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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你认为,慕白的案件是我经办的,我也有份参与,对吗?”

      穆青设想过很多次,尤其在长期相处的过程中,在对杜一苇逐渐产生好感以后,所有惊愕的、愤怒的、不解的、反感的,甚至还有仇恨的,各种他得知真相后的反应,都曾在她的脑袋里一一勾勒过,可唯独就没有眼前这一种。

      她在暗黑中低低地“嗯”了一声:“一开始,我是想让宁洋与你同归于尽,就算任何一个死,都好。”她说的很坦白。

      “后来呢?”杜一苇追问道,除了初识时宁洋带来的威胁之外,在之后的相处中,他确信,在他们之间付出过真心的,不只有自己。

      穆青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道:“记得那次你去泰县找我爸吗,你走后,他给我打了电话,才知道,我现在正在做的事。当然,他劝过我,而且还跟我说了一件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事,他说,那个处理案件的警察,他是个好人。”话到这里,两双不知何时松开的手,又重新紧紧地握上了,穆青的情绪也有些激动,她打算最后关头将自己的真心交付,“我……”

      话音刚起,二人头顶上方的位置又哐当响了起来,是铁链一圈圈解开的声音,紧接着,一道手电筒的光束在黑暗中铺陈开来,脚步声随之“嗒嗒”响起,一下接一下往他们身边临近……

      “抓我们的是冷峰,贩毒集团头目,他和池东来有勾结。”穆青迅速又准确地在杜一苇的耳边道出关键,话音未落,脚步的主人已然欺近。这个手持钢管的胖光头被杜一苇一眼认出,就是那天在滨南街道绑架穆青的三人之一,想到这里,他的后脑勺不禁一紧。

      胖子笑嘻嘻地从口袋里拿出两块毛巾,动作却粗暴无比,往各人嘴里都塞了一块后,脸上又谑笑开来。顿时,只听到“呜呜呜”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播,压抑又沉闷。接着,胖子蹲下身,用小指勾了一把钥匙,晃荡在穆青眼前,肉脸上的表情已变得猥琐又淫邪。他用钥匙解开了穆青身上的铁链,又把她重新捆上,手臂一沉,整个人就被他扛在了肩膀上,脚下也开始拾步。穆青全身只剩下两条细腿能勉力挣扎一下,一番乱踢之后未起任何作用,胖子“啪”一下拍在她的屁股上,一面哈哈笑着往出口走去。

      杜一苇的身体已撑到极限,铁链在他裸露鲜肉的脚踝上又勒深了一层,除了脸上爆凸的青筋和嘶哑的“呜呜”声之外,他这时唯一能做的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撞在地上,以这些闷响发出他最后的撕心裂肺的警告。

      胖子听到动静,回头瞧了一眼,地上的可怜虫教他笑意更甚,大臂将穆青双腿一箍,她就丝毫动弹不了了。刚走出两步,出口处的光亮面积又陡然增大了一些,另一人从上头疾步行入。

      “胖头,不要搞七搞八。”

      “你管我。”

      “冷爷不高兴的。”

      “哼,这两人横竖是死,先给爷乐呵乐呵,不浪费。一会儿到你。起开!”说着,胖子扛着穆青的腿扫了同伙一下,好教他让道。那个眼角有红印的高个子男人眼看阻拦不成,便自觉地走到杜一苇的身边守着,以防节外生枝。

      一出地下室的门,穆青就被日光刺得睁不开眼来,塞着毛巾的腮帮子一阵阵酸疼。在肩膀上晃荡的时候,她瞥见这个肥肉横生的腰上挂着一把枪,可惜身体被铁链绑着,无法腾出手来。眨眼功夫,只觉脑袋一阵昏眩,自己被人重重地扔到了一张床垫上,激起一层灰屑。这是一间破陋的矮房,离地下室不过几步远,一张被当成桌子使用的水泥台上横七竖八地摆满了快餐盒,屋子里一股酸臭味。

      胖子急不可耐地解下自己的皮带,把腰上的枪往床上一扔,又一把将穆青翻过身来,那个苗条的后背即刻朝向自己。床上的穆青此刻瑟瑟战栗着,身子因疼痛而蜷曲起来,随之隆起的臀部曲线在男人的眼里愈加激发出兴奋的光芒,随着一声哀哀欲绝的“呜”声,她的裤子被粗暴地扯下了……

      穆青转过头来的时候,胖子光秃秃的脑门上正往外冒着汩汩鲜血。

      “操你妈的,老子的女人也敢动!我操!”

      一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国骂,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梳着二八侧分的男人,他用胖子那根钢管将他的圆脑袋狠狠一敲,人当即晕了过去。

      “太子!”穆青在心里喊了一声,眼泪瞬间溢出眼眶,她已分不清这到底是恐惧的泪水,还是喜极而泣。

      太子三下五除二就把穆青身上的铁链解了,嘴里的毛巾也取了出来。后者死里逃生迅速穿好裤子,强撑着起身,一边说着“谢谢”,一边就要抬步,却被太子伸手挡住了。

      “哥不允许胖头碰你,但也不能放你走。”他脸上难得一见地严肃,两道淡眉拢在一起,神情看来绝非玩笑。这张严肃的脸低头去瞧身边的女人,一张俏脸伤痕累累,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撕开了好几个口子,突然脱口骂道,“你这个疯女人……你他妈得罪冷爷干什么?你他妈,他妈知不知道死啊?!”

      这样靠近,穆青方才发现太子脸上有伤,眼角的裂口已结痂,颧骨上一团乌青,就连牙齿都似乎少了一颗。

      “被冷峰教训了?”

      “我操他妈!”太子又爆了一句粗口,嘴巴斜斜地撇了撇,脸上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二五八万似的神情,不屑说道,“被啊红狗日的打了小报告……就那狗日的调酒师。”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穆青问道,脚下已悄悄向后挪步。

      太子烦躁地抓了抓抹了发蜡的头发,整个人不停抖腿,嘴巴里还一声接一声地咂嘴,他当然不愿意穆青被人侮辱,何况,同在冷峰手底下办事,他早就看这个目中无人的胖头不爽了,就当做新仇旧恨一并了结。可放走穆青,他自己很可能也是一个“死”字。

      控制呼吸,扣动扳机,弹壳内巨大的压力将弹头压入枪管,一声巨响之后,后座力使穆青向后踉跄了一步,与此同时,下一发子弹已然上膛。

      “我打吃鸡的,枪法可以。”她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冽,杜一苇那把警察配枪在她的手上冒出轻烟。

      太子捂着手臂“嗷嗷”叫个不停,脸上冷汗直冒,这一次,他直接被这个疯狂的女人吓尿了,子弹擦过皮肤的灼烧感教他无比恐惧。

      “你被我的枪打晕过去了,对吗?”穆青用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接着,头发一甩,闪电一般往来的方向跑去,这一瞬间,手上的武器让她完全忘却了先前的虚弱和疲累,浑身充满力量,就如同从前他每一次救她时那样,毫不犹豫地返回了那个漆黑潮闷的心有余悸的地下室。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穆青用子弹击穿了铁链,两个人从抱头下蹲的调酒师阿红身侧疾奔而出。刚跨上越野车,杜一苇便报了警,实名举报冷峰。

      住所是回不去了,杜一苇让穆青暂住在自己家里,并在楼里楼外都额外安装了摄像头。

      “冷峰获罪前,危险还是存在的,我们得做足功夫。”杜一苇一边调试电脑,一边向穆青叮嘱,“这是智能摄像头,通过人脸识别监控行踪,但凡你在摄像头外超过预设的时间,就会直接发送到绑定的号码。”

      紧接着,他在程序中设定了时间——“半个小时”,又在号码栏中输入了自己的手机号和“110”。

      设置停当,杜一苇起身绕到穆青身后,轻轻拨开她垂至锁骨的黑发,一张芯片贴在了后颈:“切记,24小时不能离身,知道吗?”这是一张定位芯片,可以通过GPS实现追踪。

      “嗯。”穆青的一声应答伴随着吐气如兰。

      杜一苇的手下意识地停留在她的脖子上,娇白如雪,细腻温热,还有一股淡淡的发香,手指滑过,一股直通心脏的酥酥麻麻的感觉不由袭来。此时,他粗壮的呼吸也在穆青的耳廓流连,她甚至能感受到那对近在咫尺的唇瓣。

      这样陡然暧昧的气氛让穆青有些不适,她下意识抿了抿嘴,又连眨了几下眼睛,纤长的睫毛一张一合的,分明在诉说着此刻难以掩盖的心慌。而这些小动作,从杜一苇的视角望去,只觉一股难以名状的吸引力。这个美丽而危险的女人啊,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几乎搅动了鹿州市的一方平静,而她同时又显得如此清纯而简单,所有一切都只为记忆中那个纯真的笑容。

      杜一苇吻了下去,温热的双唇覆上了她的颈。他的手慢慢从发端移到双肩,轻柔地转过身子,嘴唇相触的时候,两个人都不禁颤抖了一下……

      杜一苇撩开穆青额上的发丝,在上面轻轻一吻,随即从床上起身,穿戴好,叮嘱穆青等他回家。

      从逃离绑架现场到现在,他还没接到任何关于抓捕冷峰的信息反馈,这种平静本身就显得极不寻常。从穆青的口中,他脑海里过往关于冷峰集团的拼图逐渐呈现,这个横扫鹿州市娱乐产业的头子其实一早就在经营着暗场。在治安大队那几年,杜一苇几次在冷峰所属的酒吧里查获毒检,但最后都被他全身而退了。这中间涉及的关系网有多大,水有多深,此时的杜一苇都还无法确认。

      进了区局办公大楼,赫然发现队里的同事大多外出了,就连平时跟屁虫一样的苏朋也不见了影踪。

      “伶俐。”一个熟悉的人影从门口晃过,杜一苇喊住她。

      警花郝伶俐一瞧是队长杜一苇,脸上顷刻显出惊奇神色,两步进屋,压低声音问道:“杜队,你怎么来了?”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传入耳中,杜一苇脱口反问道:“来上班啊,怎么了?”

      郝伶俐转头瞟了瞟四周:“我们都以为,再见不到您了。前天局办小谢跟我说的时候,我还当他是开玩笑呢。”

      这一席话听得杜一苇越发糊涂了,出于职业敏感他预测事有不妙,连声问道:“伶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郝伶俐这才惊觉,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作为当事人的杜队长居然还不知情,她英气的眉眼不禁一皱,利落说道:“是啊,昨天关局代表局党委来大队通报对你的处理结果。会上,关局还下令任何同志不得外传,原则上不得与当事人接触,说是涉及系统作风问题,避免影响扩大。”

      杜一苇觉得郝伶俐说的话,每个字自己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好似又不认识了一样。他甚至有一种错觉,对方说的当事人并不是自己,但很快,他就从这种错愕中调整过来,鼻中深呼吸一次,冷静问道:“处理结果是什么?”

      “开除公职。”

      在奔赴十九楼的路上,杜一苇一直在回想郝伶俐转述的关于他的违法行为:公安人员以不良目的私查他人信息。

      “关局!”关鹏程办公室的门被杜一苇“砰”一下撞到了墙上。

      他正提着茶壶添水,抬眼瞧了一下,继续倒茶:“把门关上。”接着,低低地说了一句。

      “关局,至于吗?”进屋站定之后,杜一苇直截了当说话,锁向关鹏程的目光既愤懑又不解,迫切想厘清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关鹏程那张微胖的脸上仍是和煦的,隐隐还残存着一丝熟悉的笑意,他摆手让杜一苇坐下说话,推来了一杯热茶。

      “这是党委的决定,我们只能尊重。”他平静说着,端杯呷了一口,觉得水温过高了。放下杯子,关局长接着颇为感慨地说道:“苇子啊,我跟你叮嘱过很多次了,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您叮嘱……”一开始杜一苇还摸不着头脑,话到这里,他似乎开始领略到领导的意图了。关鹏程确实不止一次让自己不要再查高寒一案,只是当时都被自己忽略了。

      “高寒的案子为什么不能查?您从前不是常跟我说,真相越查越明,只要犯罪,就会留下证据吗?我不明白啊!”

      “人,总是会成长的,总要到达不同的阶段。”关鹏程先前平和的语气渐渐重了,“你的问题,就在于,一直固步自封。”此时,他已无心品茶,搁下杯子,缓缓起身,走到窗台边的时候,伸手将百叶窗往上拉了一截。

      “苇子啊,你看这座公安大楼,从二层办公室到二十层局长室,这中间的距离,有多大?你再看整个区局,两百号公安干警,最终,又有几个人能看到,这上头的风景啊?这中间有多复杂,什么事可为,什么事不可为,做师傅的都跟你讲了,可惜,”他幽幽转过头,往日慈祥的目光骤然换上了睥睨的意味,“可惜,你还是像八年前一样,一点进步都没有。”

      “关局,”杜一苇并没有被他这一套深沉的理论唬住,不卑不亢站起身来,平静说道,“高层的事,我不懂,也无需懂,我只想知道,没有立案审批程序怎么就构成违法了,就算违规,顶多给我一个记过处分,为什么这样草草了事急于开除我的公职,你们这样,使我不得不怀疑,高寒的案子,与你们有关。”

      “混账话!”关鹏程立地吼了一声,这是他鲜有的暴躁时刻,“你有没有看新闻,有没有看法律,你……你”他因突然的暴怒连说话都打了结巴,“你给我去翻翻两高对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的法律解释,如果找不到,我跟你说,法释 2017年10号!你去给我看看,是不是有这回事!你去看看,有没有警察因为侵犯个人信息而被判刑的!”他气急败坏说完这些,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杜一苇斥道:“你去运营商那里擅自查高寒的通讯信息,还造假审批程序,本来情节严重足以构成滥用职权罪,是我在党委会上替你求情的,你懂不懂,懂不懂?!”

      关鹏程这一番异于常态的举动让杜一苇吃惊不小,得有什么样的刺激才能让这个老战友、老领导做出这样的过激反应,在对方勃然大怒之后,杜一苇反而更加冷静了,他顿知,这件案子已绝非案子本身,其所牵涉的范围已远超出自己的想象。关鹏程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信息了,必须马上去找正职李局长。

      刚从二十楼的安全通道门里出来,办公室侯主任叫住了局长办公室前的杜一苇,他正灌好两壶开水,准备往自己房间里走。

      “诶,小杜,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了。”侯主任惊奇说道,一面把俩水壶搁到附近的窗台上,他是看着杜一苇进区局的,称呼方面依然未改,“你那事儿……”

      “李局呢?”杜一苇知道对方要问什么,没有时间再论其他了,瞥见办公室门外的“请假”去向牌,心急火燎地问道。

      “李局,李局去疗养了呀。”

      “多久?”

      “得十好几天吧。”侯主任回道,“不过回来就退二线了,估计,也不急着回吧。”他看杜一苇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继续以一副洞悉时事的姿态解释道:“你还不知道吧,昨天党委会上通报的,李局因身体原因提早三年内退,嗯……职级上是给提了一级,安慰奖嘛。”

      “现在是关局主持工作?”杜一苇脑袋里“嗡”地一响。

      “是啊,你小子很懂组织套路嘛。诶,对了,你那事儿……”侯主任还没来得及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就又瞧见杜一苇一溜烟蹿回了来时的那个门,留下自己望着来回震荡的安全门瞪眼发呆。

      杜一苇一边开车一边瞥手机显示屏,监控视频里穆青正坐在客厅,膝盖上是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她还安全。”杜一苇想着,觉得这是今天唯一能安慰到自己的地方。刚才,从二十层下来,他连打了好几个电话给苏朋,对方却一直关机,打给周星也是关机状态,只几天功夫,这帮昔日的好兄弟就像没有在这幢大楼里存在过一样,只有警花郝伶俐的身影,印证了杜一苇过去的真实的从警生涯。她告诉这位前队长,他被开除后,苏朋就顶替位置成了重案中队队长,关局还在总结陈词中点到,只要效力组织,拿出实绩,下一步党委还会考虑破格提拔。言下之意,时下大热的刑侦副大队长的位置,新晋的苏队长也不无可能。

      “青青。”开门后,杜一苇顺手将钥匙搁到鞋柜上,换上拖鞋,却不见屋里有人回应。

      “青青!”他又叫了一声,依然没有回音,脸上瞬时警惕起来,习惯性地去摸腰间的配枪,可惜刚才那一趟,制服连同配枪都交还了组织。他环顾四周,就近拿了一只网球拍,缓步朝着卧室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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