这就要走往生路了？
他撑起上身要去开灯，“你是谁，死神？或者鬼差？”
余光里的黑影换了个重心腿支撑身体，似乎有些不耐。他没有直接回答身份问题：“你刚刚听到或者可能是看到的东西，就是所谓走马灯。这其实是一种带路人独有的魔法，用来了却遗憾。展现出的东西是对将死之人而言最重要的一段遗忘记忆。死人在心甘情愿下才好轻松带走。”他突然停顿，“你要走的路倒不一定非得是往生路，你确实没死。”
灯似乎坏了，百否反复拨弄也没反应。
“那您请回？”百否说。
黑影说：“别弄了，是我给你关上的，我讨厌这种灯。”
话音一落，那黑影周身突然啪啪点起几团青幽幽的浮火，勉强能做照明用，但那点青光却仍是照不透他的模样。
“你大概不知道，看走马灯却丝毫没有波动的人只有智障或者痴呆儿，你觉得你是以上哪种？”
百否眯眼打量，终于发现此黑影的的确确名副其实，就是一个近乎人形的，似乎是披挂甲胄显得格外魁梧的影子。他周身浮动的是暗红近黑的能量源，这让他身躯的界线像被点燃一般。
黑影问：“你看走马灯，明白了些什么吗？”
百否说：“快明白的时候被你吵醒了。”
黑影听起来有些不高兴了：“胡说八道。这魔法打不断的，你看见多少那就只有多少。”
黑影继续说：“虽然你没死，但你也得跟我走。”
百否看着对方：“去哪？”
黑影道：“不知道。”
百否道：“……劳烦说清楚点。”
黑影又啧一声：“目前有三点非常清楚，一你不是普通人类，二今天不是你的死期，三我注定要在今天带走你。带你走就寓意着得送你去某处，该去哪我现在不知道，得找。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百否想了想，道：“这样的话，我该怎么跟家人解释？”
黑影似乎是耸了耸肩：“你是说那个绿精灵？她已经走了。”一张纸凭空落在百否面前，“她认识我。见到我，她就知道你不会死了，也有了明确的不能插手的自知。你身上的问题，她也几乎一无所知，至少在得知你并非普通人类的时候，她反应可要比你自己还激烈太多。”
那张纸被百否展开，纸上字迹潦草粗暴铺满大半版，的确为贝丝所写，写得是古精灵文字，而她所用的特殊排列方式是他们打字牌时玩出来的。
这篇显出匆忙的留言称不上信，解读后的意思也并不长——
跟随带路人。万事不能掉以轻心。我有预感，这座冰山才初露一角，前景莫测，我选择相信你妈妈，相信你。过去的谎言里，故事真实存在，你知道，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不是不告而别，在这条路上，我们很快能再见。
贝丝
百否把纸沿着痕迹重新折好。这封信多少为他现在的处境找到了些实感和方向，于是他抬头冲黑影笑笑：“我们是现在就走吗？”
“你可以准备一下，太阳落山后我来接你。”
黑影满意了，留下这么一句后，整个人就毫无预兆地消失于原地。
接着整个世界的开灯键就这样跳开了。百否还看着原地，黑影走时倒也记得把窗户关上。阳光从没有拉好的窗帘缝隙投进房间，这时百否才意识到耳边开始重新响起秒针的嘀嗒声。挂钟显示出现在已是下午三点半。
一切仿佛只是在瞬息间脱出一个恍惚的臆想，但并不是臆想，百否心情复杂，他即将面对的东西从死亡一夜间变作一趟来源不明而前途更未可知的旅程。然而更多的新问题也……应运而生。应该就是这个用词。十六岁的百否，明确地认为命途向来是这样，更或许，那些总难穷竭的待解问题，才是所谓命运真正的组成部分。
可能性是很珍贵的东西。百否想着，让自己站起身。去为一趟很可能长期又目的不明的出行做准备，对他而言可是格外新鲜的头一遭。
贝丝的房门敞开着，里面稀奇古怪的魔法道具明显少了许多，她确实是走了。贝丝说过会帮他，百否一眼就看到了她房间正中央贴着“百否看这里”便条的小旅行箱。
他走了进去。
这个箱子也是魔法道具，被称作格外存储箱，功能特点闻名可知。百否打开属于他的格外存储箱，内容物已经相当充分，让他觉得它已经能帮他应付一辈子长度的旅行了，而它拿起来也就只是一个普通箱子的重量。
只是为什么没直接交给他，或者不放在客厅或者他本人房间门口，而非得留在这里贴个用来瞩目的傻告示呢。结合着那张目前放在口袋里的潦草字条，百否想到那个格外专断爱自说自话的黑影，一切又变作可以想见的理所当然。
那个黑影，总不能一直用那个黑影代称吧，他自称带路人，没做丝毫涉及姓名的自我介绍。百否朝自己笑了笑，有什么关系呢，往后将要相处的时间似乎并不短。
顺其自然吧。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梦与黑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