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修真界都为我修罗场》君子为庸

26、第二六章 骐草花

　　“……我是魔界的祭司。”

　　帐篷中沉寂地静了一会儿，只能听到秦燊微弱且艰涩的喘息。莫天机灰蓝色的眼睛定在他身上，像是在掂量，之后他冷漠道：

　　“我早看到过你的命运，还有许多人的，你——魔神与妖祖之后，你是天命选择的继承人。不论是否甘愿，你注定伴随硝烟与战火而生，你的一生充满残酷的背叛、崎岖的考验、淋漓的鲜血、冰冷的算计与——”

　　与爱。

　　他没有说出最后这个字，那字眼仿佛足够灼伤他的喉咙。莫天机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佝偻着起身，慢慢走出了他们的帐篷。

　　“那么，祝你好运了，愚蠢的卫道士。”

　　第二天早上，半妖的营地平静得一切如常，顾清临掀开他们帐篷的帘子，古池打着哈欠，黑着眼圈友好地跟他打了个招呼，他看见明洲快活地横跑过整个营地，索娜在后面慈爱地看着他。

　　顾清临有些恍惚。

　　要说昨晚有什么收获，就是他对秦燊的无药可救认识更深了一步，他们半夜醒来，跟一个老迈的初代天魔在帐篷里吵架……

　　听起来就十分魔幻。

　　顾清临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明晰的恐惧正一步步坚定不移地逼近他，他几乎能看到巨大的死神投下可怖的轮廓，他想要尖叫，想要发火，想召唤出雪海来，用问天第九式将这整个中修界都湮灭。

　　可他就静静在那里站着，对探头问好的碧鸮挤出一个微笑。

　　“他怎么样了？”

　　“不太好，”顾清临的微笑有点垮塌下去，“刚刚才又睡下。”

　　碧鸮忧愁地皱起眉头：“他真的伤的好重——绡绡是我们队里唯一懂得医术的，有一次老王胸口这里都被人划开，还是她救了他。”

　　顾清临：“……”

　　“会没事的，”碧鸮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抓走你的那些人，嗯……他们还有人活着吗？”

　　顾清临的身体微微紧绷：“没有了，我想。”

　　“好吧，”碧鸮嘀咕道，“我看他的样子，倒像是中了诅咒什么的，要是他们有人在，还能想办法问点什么出来。”

　　“恐怕很难，”顾清临强笑，“那些猎妖师，不像是会帮我们治病的样子。”

　　他一直刻意露在外面的狐耳被清早的雾气打湿了，湿哒哒地垂在脑袋上，整个人都显得很沮丧，又像是什么被欺负了的小动物，碧鸮没忍住又揉揉他的耳朵，露出一个漂亮的狞笑。

　　“老王没有提起过吗，他最擅长的可不是弩箭，而是让不识相的人开口说话。”

　　顾清临：“……”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什么是“不识相的人”。

　　这一天的天气不错，老王和碧鸮商量过，决定离开这片临时的营地，继续往镜湖的方向进发。

　　他们有一个乌龟形状的巨大法器：帐篷、锅灶和一些体积较大的东西被好好地打起包来，安置在龟背上，而从大乌龟四肢与龟壳的接缝处，人们可以钻进去，就好像乘坐一辆圆形的公交车。

　　顾清临还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他扶着秦燊，在经过的时候好奇地敲了敲头顶的硬壳。

　　“是龟行仪，木牛流马的一种。”

　　秦燊带笑的声音轻轻在他耳边响起，他的气息微弱，但就好像一晚执拗地不肯熄灭的火苗，在黑暗的风中左摇右摆，摇曳生姿。

　　顾清临能感觉到，与秦燊交握的手上传来些暖意。

　　他们走进那个龟壳，里面不算太大，坐下八九个人之后甚至有些拥挤起来，古奇负责在外面把握方向，老王也跟他一起，因为只有作为领队的他手里有“地图”。

　　“地图？”顾清临疑惑地问碧鸮，“我听说，镜湖的方位是不能被画下来的？”

　　“我们这个不一样，”碧鸮俏皮地眨了眨眼，帮顾清临给秦燊周围垫上软软的旧垫子，笑道，“是从很厉害的来处得的。”

　　作为中修界与上修界的界关所在，镜湖的位置对于普通的修士来说，一直都是一个谜。据说，它虽然地处雪原深处，但四围温暖如春，生长着无数珍贵的奇花异草，据说，在那里修炼，几乎与上修界的灵气浓度相同。

　　上修界十大仙门的人下来，都是靠门派独有的秘宝，才能在招收弟子之后重返镜湖——当然，若是你有化神以上的灵识，也不难根据对灵气的精微掌控找到目的地。

　　如果……真有人能将镜湖的“地点”刻画下来，那么那张地图在中修界，说是无价之宝也不为过。

　　顾清临注意到，角落里似是昏昏欲睡的莫天机掀起眼皮，往他们的方向瞥了一眼。

　　半妖们忙着收拾行装——他们这一队人的战斗力不强，非常生活化，索娜和罗桑负责清点着食物和清水，把晾干的咸肉堆在一个角落里，白绡绡则摆弄着一大包草药，明洲在旁边专注地看着她。她边动手整理，边轻轻地咳嗽起来。

　　“这是鼠尾草，”美丽的鲛人姑娘声音也很温柔，“这个是骐草花，都可以用来治疗风寒。”

　　顾清临安置好秦燊，忍不住问道：“明洲以后也想修医道吗？”

　　白绡绡抬起头，一缕碎发在她耳畔垂落，蓝紫色的眼睛里是温和的笑意。

　　“这孩子，什么都想学，倒确实对草药更感兴趣些。”

　　顾清临注意到她的意思：“他的灵根属性，现在还不确定？”

　　白绡绡叹了口气：“明洲是在这片冰原上出生的。”她简单的解释道，男孩正好奇地拈起一株干掉的骐草花，那花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变成可怜巴巴的一条，蔫头耷脑地绕在他的指间。

　　顾清临的心里也有些柔软起来，他看着这个活泼可爱的男孩子：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冰雪以外的世界，连自己能不能修炼都不知道。

　　“许多半妖都是这样，”白绡绡轻声道，“不一定可以具有灵力或妖力。他们就像人类一样平凡，也有七情六欲，也有父母至亲——但很可惜，人类并不总能承认这一点。”

　　顾清临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秦燊。

　　秦燊出生在下修界，那里的人对半妖更是厌恶恐惧，哪怕是大齐皇室中，也将他视为妖邪，之后他来到中修界，又在一开始就遇上了出身捉药师家族的花月凌……

　　这些经历，他在书中看到的时候，还只是嗟叹感慨，前世更是因为闭关养伤，全程错过了他这最难的一段，也不知他是怎么一个人熬过来的。

　　秦燊回给他一个慢了半拍的笑。

　　“白姐姐，”明洲抬起头，去拉白绡绡的袖子，“这种花原本是什么样子的呀？”他光亮的瞳孔里露出了渴望的颜色，“还有它的叶子，是像碧鸮姐姐的眼睛那样绿色的吗？”

　　“这……”白绡绡歪着头想了想，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骐草花是一种会变换颜色的花朵，在早上，它是金色的，到了中午，就会变成粉红，傍晚会成为天空一般的蓝色，再到了夜里，这种蓝色变深，一直到成为黑色，它就会枯萎了。你只有在傍晚之前采摘，才能得到药效最好的骐草花。”

　　明洲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不知道什么是金色，什么是红色，在雪原上，甚至连天空都不是纯净的蓝：它大多情况下是灰蒙蒙的，有时则会变作沉郁的烟青。

　　但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也没有抱怨，只是低头在那里摆弄那朵也早变成灰蒙蒙的花。

　　秦燊也看着那朵花——多像啊，他想，多像他小时候的日子，生活中的一切都是黯淡无光的，什么都没见过，也什么都不敢求。

　　而清临……

　　秦燊看见顾清临半跪下身去，在那小孩儿的耳边说了两句话，明洲的眼睛刷一下变得亮晶晶的，他仔细打量着顾清临，似乎又有点不敢相信。

　　秦燊太了解那种感觉了。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顾清临小心地捧起那颗蔫耷耷的小草，秦燊用力地注视着他，看见他轻轻阖上眼，双手并拢，将草药握在中间，指尖有天青色的灵流如同活物，一闪而过。

　　好像有什么破壳的声音。

　　那双柔软修长的手静静打开，明洲眼睛发亮地凑过去，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

　　不止是他，龟壳中的其他人也都被吸引了视线。

　　那原本枯萎干瘪的草叶中被注入了奇迹般的活力，干涩的枝叶逐渐变得饱满而舒展，脆弱易折的茎秆也重新充盈了水分，渐渐的，那棵草摇头摆尾地挺立起来，掠过柔白的手指，原本灰突突的表层好像被褪去的壳，化作粉尘落在少年的掌心上。

　　小草像是被此处的气温冻着了，颤巍巍地在顾清临手掌中间摆动，可仍然傲立着，生长着，小脑袋上忽然顶出一个饱满的花苞，外皮软而薄；而渐渐的，那花苞也逐渐伸展开来，先是一点嫩红的蕊，然后是淡红的花瓣，终于，整朵花都完全展开成一个完美的花盘，又从中心开始，好像朝阳升起，被一点点晕染成金色的云霞。

　　顾清临停止催动灵力，一朵金灿灿的花儿好像是太阳，开在他的掌心里。

　　晚上九点有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