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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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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寺庙院中,阿竹正在清扫地上可怖的血迹,扫帚与地面摩擦发出“沙沙”声。
“阿竹”,温柔的女声中掺杂的难以掩饰的疲惫。
阿竹转头,看到是伤痕累累的美绪,一身红衣磨损的厉害,膝盖处也蹭破了皮,渗出鲜血。阿竹扔下扫帚,着急忙慌的奔向美绪:“美绪姐!你身上这是怎么了?”
美绪眼角微红,看着眼前惊慌的小少年,她拼命压抑着情绪才没在阿竹的面前流泪,深吸一口气,美绪笑着摸了摸阿竹的头,将手中的布包塞给了阿竹:“只是摔了一跤而已,没事的,你快去整理一下这个布包吧,把东西分拣分拣。”
说着便向屋里走去,悄悄拭去眼泪,一睁眼便看到了院内洒了一地的血。“阿竹,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受伤了吗?”
“是百鬼丸……”
未待阿竹说完,美绪顾不得一身的疲累,急忙向屋内跑去。
此时常遗心正跪坐在屋内,替百鬼丸轻轻擦拭身上的污秽,神色阴郁的看着躺在地上痛苦哼哼的百鬼丸。
“常哥,百鬼丸这是怎么了?!”
常遗心轻抿薄唇,细长的睫毛微颤:“在与鬼怪的斗争中受伤了……断了一条腿”,说罢,常遗心眉峰紧蹙,“怪我,没保护好他。”
美绪闻言转头看向常遗心:“常哥,这种事怪不得任何人,有些事不是我们预料之内的。”
常遗心浅绿色的眼眸晦暗,像一滩寂静的死水,擦拭百鬼丸身子的手轻微颤抖。美绪见他情绪实在是有些低落,便抢过他手中的布巾要他去休息:“常哥,还是我来好了,你们与鬼怪战斗体力消耗太大,还是快些去休息吧。”
常遗心这才转动眼珠,神情不再如刚才一般木讷,“不不,我来吧,你工作……也挺累的。”说到“工作”时,常遗心顿了一下,索性美绪正忙着手中的活,并没多在意。
“我已经习惯照顾别人了,这些事是家常便饭,你还是快些去休息吧。”说着美绪便不由分说的推着常遗心出去了。
常遗心站在门口呆立了一会,径直走向了寺庙外的一片树林里。他合上眼,而后葛地睁开,猛的挥拳打向面前的一棵树,常遗心竟生生用这不加任何法力的一拳把树打出一道道裂痕。
“喂,你怎么了?”
常遗心收拳,宽大的袖子掩住了关节处渗出的血,他转头看向站在高处的阿竹,“没事……只是觉得自己太过没用了。”
“什么嘛,你胡思乱想什么呢,你要是没用,那我和美绪姐他们岂不成了一条条泥鳅”
阿竹调笑着,但看着常遗心并不买账,就敛了笑容,走过去自下而上的看着常遗心,认真道:“在这个世道,只要你还活着,就是有用的,而你若是不仅自己独活,还能护着他人一起,那再也没有人比这种人更加有用了。”
看着少年小大人似的训着自己,常遗心心头的阴霾渐渐散去,终于露出温柔的笑,“嗯,我记住了,谢谢。”
阿竹满不在乎的挠挠头,“没事,记住就好”,脸却悄悄红了。
两人对视片刻,常遗心突然问了一句:“阿竹你是不是没有和美绪姑娘出去工作过”
阿竹顿时有些尴尬:“是,是没去工作过,但那是因为我要照顾那些个小家伙,我倒是也想去帮美绪姐分担啊,你别以为我懒。”
常遗心有意要逗他,一双美目微眯,语气颇不信任,“是吗”
“是啊,”阿竹涨红了脸,“我能骗你什么现在我们这些人全靠美绪姐一个人撑着,我还心疼她呢。”
“哈哈哈”,常遗心轻笑出声,“嗯,我信你。”
阿竹这才松了口气,昂起了小小的脑袋,“哼,告诉你,我和美绪姐可是有一个约定哦。”
“是吗?”常遗心蹲下身子看着阿竹,“是什么约定?能不能告诉我呢”
“可以啊,我和美绪姐约好了,以后要种一片属于自己的农田,虽然我只见过那些个干涸的农田,没什么见识,但是美绪姐不一样”,阿竹的眼里有点点亮光闪烁,“美绪姐见过那种夏天绿油油,秋天金灿灿的农田,我们就要种那样的,到时候就有吃不完的粮食啦,再也不怕饿肚子。”
少年骄傲的畅想着美好的未来,常遗心心中酸涩,不知这种未来,得是何时才能实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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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醍醐之国)
“父亲!请您允许我前去作战!”一个眉眼与百鬼丸有些相似的少年跟在醍醐景光身后,浓密的眉毛向眉心凑去,一双杏眼流露出明显的焦躁。
醍醐景光葛地停下脚步,下颚紧绷着转过头去,凌厉的眼神如刀子一般将少年上下扫视一番。少年内心虽有不满,但看着自己父亲冷峻的面孔,又不敢再多言语,只好站定与醍醐景光对视。
醍醐景光脸上皱纹已然纵横,多少年来他从未停下让这个国家更加安定繁荣的脚步,他没日没夜的操劳着,想要弥补自己做过的罪不容诛的事。他不敢停下,因为他一旦松懈,百鬼丸那具鲜血淋漓的身躯就会如索命鬼一般追赶他,不断的逼问他为什么要这般对待自己的孩子。
这么苟且的活着,一晃就是十几年。
沉默良久,醍醐景光终于打破了沉默:“多宝丸,你现在根本不懂什么是战争。”
“不懂?”多宝丸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处在这样一个乱世,就连襁褓婴儿都知道什么是战争,你说我不懂?”
醍醐景光的脸色愈发阴沉,多年的心魔已将他折磨的千疮百孔,褪去了以往和善的面皮,剩下的只有阴郁,以及战争逼出来的冷漠。
“不许小看战争,就你这种心态,要想上战场还早得很!”醍醐景光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父亲!”
“多宝丸”,缝夫人拉住了少年的衣袖。
“母亲”,多宝丸心中升起一些希望,“请母亲替我向父亲美言几句吧。”
“你父亲刚刚不是已经拒绝你了吗?既然如此,我去说结果也是一样的。”
“父亲他什么都不明白!”多宝丸愤怒道,“要是我去了战场,我一定能立下战功,让母亲您高兴的!”
缝夫人闻言,垂下了眼眸:“我并不在乎什么战功……”
多宝丸脸上闪过一抹伤痛,“您是不在乎我的战功吧?”虽是询问,可他心中在早已有了答案。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母亲您总是这样,不管我外出打猎取得了多大的成果,也不管我武艺进步的多大,您从来都不会觉得高兴。”
“我只是”,缝夫人闭了闭眼,压下心中苦涩,“我只是讨厌与战争有关的一切罢了。”
多宝丸一针见血:“您讨厌的不是战争,而是我吧?”
“多宝丸!”缝夫人面露怒色,“你为何这么想?这世上哪有母亲会讨厌自己的孩子?”
多宝丸转身离开,不愿再听她多言,向一边站着的一男一女喊道:“陆奥,兵库!去把马牵来,我们去跑一圈。”
冷风打在多宝丸身上,于马背上颠簸,他稍微冷静了一些,但心中伤痛更甚。
从小到大,不管他如何努力学习,不管他取得了多大的进步,母亲的脸上从来没有过哪怕一点笑容。每次他兴冲冲的跑到母亲的面前想炫耀一番,得到的只是母亲一脸的冷淡。他印象中最深的,就是母亲跪坐在一尊无头神像前祷告着什么,身影单薄又孤独。
陆奥的清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少爷……”
多宝丸不耐烦的打断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稍微有点孩子气了。”
“夫人她其实很温柔的,她对你……”
多宝丸扭头瞪向身后的高大男子,喝道:“话不必多说!我懂!”
说完便猛挥马鞭,将陆奥和兵库甩到了身后。
母亲一定是隐瞒着什么,可是她从不愿意多说,不,不只是母亲,连父亲也……
“我们国家的气运是建立在一个小小的基石上,这件事我们俩必须时刻牢记。”多宝丸仍然能清晰的回想起母亲说完这句话后父亲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未从父亲脸上见到过的痛苦和愧疚。
父亲和母亲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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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庙)
百鬼丸尝试着扶着木棍站起,未踏出一步便重新摔在了地上,木棍骨碌碌滚到了一个清瘦的脚踝旁。
“百鬼丸,你快躺好!”美绪焦急的上前扶起百鬼丸,让他重新躺下。
“不可以太勉强自己啊”,美绪看着百鬼丸渗血的伤口,声音哽咽,“我也是太勉强自己了,明明知道赚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可真笨啊……”
美绪的眼角有泪水凝聚,她用伤痕累累的手拭去眼泪,努力扯起嘴角:“不行不行,我已经决定不再为那些武士流眼泪了,哭了就是我输了,百鬼丸你也是一样哦,要是乱来丢了性命,那就是你输了。”
百鬼丸看着眼前的一团微微颤抖的白烟,挣扎着想要坐起,美绪见状便将他扶起倚着墙壁:“哎呀不说这个了,听常哥说你可以说话啦?那很棒呀,你试着说说看。”
百鬼丸摇摇头,双手捂住耳朵,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你是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吵吗?”美绪心中疑惑,“这怎么会呢?”
百鬼丸干脆把手指放入耳朵里,嘴角向下一撇,竟是有些滑稽。美绪不禁笑出声:“你马上就会习惯了,常哥说过,你这样下去只会是一头躲在地洞里的野兽。”
百鬼丸执拗的捂着耳朵,摇了摇头。
美绪笑着把百鬼丸的手从耳朵旁拿下来:“那我给你唱首歌好了,百鬼丸你很喜欢的吧?”风从屋外钻进来,绾起美绪轻柔的黑发,“我啊,每次想哭的时候都会唱歌,用歌声来代替眼泪。”
屋内少女的歌声随风飘散,在空旷的寺庙周围扩散开来。屋外常遗心负手而立,和阿竹调笑一番他的情绪已经缓和不少,冷静下来,常遗心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幼稚。明明都活了几百个年头了,还这般小孩子脾性,甚至还要小孩子来安慰,常遗心自觉面皮发烫。
但是只要遇上和百鬼丸有关的事,常遗心总是容易失态,磨砺了几百年的心性本应风轻云淡,可是看见百鬼丸那张苍白稚嫩的脸就被搅乱了。就如第一次见面,常遗心明明可以把百鬼丸安顿好就独自离开的,但是一看到那张脸,明明经历过那么多非人的磨难,却还是那么纯洁,毫无戾气,常遗心就移不开视线了。
想着想着,常遗心竟又思念起来,悄悄移到门口偷摸往里看去,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小人儿,蓬松的头发散落在脖颈间,鼻子小巧可爱,嘴唇有些苍白,破败的寺庙拦不住浓烈的阳光,点缀在百鬼丸的身上,使他显得柔和起来。
啊……好可爱的小人儿,可爱的小人的嘴唇怎么裂开了?回头得上点药,让他不好好喝水不听话。哎?小人儿抬手了,等等,不是吧?
啊!常遗心似乎听到了心脏破碎的声音。他的小人儿双手捧住了美绪的脸!!这挨得也太近了吧?赶紧给我分开!常遗心怨妇一般扣着门框,眼神幽怨的看着眼前的少男少女。
常遗心强迫自己离开了寺庙,呵呵,他才没有嫉妒,也不想让百鬼丸摸他的脸,对,一点都不想。
常遗心坐在寺庙外的长阶上,突然听得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一抹鲜红便落在了眼前。
“常哥,我今下午还要再出去工作,晚上就不回来了,还麻烦你照顾一下那些小孩子啊。”
常遗心抬头,看着眼前眉眼弯弯的姑娘,“嗯,你……注意身体,别太勉强。”
美绪的眼神突然暗淡,犹豫片刻,启唇道:“常哥,你,已经知道我要去做什么了吧?”
常遗心看着她,没说话。
“常哥,我知道我很脏,我也没脸向你解释些什么,但是,但是我还是想求你,能不能保护那些孩子,我……”
“你不脏。”
美绪圆圆的眼睛瞪大,难以置信的抬头看着常遗心:“什么?”
常遗心敛去了平素的温柔潋滟,正色道:“我说,你不脏,相反,没人能比你更干净。在这个世道,尔虞我诈,为了生存而无所不用其极的人大有人在,而想方设法护他人周全的人,实属难得,若非要挑你毛病,那我只能说,太笨。”
美绪眼角已然湿润,声音都是抖的,但还逞强:“我怎么笨了?”
“你笨在只顾他人冷暖而毫不顾虑自己,你笨在太过善良,你笨在非要于乱世中逆流而上。”
美绪终于痛哭出声,“我……我不笨……你才……你才笨。”
常遗心伸出手揉进美绪墨色长发:“好好好,是我笨。”
斜阳洋洋洒洒,暖了披着战甲的柔软少女,崩塌的堡垒刺得她心痛,却又前所未有的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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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深处,篝火燃起,暖黄的光映亮了男人阴鹜的眼。男人手里捏着一方白纸,良久将白纸扔到一旁:“这是殿下对我们的斥责!粮草和援军虽然已经快要抵达,但若是我们真的眼巴巴的等到了援军,那就是我们的耻辱!我们发动奇袭,决不能让对方发觉!吩咐下去,最近要特别小心酒伊那边派来的间谍!”
“遵命!”众武士齐声高喝,惊飞了零星几只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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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丸子,吃饭了”,常遗心端着慢慢一碗米饭和一小碟青菜走到百鬼丸身旁,阿竹见百鬼丸为了他们受了如此重的伤,特意盛了满满一碗,想着让百鬼丸早早养好身体。
百鬼丸躺在地上,腿部传来的疼痛令他疲惫不堪,此刻什么也不想做,手指都懒得动一下,只勉强摇了摇头。
常遗心把饭放到一旁,将百鬼丸从地上抱到怀里,“不可以,多少得吃点,不吃饭怎么有力气养伤呢?”
百鬼丸毛茸茸的脑袋靠着常遗心的肩膀,嗓子里发出了细微又短暂的呜咽。常遗心侧过脸贴住了百鬼丸的额头,“疼?”百鬼丸白着脸轻轻点头。
“嗯……”,常遗心动了动手指,看着手指上淡淡的光亮,常遗心心觉有戏,将手指轻轻抵在百鬼丸的伤口处,默念法咒。
静等片刻,百鬼丸在怀里动了动,常遗心替百鬼丸拭去额上细汗,“还疼吗?”
百鬼丸再次摇了摇头。
“很好,那……吃饭吗?”常遗心低声哄诱。
百鬼丸抬起头看着常遗心,嘴唇微微张开,常遗心愣怔片刻,随即笑出声,宠溺的弹了一下百鬼丸的小鼻子,“好吧,我喂你。”
百鬼丸乖乖的吃完了那一大碗米饭和青菜,吃饱喝足后伸了伸懒腰,起身用自己做的接在腿处的木头走出了屋子,想要透透气。
阿竹正蹲在屋外,看到百鬼丸出来眼睛亮了亮:“你吃完啦?吃完了就跟我来吧,我有好东西要给你哟。”
百鬼丸被阿竹拉扯着到了另一间屋子里,阿竹神神秘秘的掀开了屋里地上的一个木板,从里面拿出了一把长刀,“这是我们偶然得来的一些武器,有不少好的”,说着阿竹拿出了最为锋利的一把刀,“看,这把就很好。”
百鬼丸得了武器,在空旷的院中试着挥了挥,立刻有小孩子围了过来,“哥哥你好厉害呀,能不能给我们表演一下呀?”“对呀对呀,我也想看。”
百鬼丸低头环视着周围一圈小小的白烟,嘴角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随即应了小孩子们的要求,舞起了刀。其实说是舞刀,实际是毫无章法的乱砍,百鬼丸并没有受到过专业的指导,他的刀法完全是与鬼怪搏斗中习得的,没有固定的套路,但每一刀都遒劲有力,狂野不羁。
常遗心站在远处看着小狼般的百鬼丸,眼里是撒不尽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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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清晨。
美绪走在林间,身上又新添了些伤疤,踩过一地的碎光走向寺庙,美绪没注意到身后的草丛里隐匿着的人,是一个武士。
百鬼丸睁开眼眸,常遗心还未睡醒,温热的气息洒在百鬼丸的脖颈,抱着百鬼丸的手垂到了地上。百鬼丸在常遗心怀里靠了一会,轻轻起身走出了寺庙。
百鬼丸走在绿叶浓密中,径直走向了那个隐匿着鬼怪的大坑中。
同一时刻,醍醐之国,烟灰色的云渐渐聚集,随即雨点点滴落,□□涸的土地迅速吸收。
百鬼丸毫不犹豫跃下深坑,那鬼怪察觉到熟悉的气息,瞬间怒吼一声,如刀般尖利的爪子迅速向百鬼丸袭去,百鬼丸双脚抵住坑壁,如鬼魅般躲开了袭击,反身挥刀砍断了鬼怪深嵌入壁的爪子,腥臭的液体喷溅了百鬼丸一身。鬼怪吃痛,庞大的身躯竟如闪电般移动到了百鬼丸跟前,一口咬碎了百鬼丸连接在腿处的木头。
电光火石间只见碎木之下闪出一道寒光,直刺向鬼怪的嘴里,百鬼丸竟是把新的来的刀固定在了腿处,砍断了鬼怪的整个头部。
醍醐之国,密集的乌云在一瞬间消散,泼瓢大雨骤停。只留下众人失望的脸。
百鬼丸借着鬼怪的尸体跃上了巨坑,被夺走的腿已经夺回。走了几步,还未待适应重新回归的躯体,就听到了常遗心略带怒意的声音:“夺回的腿用着可还爽利?”
拥有听力的百鬼丸能够更多的感受到他人的情绪变化,百鬼丸明显感知到了常遗心的愤怒,只站立着不说话。常遗心见百鬼丸坦然对视,心中不爽又添几分:“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到这里,不怕送命吗?为什么不告诉我?”
百鬼丸并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状况,他没有如此清晰的感受到他人的情绪,只能呆呆的站着等着常遗心发泄完。但在常遗心眼里,百鬼丸的无动于衷是对自己的毫不在乎。常遗心胸口憋闷,双手握拳,良久复又松开,只觉的无力。
呵呵,他对百鬼丸来说到底能算什么呢?不是都已经亲眼看见了百鬼丸对美绪倾表心意了吗?少男少女如此般配,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横插一脚?种种道理,他早已知晓,看惯了生死离别,本以为自己也能对这种事也能拿得起放得下,但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即便做好了准备把满腔的心意封锁,但能从缝隙里跑出来千丝万缕,重新汇成悲伤。
“小丸子”,常遗心的声音沉了下去,“等回去之后……我会帮美绪他们搬到这里,安顿好之后我会离开……”常遗心吸了口气,忍着心脏刺痛,吐出了最后一句话,“我俩就此别过吧……”
求而不得,不如就此别过,从此只愿你安好,不求其他。
说罢常遗心不再去看一眼百鬼丸,转身要走,衣角却被拉住。
常遗心凤眸微微睁大,心中五味陈杂,百鬼丸是对自己太过依赖了吧?但他终究不可能留在这里,而依照百鬼丸对美绪的感情,极有可能会长时间逗留,甚至……也可能放弃夺回身体也说不定。
“放手吧”,常遗心转头看着百鬼丸,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心,常遗心试图将自己的衣袖抽出,可百鬼丸扯得紧,不肯放开。
别在让我动摇了,你的一颦一簇,都是天空中的星河万转,是我溃不成军的兵荒马乱。
“百鬼丸!”常遗心掰开百鬼丸的束缚着自己的手,“别任性,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若想陪着美绪,我便不能留于你身旁。”
“一起……走……一起”
“什么?”常遗心怔住了。
“我……”,百鬼丸艰难的吐出含糊的字眼,“只……要你……”
单调的话语没有一丝起伏,却像一阵飓风波澜了常遗心的那片死寂许久的深潭,溅起的点点水花潋滟着,深压在深潭下的感情终于迸发。
常遗心抱住了百鬼丸,想用力又怕弄疼百鬼丸,只柔柔的抱着,小心翼翼问着:“和我一起走吧?”
百鬼丸的脸贴在常遗心肩头,听出了常遗心的温柔,轻轻的点了点头。
拥抱良久,常遗心意犹未尽的松开了百鬼丸,其实他倒也想做些什么,但是百鬼丸没经历过人间的酸甜苦辣,百鬼丸就像是一张白纸,纯洁,但也无知。他现在能做的,是保护百鬼丸,他也只能这么做。这是他曾经动心的小人啊,本以为再也无缘相见了,命运弄人,既然重逢,一个拥抱足矣,其他的,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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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绪拖着虚弱的身子走上了长阶,她昨夜被折腾的太狠,走路都打着晃。耳朵嗡鸣中似乎听到了阿竹的叫喊,她抬眼看去,努力的眯了眯眼,眼前的虚影渐渐重合,阿竹焦急的逐渐清晰:“美绪姐!不好了!百鬼丸去消灭鬼怪了,常哥也跟去看了!”
“什么?不是不让他去的吗?”美绪咬牙加快步伐,怀中的一个饭团被颠了出来,圆圆的饭团顺着长阶一直滚,停到了长阶下一群武士的脚边。
常遗心和百鬼丸正携手往寺庙走去,远远地向寺庙一瞥,竟是烟火滔天!常遗心呼吸一滞暗道不妙,拉起百鬼丸飞速向寺庙跑去。
常遗心从未像现在一般觉得这长阶这么漫长,好像永远都走不完似的。越往上,滚滚烟火越清晰,惨叫声不绝于耳,待两人赶到寺庙,已是一片狼藉。今早还和他嬉笑的孩子,还满怀希望生存下去的孩子,此刻都血肉模糊的倒在地上,被那群持刀的恶魔践踏!
烈火浓烟,烧起了常遗心的怒火:“你们!怎能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他们只是孩子!”
一个长相凶狠的络腮胡一挥长刀,洒了一地的血:“放屁!这个女人来往于两个阵营之间是板上钉钉的事!她是酒伊的密探!死不足惜!”
常遗心看到了躺在地上的美绪,和她怀里抱着的阿竹。汩汩鲜血横流,火光闪耀在美绪身后,映得她的红衣更加热烈。
“摘下红花……送伊人,红花似火……绾……青……丝”
美绪用尽了力气吟唱,眼泪却还是流了下来,在满是污浊的脸上留下两道白痕,歌声淡去,女孩年轻炽热的心也随着歌声,淡去了。
“额啊啊啊啊啊!!”百鬼丸咆哮着,仿佛挣脱的禁锢的野兽,疯了一般的冲向那些面目狰狞的武士。多来年畸形的生活所修炼出的扭曲的心性终于在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没有束缚,不用听他人言语,只有发泄,只有鲜血,只有砍向鲜活□□的长刃!其他都不需要,百鬼丸的大脑逐渐空白,身体正在享受此刻的屠宰。
“小丸子!你清醒些!”
谁在说话?
“别再杀人了!够了,已经够了。”
好烦,我不想听,我不想听!
百鬼丸怒吼一声,发出浑不似人的尖叫,拼命挣脱着身上的束缚。
“好了,小丸子,好了,你看,这是什么。”
眼前是一团金黄色的东西,耳边有人在低语:“这是美绪留下来的稻种,是要种出满地的农田的,你看,稻种还在,美绪她没有输,你明白吗?小丸子,她没有输……”
百鬼丸渐渐停止了挣扎,常遗心紧紧抱着他,冷眼看向一旁被砍去一只手的武士:“还不快滚!”那武士便连滚带爬的跑走了。
常遗心巴不得把那些个武士全都碎尸万段,但是他不能,他不能再让百鬼丸见血了,他不能再把百鬼丸往深渊推,他要拉着他从黑暗中走出来,要让他得到被剥削了去的幸福与光明。
身后破败的寺庙终于支撑不住烈火吞噬,轰然倒塌,掩埋了一方的安逸,再无人知晓此地曾有一群充满希望的人眺望着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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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遗心把那一袋稻种收在了百鬼丸随身携带的绣着三角飞镖的布囊里,最后看了一眼林间新多出来的一堆大大小小的土堆,他们把他们葬在了林间最安静空旷的地方。
所有的夕阳都会入夜成灰,所有大雪纷飞的日子都像记忆的虚笔。而时间把他们埋在下面,也只有行人带着一些回忆。
常遗心牵着百鬼丸的手,走向了一片浩浩荡荡,日光晃了眼,路两侧的及人高的草似乎镀上了一层金,仿佛是秋天金灿灿的农田,风寄托着故人的思念回旋在天地间,耳边似有少女的轻声吟唱。
“摘下红花送伊人,红花似火绾青丝;
红花啊红花,绾起伊人的青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