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繁华一世》七六俗人

2、第二章 别怕，有我在

　　柳羿的到来受影响最大的人是林喻承。

　　他总是有意无意看向柳羿，眼睛里那份万事与我无关的意味消失了。当然对待其他人还是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这些戏子们出生都不算好，父母给与不了很好的条件，只能让他们来学一门技艺。有一门技艺傍身确实是吃穿不用愁的。

　　而林师傅这里还不会收取报酬，只要是体态合格，面容姣好，意愿来学，便是可以收为门徒。

　　柳羿是来到这里的第十七个孩子。原本四方的小队整整齐齐，多出柳羿来，显得有些突兀。虽说其他人不觉得这是个事儿。可放在柳羿身上，他总觉得自己还是多于的那个。也害怕别人稍微带点好奇的目光。

　　才来不过几天，那些动作和姿势柳羿竟开始做的有些模样。他甚至还比其中不太认真练习的孩子动作还到位一点。

　　林师傅看在眼里，知道他是快可塑之才。这么多年的从戏生涯，他明白天分这东西不是人人都有的。继而也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柳羿虽然来了有几日，但还是那个怯生生的样子。除了面对林喻承，他能放松下来。其他小生同他讲话他也支支吾吾回答不清楚。

　　有几个练习不太认真的小戏子结成一伙儿，给柳羿取了“小结巴”这么一个外号。

　　他们有点故意要针对和挤兑柳羿的意思，原因却不在于柳羿本身。而是他们来的比柳羿早，有的动作却没有他做得规范，被林师傅拿着做过几次对比。自觉是伤了自尊。想要从他身上再找回面子。

　　其中有一个最是过分，在林师傅不在时，要不就是扯柳羿的小辫子，要不就是把柳羿关在厢房，不让他出来还去告状说是他偷懒。

　　每次柳羿都不会反抗，他也反抗不了，论个子，论力气柳羿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柳羿也没有记恨他们，他觉得就是小打小闹，这样才能让他们更加熟悉起来。

　　只有熟悉起来，自己才不会是外人。

　　而他越是不反抗，他们就越是变本加厉。开始提及他的母亲，提及他的身世，问他他的父亲在哪，有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还是说自己的父亲是谁都不清楚。

　　最后发展到林师傅在的时候，他们才能安静的练习。柳羿性格软弱，开始只有三四个针对他，到后来大部分都开始针对他，嘲笑他。

　　林喻承每次都会让他们安静下来，每次都会蹲下来安慰柳羿，叫他不要去想那些事。

　　只有他一人在他这边是远远不够的，林喻承不能一直和他们待在一起。林师傅的很多事都是林喻承在做。他不在的时候，柳羿只能是悄悄藏到厢房的柜子里。他们找不到他就也就没办法对他说那些难听的话。

　　可这一天，那几个小戏子找不到柳羿竟然无聊起来。没有那个嘲弄的对象，他们似乎是找不到乐趣一般。

　　林喻承也像往常一样，要去取染坊染好的布料。将布料在送去布坊，他们下半年的衣服就会做出来。路程是不远，可需要跑好几趟，花的时间也就多了起来。

　　他是知道他们平时都怎么对待柳羿的，林喻承自然是不想再离开老戏院半步。可手上的工作也是需要去做的，他今天也总是悬着心，总觉得有事发生。

　　他比平时的动作还快。初夏时节，天气也热了起来，到后面两卷布时他的衣襟都湿掉一块，汗水也顺着额头、脸颊滑下。

　　他急匆匆跑回戏院。进了院门就隐约听见那几个人嘲弄的笑声。

　　“我们也只是想和你做朋友嘛，你干嘛那么抗拒呢？”为首的就是那个最过分的，他是这边大户人家郑府郑老爷和他的七房太太的孩子。

　　郑老爷向来疑神疑鬼，加上七太太嫁给他之前传言与一个做买卖的小生私定过终生，他始终是怀疑这个孩子并非他亲生。自己的孩子已经够多了，也不缺这一个，干脆就送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郑玉芝也生的白白净净，林师傅一看就觉得这是一块唱戏的料。所以张管家把孩子送过来，林师傅就接手了。可惜郑玉芝徒有其表，没什么天分，也不肯下功夫专研练习。生在大户人家从小就骄纵不已。

　　在林师傅的严格管教之下，还算过得去。怎样都和郑府沾点关系，张管家会时不时送来些银两衣物，也不算是林师傅白养这个孩子。

　　林师傅倒不是要贪这些钱财，他看出孩子的境遇。他林师傅不留，也会有其他的王师傅、李师傅会留。至少自己是不会亏待于他。也算是积点德。

　　郑玉芝拉着柳羿的手腕，想把他从柜子里拽出来。旁边搭手的是范炎，他知道论身世还得是郑玉芝好，跟着郑玉芝还能得点小便宜。他刚开始是不讨厌柳羿的。郑玉芝一直给他灌输柳羿不好的思想，他也不自觉的开始讨厌柳羿。

　　柳羿一手抓着柜子里的横杠，另一只手尽力的在挣脱郑玉芝的束缚。他咬着嘴唇，眼里满是恐惧和哀求。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哭也没用的，快出来，师傅不在，大哥也不在。看谁能保护你。”郑玉芝说着加大手上的力道。柳羿抓着横杠的手，手指快剜进木里。他向柜子里缩进去，奋力想要甩开郑玉芝的手。

　　林喻承跑到厢房门口，听见柳羿细碎的呜咽。一脚踹开厢房的门。冲进里屋看到眼前的一幕，鼻翼酸涩起来。

　　“你放开他！”说着拉过郑玉芝的肩膀，一圈砸在他的左脸上，顿时他的左脸肿胀起来。郑玉芝的嘴里散出血腥味。他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林喻承。

　　“大哥...”郑玉芝声音低了下来。

　　柳羿忙的冲出柜子躲到林喻承身后。拉着林喻承的衣服，袖口太大褪到他的手肘。他白皙的手腕上那一大圈紫红色的手印尤为明显。

　　林喻承转身就看见那圈印记。他擦干柳羿的眼泪，笃定而清晰的对他说：“别怕，有我在。”

　　估计是动静太大，窗外围着的小戏子们把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平时待人温和的大哥，动手打了郑玉芝，还是为了保护柳羿。

　　“你欺负柳羿，就是欺负咋们的同胞，这一拳该打。若是不服，尽管向师傅说去。”林喻承说这句话时紧紧盯着郑玉芝的眼睛，那眼神像是张张锋利的刀片，剜得郑玉芝不寒而栗。

　　当他看向柳羿时，目光又柔和起来，“走吧，我去给你搽点药。”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会突然那么紧张，那么心疼。就好像是看着自己的亲生弟弟在受欺负，他便控制不了自己动了手。

　　柳羿坐在小凳子上，林喻承把药酒倒在手心，搓的有些发热后就放在柳羿的手腕轻轻揉起来。

　　他深怕弄疼柳羿，时不时问柳羿疼不疼。柳羿就看着手腕上林喻承的手，一遍又一遍的摇头。他以前没觉得郑玉芝这么讨厌。直到今天，他不顾自己的感受，想把自己又拉近人堆，任人嘲弄，他才觉得这人坏透了。

　　柳羿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喻承哥你快回来’，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叫那个名字，而那个人就真切的出现了。林喻承对他说：“别怕，有我在”时，他简直觉得林喻承就是他的守护神。

　　自己一定要快快长大，这样要是林喻承遇到危险，他也可以站出来说：“别怕，有我在。”这样的话。他也怕郑玉芝像师傅告状，要是林喻承被处罚，那就是他柳羿害的。

　　“哥，师傅会不会处罚你啊，师傅要是处罚你你要说是我的错，”柳羿低头不敢看林喻承。“都是因为我哥才出手打人的，师傅要是处罚我的话，我就可以多练练基本功，还可以进步。”最后一句话他才抬眼看林喻承。

　　“基本功要练就自己练，干嘛要去受处罚。”林喻承带着药酒香气的手捏了捏柳羿的脸颊，“动手打人的人是我，郑玉芝那样欺负你，师傅也不会饶过他的。”他看这个刚刚还怯怯躲在他身后掉眼泪现在却那样坚定的说要帮自己受处罚。他心里有一丝暖流，流到嘴角成了笑意。“放心吧，师傅不会处罚我的。”

　　“那师傅真的不会处罚你吗？”柳羿想到师傅严肃的模样，又想到平日里师傅对待大哥确实要温和一点，要是真的不会处罚就太好啦。

　　“嗯，不会。”林喻承点头，可他心里知道，无论什么原因动手打了人都是要受到处罚的。不过处罚就处罚吧，只要以后自己不在的时候，柳羿不受到欺负就好了。

　　柳羿扑倒在林喻承怀里，“那太好啦!”林喻承没有防备，原本蹲着的他一下向后倒去。而这一幕恰好又被师傅看见。

　　“还不快起来站好。晚上加倍练习！”林师傅一拂袖便离开了。

　　林喻承和柳羿急忙起身，白衣裳沾了许多灰，两人笑着为对方把灰尘从身上拍下来。院子里的大树斑驳的影子洒在他们身上。

　　后来郑玉芝再也不拿柳羿打趣，但也是离得远远的。柳羿和其他的小戏子也熟悉起来，他还是不爱说话，人家看着他，他便会脸红。

　　这样轻轻浅浅的日子一过就是七年，七年时间，柳羿的个头快要超过林喻承，但他还是瘦瘦的，有一股书生气息。柳云落偷偷来看过他，柳羿眉宇间有着他父亲的影子。再后来她就不来了，看见柳羿，她就想起他，陡然生出挫败感。当年那个人应当是不会再回来了十六年了，哪怕是信纸都不曾有过一张。

　　周围要请戏班子唱戏都是林喻承带几个已经上过台的戏子去唱。上装后的林喻承，一颦一笑都让人觉得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他是戏院里最出名的戏子，没有给林师傅丢脸。名声再向外传，说道唱戏都想目睹林喻承的真颜。

　　只有戏院里面的人才知道，除了一个林喻承，柳羿也是一块瑰宝，他不登台演出，却要看完每一场林喻承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