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们内省不疚》僖年

48、第 48 章

　　十二年前的一个暑假。
　　田歌来那天，广州多地发布了台风预警。雨下得很大。
　　罗楠把自己关在闷热的卧房，坐立不安。手里握着手机，反复生出一个念头，拉黑她。可想到她孤身一人，坐四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从北方来这个陌生的城市找他。又狠不下心来。
　　前天21:40田歌发消息给罗楠，“我已经上车了。这是新号码。”
　　“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很担心你。”罗楠犹豫着回复消息。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想你。”
　　“我也想你。”他的心里惴惴不安。
　　昨天21:27，田歌又发消息给罗楠，“我已到达中转站了。明天上午09:37发车，下午15:05到。我们很快就能见到了。想你。”
　　“你今晚住在哪里？已经找好住宿的地方了吗？”他问。
　　“还没。我在找那种一个大房间有很多床铺的地方。”
　　“那能安全吗？”
　　“小时候跟母亲出门，我们经常在那种地方等车。安全又便宜。”
　　“可现在就你自己，何况你一个女孩子……”
　　“没事的。放心吧。”
　　“你好歹找个正规酒店，自己把门锁好。身上钱不够吗？”罗楠问。
　　“有心害你的人是锁不住的。何况我没有什么值得被害的。”田歌回答。
　　“你真是不听话。”
　　她没有回消息。
　　出站后，正巧一位普通话不太标准的当地妇女过来主动搭话，“小美女，住店吗？15元一个床位，单间50元。”“我要一个床位。”田歌跟着这位大姐七拐八拐的走了十来分钟的路程到达住宿的地方。穿过一个阴暗潮湿的走廊后，大姐把她领到了一个大概20多平方的屋子里，里面满满当当放着一个个单人床位。
　　一进门，首先传入耳朵里的是操着不同口音的外地人的混乱交谈声。他们中大多数人看起来不太注重着装和仪表。只扣了一颗衬衫纽扣的大汉，盘腿坐在床上，一边吃着泡面，一边与对床的男人大声聊天。神情落魄的小伙子躺在床上快速按着手机键盘，□□息提示音不断响起。几个年长的妇女围坐在一起，打着纸牌，其中一个看到新摸到手的牌，笑容硬是把眼角的鱼尾纹堆叠到了一起。被小孩儿的哭闹声吵得极不耐烦的妇女，抱起孩子在狭窄的过道来回走动，嘴里机械的重复着“别哭了、别哭了”。还有很多陌生人，他们从不同的地方出发，在这里短暂停留，然后各奔东西。
　　她在角落里找了一张床，将随身背包放在枕头里侧。被罩、床单和枕套看起来很久没有换洗过了，上面有陌生人的汗渍和头发。她卷起被子放在床头，将防晒衣脱下，铺到被子上，身体依靠着坐下。
　　旁边床铺的男子，小眼、粗眉，身形肥胖，皮肤不洁净，灰色人字拖已经踩得发黑。汗水浸湿的短袖T恤裹着胸脯，裸露肥胖肚皮，又粗又黑的手指在肚皮上不停揉搓着。
　　从她进来，他就一直盯着她看。她坐下以后，他开始搭话。“小姑娘，你一个人吗？”她瞟了他一眼，没有回答。男子坐起来盯着她，“跟你说话呢。聊两句。我又不是坏人。”
　　另一侧对床的女子对十来岁的女儿说，“你不会的题，拿去问那个姐姐。”小女孩儿迟疑地走向田歌，把作业本放在她床上，“姐姐，你会吗？”“姐姐看看。”田歌接过女孩儿的作业本，为她讲解。
　　肥胖的男子又躺回床铺，嘴里哼着歌，没再看她。
　　她对那位帮忙解围的陌生女子回以微笑。
　　她拿出手机，发消息给罗楠，“你睡了吗？”
　　“没。我一直在等你的消息。你找到地方休息了？”
　　“找到了。”
　　“是你说的那种地方？”
　　“是的。”
　　“你就是不听话。那么多人，哪里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哪里有那么多坏人，都是过站的旅客，要各自赶路，谁会在旅途中作恶？何况那么多人，众目睽睽的。”
　　“今天不要睡了。我陪你聊天。”
　　“不行。怕手机电量不够。见到你之前，还得省着点儿用。”
　　“那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想你。”
　　“放心吧。明天你就能见到我了。”她嘴上说着要省电，不能聊天，却隔一会儿就掏出手机，看看有没有他的消息。

　　昨天早饭时间。罗楠家的餐桌上放着葱花烙饼和南瓜粥。李秀（罗楠母亲）在阳台上，弯着腰，从咸菜坛子里夹出一小碗自制的油咸菜，里面有卷心菜、胡萝卜和尖椒。她对罗丰（罗楠父亲）喊道，“老东西，你掉厕所里了，吃个饭，还得三催四请。你儿子今天都比你来的快。”
　　罗丰从厕所探出头，一头短发湿漉漉的，手中拿着毛巾擦试着，“吃早饭这种事，我儿子能比我来的快？那他肯定有事。起这么早，肯定打什么鬼主意呢。”
　　罗丰的话音未落，罗楠已经露出心虚的神色。但李秀并没注意到。
　　“你个老东西，不能吃完饭再洗头啊？”李秀把装着咸菜的碗放在桌面，用围裙擦手。
　　“我现在洗是对的。吃完饭，头发就干了，刚好出门。要是吃完再洗，我还得等头发干。浪费时间。”罗丰说。
　　“天天对时间精打细算，能多算出几年？多活几年啊？”李秀将盆里的粥分到三个小碗里。
　　“你懂什么，时间就是金钱。我不得给我儿子赚钱娶媳妇吗？连个大学都没考上，你还能指着这死小子，自己找一个媳妇回来啊？”
　　“你们俩吵你们俩的，干嘛一吵架就带上我啊？”罗楠打断他们。
　　“还不是因为你。没有你，我和你爸什么压力也没有。老两口吃喝不愁，吵什么架？”不管平时他俩怎么斗嘴。每到说儿子的时刻，就会立即转变方向，站在一条战线。
　　“那我要是自己能找回媳妇来呢？”
　　“就你？谁跟你？学历没有。事业没有。啥啥没有。你还能找到媳妇了？你给我领回来一个，我看看。”罗丰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粥，没抬眼看他。
　　“领就领。我要真领回来一个怎么办？”
　　“给他能的！”李秀撇着嘴，夹了张葱花烙饼放在罗丰碗中，“你别光喝粥。忙起来又不吃午饭。吃点儿干的，抗饿。”
　　“可真受不了你俩。一会儿斗嘴，一会儿秀恩爱。”罗楠抓起一张饼，边向楼下走边咬着饼，“我出去走走。”
　　“你回来，去哪啊？不是说好了，你也学学做电商，给咱家的货挂到网上吗？得抓紧点。别整天只想着玩。”李秀追到楼梯拐弯处。
　　“我去给你们找个儿媳妇回来。”罗楠懒洋洋地说。
　　“别扯淡。我跟你说正经的。少跟我东拉西扯。”李秀态度严肃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我出去理个发，很快就回来。”

　　“这孩子，又不想刷碗。让他做点儿家务跟要了他的命一样。”李秀说着，目光落在罗丰身上，“吃完饭，你帮我把碗刷了。”
　　“我还忙着出门呢。你在家呆着……随便什么时间就刷了，还用得着我？”
　　“我在家呆着？那楼下展厅是谁管的？指你给我雇的店员吗？来了客户，还不是什么事都得问我！你也好意思说我在家呆着？你是只管出去赚钱。可我又要赚钱，又要照顾这个家。让你帮我做点家务，总那么难？三五分钟你都没有吗？”
　　“刷碗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自己刷怎么了？非得有人分担了这点儿家务，就证明有人爱着你了？你们女人真是麻烦。我天天在外面辛苦赚钱是为了谁啊？”
　　“你刷不刷？你真有自己说得那么伟大，还差这点儿家务不能分担了？”李秀把筷子拍在桌面。
　　“行。我帮你。一天天竟事儿，就知道无理取闹。也不知道我年轻时怎么想的，找了你。”
　　“找我怎么了？也就我能甘愿辞掉工作，跟着你来这么远的地方做生意。换一个你试试？你还好意思说你儿子呢？要不是我心眼好。你也得打光棍儿。”
　　“行，行，行，你都对。”罗丰开始收拾碗筷。
　　李秀拿起笤帚，走向卧室。
　　“不对啊！真让你说着了！儿子今天有事。”李秀跑到洗碗池边拉罗丰的胳膊，“你快来，你看看。”
　　“能有什么事？疑神疑鬼的。”罗丰不耐烦地探头瞧了一眼。
　　“你看啊。儿子平时把房间弄得跟狗窝一样。我一收拾就是半天。今天怎么这么整洁？”
　　“他自己收拾了呗。”
　　“对啊。怪就怪在这儿。他从来不收拾屋子。早上叫他起床都费劲儿。今天起这么早，还把房间打扫干净，他要干嘛？”
　　“可能有朋友要来家里吧。”
　　“他也没说有人要来啊！”
　　“在你眼皮子底下还能出什么事？等他回来，你问问就知道了。我得赶紧出门了。工厂那边得早点儿出货。到了中午，家家装车，又堵得水泄不通。”罗丰擦了手，快步下楼，“碗，刷完了。锅，你自己刷吧。再晚一会儿该赶上堵车了。”
　　“家里的事，没一个你上心的。”李秀端起锅，去拧水龙头，心里还是隐隐不安。

　　罗楠回来时，家里有两个客户，由店员指引着参观展厅的货品。他们向李秀询问最低价格，李秀回答简洁，并不热情。她坐在门口，扇着扇子，一脸严肃的打量罗楠。
　　“怎么了？我又惹你了？”他放慢脚步，走到母亲面前。
　　“我突然觉得你今天不太对劲儿。”
　　“我哪不对劲儿了？”
　　“你跟妈说实话，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如果是会怎样？”他试探着问。
　　“你高考成绩出来以后，就没怎么出过门，你怎么谈的恋爱？是不是网恋啦？妈可告诉你，绝对不行。外面骗子可多了。再说，网络上的人，你又不了解。处出感情了，万一发现是个残疾或者家境不好，长得丑……”
　　“哎呀。行了你。我没谈。别整天有事没事把自己当柯南。以前是对付我爸。现在我爸解放了。你又把爱好和注意力放我身上了。”
　　“说什么混蛋话呢？我还不是为了你好。真没谈？”
　　“没。”他走上楼梯。
　　李秀也跟上来，“那妈也得提醒你。你要是网恋，妈是绝对不允许的。你爸也不会支持你的。”
　　“行了。我知道了。”他不耐烦地回到房间，关了门。拿出手机，发消息给田歌，“宝宝，你到哪里了？我很想你。”
　　“我也不知道。”
　　“怎么感觉你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可能硬座坐久了，有点儿累。”
　　“晚上到中转站好好休息。”
　　“嗯，晚上到中转站告诉你。”
　　“吃点儿东西没？”
　　“吃了个面包。”
　　“能吃饱吗？心疼。”
　　“吃饱了。别担心。等我。”
　　“嗯，想你。”
　　“我也想你。”

　　晚上罗丰一进门就被李秀拉去说悄悄话。过会儿，罗丰敲了门进来，“儿子，爸跟你谈谈心。”
　　“有什么谈的？你不用说。我知道，我妈让你告诉我不要谈恋爱嘛。”
　　“不是不让你谈恋爱。是怕你网恋，被坏人骗了。”
　　“人家都骗小姑娘。谁骗我一个小伙子。”
　　“那可不一定。有骗小姑娘的，就能有骗小伙子的。你可别不信？不是爸吓唬你……”
　　“行了。我不谈恋爱。别跟我妈学得磨磨唧唧。你也知道她烦。”
　　“你说谁磨磨唧唧呢？我还不是为你们爷俩操心？”李秀在门外听不下去了。
　　“说儿子的事呢，你又扯上我干啥？”罗丰习惯性地反问。
　　“还不是你惯的！你要领他出去做点儿事情，他能天天就对着电脑上网？”
　　“上网不是你让的嘛。你听人家说电商电商的，就想让你儿子学。”
　　“我让他学正经事。我让他网恋了吗？”
　　“你们俩能不能别吵了？我没网恋。让我清净一会儿，行吗？”罗楠不耐烦地嚷着。
　　“真没有才好。让我发现，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你的网恋对象。”李秀转身推了推罗丰，“洗手去，吃饭。”
　　“行了。可能是你想多了。别气了。吃完饭，我洗碗。”罗丰安慰完李秀，又回手指了指罗楠，“以后别气你妈。我在外面忙一天够累了。回来，你还给我找麻烦。”

　　夜里，罗楠无法入睡。窗外的蝉鸣显得格外聒噪，风吹树叶的声音也异常难听。
　　他知道父母的性格，自己的倔强就随了他们俩。他们肯定不会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儿到家里来。可她已经在路上了，离自己越来越近。何况，是自己主动说让她来的。只是没想到，自己随便说的一句话，竟被陌生女孩儿当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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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些天有点忙，只能先拿原稿粘贴复制。过几日打算从头开始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