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病》麻辣椰奶糕

15、漩涡13

　　周小羽开始写日记了。

　　她丢掉了好多记忆，好多事情都想不起来。自那些人来找她的那天起，情况就一天比一天差，发呆的时间一次比一次久。

　　这种事情……该找谁倾诉？

　　也许只是睡眠不足，可是，别人也会这样吗？

　　她越是害怕，越是孤独，就越想找一个地方宣泄。小君他们还小，卢姨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也不好让她替自己操心，更不能告诉冯斌，说不定……说不定冯斌会害怕她。

　　她这种人，果然还是只适合对自己倾诉吧。

　　xxxx年x月x日 星期三 阴

　　今天评讲了模拟考的卷子。语文80，数学77，英语89，历史85，生地合卷76。

　　第一名又是冯斌，他真厉害……经常来福利院看小君，我本来还担心他学习的时间会不会不够用，没想到功课一点也没落下。

　　那些人最近也没来找我了，可我总觉得有人跟着我……过一段时间也许就没事了吧。

　　晚上小君朝我发脾气了，我叫他不要玩，快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写完，可他早就写完了，我怎么给忘了……冯斌就肯定不会忘。

　　为了小君，我也要努力啊，努力不要忘记事情，努力记下他每一点进步……

　　……

　　受卢姨之命“跟踪”了一周后，冯斌发现，周小羽的确很奇怪。

　　有时候走在路上，她会忽然停下，然后呆呆地站在路边。过了几分钟才清醒过来，继续往前走，就好像站着睡了一觉。

　　每次周小羽过马路的时候，冯斌都心惊胆战，总感觉她是在走钢丝。

　　她还经常自言自语。每当走到一段僻静的小路时，他就隐约能听到周小羽在低着头念叨什么。

　　他怕自己凑得太近被发现，一次也没听清过。

　　有一次，周小羽忽然对着空荡荡的小路大喊一声，抱头蹲下。冯斌想上前查看，周小羽却站起来跑走了，一路跑回福利院。冯斌站在树下喘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在后面追周小羽，那女孩才跑那么快。

　　这天放学，冯斌还是等在那颗树下。

　　今天过后就是寒假了，所幸这些天来周小羽都没事。

　　冯斌看见周小羽从楼道里走出来，心说等她从校门口出去了自己再跟上，便默默把视线留在她的书包上，免得等会找不到。

　　“狗狗斌，缩在这干嘛。”

　　杜金醅忽然从他身后冒出来，吓了冯斌一跳。

　　“我……在等我妈来接。”

　　“你不是自己回家吗？”

　　“今天我爸的生日，呃，她接我出去吃。”

　　“哦……替我跟叔叔说声生日快乐。”

　　别过杜金醅，冯斌在心里松了口气。

　　……等一下，周小羽人呢。

　　放眼望去，那个身影已经随着人流过了校门口那条马路，很快就不见了。

　　冯斌懊恼地拍了拍后脑勺，赶紧追上去。

　　周小羽察觉到了。

　　那些人又来了，而且直接从班上跟出来。

　　她加快脚步，想把她们甩掉，却怎么也甩不掉。快经过小巷的时候，那个人忽然跑过来抓住她，把她往巷子里面推……

　　“何梓华，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啊！”

　　“哦哦。”

　　被点名的人凑上前去，象征性地帮着推搡了几下。

　　周小羽就像一条被鬣狗逼得走投无路的羊羔，不断往死胡同里后退着，直到无路可退。

　　“动手，何梓华。”

　　袁琪举起手机。

　　何梓华半开玩笑地道：“怎么动手啊，我只在游戏里打过人，没实践过啊。”

　　“我已经在录了，别浪费内存。”

　　卢艺馨不满地道：“看了那么多次还学不会？装给谁看……”

　　袁琪瞪了她一眼，指了指手机屏幕，示意自己录像的时候不要说话。

　　等她把头转回去，卢艺馨立刻翻了个白眼。

　　何梓华咽了口口水。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去霸凌别人。

　　从前的自己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旁观者，今天她却被逼着去当一个施暴者。

　　“我数到三。”

　　袁琪竖起一根手指，“一。”

　　“……”

　　何梓华听见自己内心有一个地方在挣扎。

　　“二。”

　　她握紧了拳头。

　　“三。”

　　三秒内，她做好了承担一切的准备。

　　就在她要举起拳头，砸向那部该死的手机时，一个她根本意想不到的声音出现在了身后。

　　“你们在干什么？”

　　何梓华挥舞的拳头就这样在半空戛然而止。

　　巷口的少年绕过旁边乱七八糟的杂物，加快脚步向这边奔来，神色慌乱。

　　“周小羽？”

　　他一过来，里面的人自动打开一条路。冯斌俯身察看，却发现周小羽双目紧闭。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

　　他神情复杂地回过头，把心中的疑问抛给这些所谓的同学。

　　袁琪眉头一皱，刚想说话，却被卢艺馨几人拖着往外走——

　　“你们干什么，放手！”

　　她恼怒地甩开卢艺馨的手，眼神像一把刀子一样尖利地刺向冯斌：“我还要问你！你在这干什么，保护你的出轨对象吗？你他妈还真是有够恶心……”

　　卢艺馨一把捂住她的嘴，不敢去看冯斌的表情。跟着卢艺馨一起制住袁琪之余，唐文钰还拉了一把不知所措的何梓华。后者反应过来，也只好先跟着她们撤。

　　几人狼狈不堪地逃到不远处一个小公园里，袁琪气的把她们都甩开。

　　“放开我，我要回去找那个王八蛋！”

　　“够了，还嫌不够乱吗！”

　　卢艺馨尖着嗓子制止她，“你要回去告诉他事实吗？他告诉老师怎么办，这种事、情节严重的话……是要被退学的！”

　　周小羽什么货色她们清楚。放几句狠话，她一个字都不敢出去多说。

　　可冯斌呢？

　　“我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唐文钰小声道。

　　袁琪余光瞥见石桌上自己的手机，计时器还在变动。

　　刚刚的一切都被录下来了。

　　她烦躁地拿起手机，点下暂停键。

　　一旁的卢艺馨见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她的手机，麻利地把视频发给了罗茜茜。

　　袁琪怒目圆瞪：“你又要干什么！”

　　“这么重要的事，肯定要第一时间告诉茜茜啊！”

　　卢艺馨竟然还带着哭腔，袁琪十分无语，回呛道：“我不知道啊！要你帮我做？”

　　“好了好了，别吵了……”唐文钰忧心忡忡地在一旁打着圆场。

　　这种事一般都是何梓华做，但今天何梓华也很不对劲……

　　她看了一眼旁边心事重重的何梓华，决定还是先什么都不提。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她们几个都累了，心情也很不好。

　　“他妈的，我算是看清了，这个冯斌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袁琪骂骂咧咧地把手机揣进兜里，撇下她们自己走了。

　　“……糖糖，我们也回去吧。”

　　卢艺馨拉过唐文钰的手臂，不由分说地就要带她走。唐文钰又看了何梓华一眼，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始终没能开口。

　　四人的计划就这样被冯斌的突然出现打乱，又以不欢而散告终。

　　周小羽。

　　罗茜茜把这段视频看了不下五遍。

　　冯斌的声音响一次，她的恨意就深一分。

　　凭什么？

　　冯斌凭什么跟着她？又凭什么这样急切地叫她的名字？

　　不过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孤儿。

　　她又气又怕，气的是冯斌根本没把她当回事，还有空去跟着周小羽。怕的是冯斌也许知道了她做过的那些事，所以最近才不怎么理她。

　　……连她都得不到的人，周小羽凭什么跟他走得这么近？

　　她想不通，去找杜金醅。人家在澳洲玩得正开心，回她总是断断续续的。罗茜茜也就没什么心情找他了，只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分析。

　　她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小被长辈捧着惯着长大的大小姐，哪里受过这种气？

　　周小羽在原地站了多久，冯斌就陪她待了多久。

　　等她缓缓睁开眼，看到低着头蹲在一旁的冯斌，又是一愣。

　　“……冯斌？”

　　一旁的人回过头，见她恢复了意识，张了张唇。

　　“……她们经常这样？”

　　“……”

　　相顾无言，周小羽低下头。

　　冯斌也垂下头，苦笑道：“我竟然才发现……”

　　周小羽忽然开始晚归，是因为遭遇了这种事。

　　冯斌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让自己的大脑清醒些。

　　“我去告诉班主任。”

　　“不要！”

　　周小羽吼得歇斯底里，冯斌没见过她这架势，十分惊讶地抬起头。

　　她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连忙解释：“不是的，我只是……你、你……”

　　“……那就先不告诉她，以后我送你回家。”

　　周小羽一愣。

　　忽然之间，她就像再也忍不住一般，扑到冯斌肩头，呜呜地哭起来，一如那天她扑到卢雪莹身上。眼泪像水闸打开，无止无休地淌。

　　冯斌于心不忍地闭上眼。

　　小巷又黑又窄，这个人的怀抱却很温暖，洗涤剂柔和的味道令她心安。

　　周小羽哭累了，泪眼朦胧地把头抬起来，看着冯斌湿了一块的外套，哽咽道：“对不起……把你的，衣服，都哭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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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斌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又变了。

　　他以前对“霸凌”两个字只是略有耳闻，从来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行径。事实告诉他，自己还是太天真、太无知了。

　　道听途说和亲眼看见，完全是两种天差地别的感受。

　　“……走吧，卢姨该担心你了。”

　　周小羽泪眼朦胧地看向他：“能不能……也不要告诉卢姨？”

　　“……好。”

　　冯斌对她道：“你想告诉谁就告诉谁，不想告诉别人，我也替你保密。”

　　和冯斌并排走在回去的路上，周小羽忽然觉得，自己身边似乎多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这个人是这样尊重她，爱护她，在意她的感受，容忍她的缺陷。在她无助的时候突然出现，用行动告诉她，你可以不用害怕。

　　“冯斌……”

　　她停下了写日记的笔。

　　要是你能一直留在我们身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