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处半梦半醒间》一方豆腐

20、第二十回：2011.8.27修正

　　第二十回：2011.8.27修正
　　（I）
　　伽罗亲王的营帐就在城门外不远的地方。
　　浅灰色的方形帐篷，简单得严肃。帐外守卫的人不到二十人，画有北堪王族标志的旗帜在北风中飘扬。
　　懿来到帐前，跨身下马。
　　“请通报你们亲王大人，大炀的使节已经来了。”懿来到守卫面前，淡然笑道。
　　“请殿下稍等。”便有一个侍卫进了去。
　　懿看着那人掀开帐帘进去，脸上依然挂着微笑。然而，他的内心远没有外表那般镇定。
　　对方称他“殿下”。
　　国书上已经说了，大炀的使者是皇长子景懿。然而北堪的人都是没有见过自己的，他们又怎么知道他就是“景懿”？如果刚才那人是根据国书上猜的，就不成什么问题；可要是他们确实知道他就是“景懿”，也就是说，北堪早就已经派人潜伏在大炀内，至少在襄水城里面有他们的人。
　　不得不小心——这是懿唯一能够做的。
　　未等懿再多想，刚才进去的侍卫已经回来。那人看着懿，没有行礼，连表情变化都没有，便道：“殿下，亲王有请。”
　　“谢！”
　　懿深深吸了一口气，寒冷的空气直涌心肺，贯通四肢。好冷，头脑却更加清醒。
　　挺起腰板，懿装作从容进了营帐。懿紧紧地握紧手上象征国家尊严的圣旨。
　　圣旨上写的，无非就是那些两国友好永享太平之类的客套话，无关重要。虽然无用，可圣旨就是圣旨，他象征的是国家的主权、尊严，还有懿在这个谈判中担当的角色。
　　他是朝廷的使节，他代表的，就是整个大炀的意志！
　　去吧，既然一早就下定决心要走这条路，那就应当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懿重重地告诉自己：这次谈判，只需成功不许失败！不和则战，到时候，承担这个后果的不只他一个景懿，而是所有被卷入战争的士兵和百姓。失败的代价，会是血流成河。

　　（II）
　　懿步入营帐，只见一人坐在矮桌前。那人没有端坐，只是随意地坐着。他没有穿上战甲，像是便服的衣服倒是穿戴得很整齐。
　　见懿走了进来，那人抬起头来，笑意盈盈。
　　那人起身，来到懿的面前。那人看样子不过三四十上下，下巴一小撅整齐的小胡子，看着倒像个教书先生。
　　懿不禁担心起来。
　　人的性格修养，多少会表现在衣饰打扮上面。眼前的人，如果就是北堪的亲王，那么他遇上的问题就不小。
　　想这人是北堪国主的亲兄弟，深得国主的信任，在北堪一人之下，可以说是权倾北堪。如此身居高位的人，不但没有架子，就连外表都是这样平凡没有一点儿特点。
　　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对他没有一点儿的认识，也未能凭外表得到任何线索，懿不由得觉得眼前的人是个必须要重视的对手，他感觉这次的谈判，不会如计划之中那般顺利。
　　伽罗笑意更甚，向懿说道：“本王是北堪国是图亲王伽罗。这位想必这位就是大炀的皇长子殿下。这次提出通商谈判，真是出乎我国的意料。所以我们国主非常重视这次的谈判，于是派了本王过来。”
　　伽罗伸出手来，示意懿落座。
　　“亲王安好。”打了招呼，懿在伽罗指示的位置上落座。“北堪与我朝对峙多年，这次谈判是一个契机。本宫希望这次的谈判，能够结束两国长久以来的对峙局面。”
　　“殿下说得很好。这也是本王心中所想。”伽罗笑了笑，亲自给懿倒了一杯茶。
　　淡淡的茶香缓缓弥漫开来，却没有吸引到懿的注意力。伽罗太亲切，让懿有了他不是过来谈判的错觉。他很快认识到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自己竟然对将要进行谈判的对手心软，甚至有那么一霎那之间，伽罗给了他朋友的感觉。
　　“王爷，通商的事情，大炀的国书上写得清楚明白。这次谈判，不过就是要签下书面的协议，接下来就可以着手进行。大炀将……”
　　“抱歉，殿下，你稍等。”伽罗打断了懿的说话。“贵国提出的通商条件，我国国主不尽赞同。”
　　什么？！懿露出了出乎意料的惊讶。
　　“比方说贵国要求修建通商城镇的事情。贵国提供全部建筑材料以及工人的粮食，但负责建设的人却全都是我国的人……通商镇不是一个小地方。要作这般大面积的建设，必定需要很多人手。这样的话，我国国内的壮丁几乎都要到这儿来做工。”伽罗停了下来，别有意味地看了懿一眼，又道：“殿下，要是中途贵国有什么军事变动，我国可是要赔上整个国家的。”
　　他担心的就是这个吗？懿想。
　　不错，任何承诺和文件都无法保证北堪的安全，武力是北堪从古至今赖以生存的保证。现在一下子要他们相信一纸协议就能够长治久安，那是不可能的。懿想了想，问道：“王爷是怕我国没有信用？”懿笑着，言语之间带了点讥讽。
　　伽罗看得出，懿的意思就是说北堪在强大的大炀面前，连自保的自信都没有。
　　好一个皇长子！伽罗心想，这个谈判是他等了许久才等到的，他何尝不想北堪的人民不用再过着打杀抢劫的生活。然而他也有他的考虑。
　　北堪是一个独立的国家，他们有自己的文字、有自己的信仰、有自己的风俗，他们与大炀之间既是邻居，却也处于敌对。这次通商虽然能给北堪带来往后的许多年长远的利益，但他也必须要提防大炀会利用这次通商的机会，同化北堪民族，把北堪变成他们的附属。
　　就伽罗而言，他对第一次见面的懿的很有好感的。毕竟懿是大炀里面第一个提出要与北堪通商并且付之于实行的人。伽罗看得出懿是真心诚意想要与北堪修好。但是懿毕竟是大炀的皇子，他再怎么为人民着想，也不可能把北堪的人放在第一位。
　　为北堪的人民争取到最大的利益，才是他这次来谈判的目的。
　　“殿下，北堪与大炀两国多年来是怎样的关系，本王相信殿下也是非常清楚的。如今，就凭殿下一句说话、一纸所谓国书，实在是难以叫人相信。再说，两国人民之间私底下时有来往，这是不能否定的事情，但两国朝廷却从没有过往来……当然，战争倒是不少。”
　　“果然，王爷担心的是这个。”懿拿起杯子，浅浅尝了一口。“好茶。”轻轻地放下杯子，懿朝着伽罗说道：“王爷，贵国现在的情况如何，王爷比我清楚。现下贵国国内正遭旱灾，在建设新的通商镇之前，我国先提供足够贵国灾民度过灾情的粮食衣物。王爷，我国已经拿出了诚意，只看王爷如何决断。”
　　“这个条件看上去还真像是一回事。”
　　伽罗没有说下去。他微微靠在椅背上，轻闭上双眼。懿也没有说什么。他静静地等着，等着伽罗再开口。
　　“地址已经选好了吗？”伽罗缓缓张开双眼，挺直腰身，严肃地说。
　　“已经选好了，就在襄水河道最窄处，修筑桥梁，再在梁桥两头建筑城镇。”
　　“桥的归属呢？”
　　“不归属任何一方。”
　　“哦？”
　　“两过各自在两遍桥头设立关卡，收市以后清空桥道，封锁城门。”
　　“我国出人，你们出材料，所以桥不归属任何一方吗……殿下，你想得可真周到。”
　　“王爷，有句题外话，不知道王爷愿意不愿意听。”懿忽然放松了绷紧的神经，轻轻靠在椅背上，笑着说道：“王爷，贵国的灾情是否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
　　“哦？”
　　“如果本宫没有估计错误，贵国的旱情比我们所知道的还要严重。这次谈判，也就是因为贵国遭遇旱灾、贵国国民难以生活以致侵扰我国边境。我们皇上宅心仁厚，不愿与贵国兵戎相见，才向贵国提出这次和谈。王爷，您要为您的子民争取到最大的利益，本宫也不能就这样等着。本宫恳请王爷，在和约签订之前，请管束好贵国的人民。本宫不希望再听到有边境百姓受到骚扰的事。”
　　懿的笑容稍稍有了点变化，伽罗也察觉到了。看似云淡风轻的笑容下，坚定倔强的眼神让人难以忽视。
　　伽罗不由得心头一震。
　　“如果本王管不住呢？”
　　“本宫相信王爷能管得住。”
　　“言下之意就是本王非管不可了。”伽罗语带轻蔑。
　　“老实说，其实王爷不管也无所谓。”懿又浅尝了一口茶。天寒地冻，茶自然凉得快。刚才还升着热气的香茶，现在入口只剩下僵硬的茶味。倒是冰冷的茶水下腹，全身升起一阵凉意，人就更加清醒。“事情既然在我国国境内发生，我们来管也是自然。可是受到滋扰的人，多多少少与守军有点儿关系。若是有人被怨愤冲昏了头脑下手重了……”懿看着伽罗，没有说下去。
　　“就是死了也不能怪别人？”伽罗离开椅子，站了起来。缓缓数步绕到懿的身后，伽罗弯下身子，贴近懿的耳边轻声说道：“殿下，你可知道自己现在在谁的地方？”
　　“王爷，”懿移动了一下，与伽罗拉开了一点距离。懿转过去，对视着伽罗的双眼，说道：“你知道为什么要派个皇子过来谈判吗？”
　　“请殿下赐教。”
　　“所谓皇子，美其言曰是皇位的继承人，似乎很重要。可是，所谓皇子，不过就是皇帝的儿子，要皇子的话，生就有了。可是，一个有治世之能的臣子，可是百年难得……王爷，活着的我是个皇子，可是与您共同为两国人民谋事；死去的我，不过是一具臭皮囊，只能等着发臭腐烂。”
　　伽罗心中一惊：没想到懿会这样回答。
　　懿的话真是正中重点。
　　本想拿他的性命来要挟一下，看这个养尊处优的皇子要怎么应对。伽罗只是想从懿的反应里面看看大炀到底做了那些准备，他们北堪能在这场谈判里面，处境如何，能提出怎么的要求。可没想到懿的一番话，不但没有泄露大炀的军情，就连把他那位人质的后路都断了。
　　懿说的不错，皇子，生就有了。
　　“殿下，虎毒不吃子。本王不相信贵国天子能放下像您这般优秀的儿子不顾。”
　　“那王爷就尽管试试。”
　　懿的笑意偏了方向，变得残忍，对自己残忍。

　　伽罗不再说什么，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自收到北堪的国书，这些日子以来，他无时无刻不想着这天的谈判。他想他要怎样压住大炀的使者、要提出什么要求、要为北堪拿到什么好处……等等一些问题，没有一天不在伽罗的脑海里面打滚。
　　可如今见了面，他才知道，大炀的使者抱着的态度完全超出了他的估计。他见过不怕死的人，他也想过懿会是这样的人。
　　然而，懿却是另一种。他不怕死却不想死，但是，命中注定了他是一个等死的人。
　　伽罗不知道，这样的人，最难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