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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自知甘苦 ...

  •   4月20号傍晚,田歌开着车驶入净月的富人区。路边植物已生出新绿。空气好得仿佛肉眼可见。
      车窗缓缓下落,晚风轻抚着她那张疲倦的脸。
      车灯闪了两下,她将头探出车窗。道闸抬起。保安利落地敬了个礼,“回来啦!园区刚换了新的号牌识别系统。明天就给您的车录入新系统。”
      她硬生生挤出微笑,“不急。恐怕也住不了多久了。”
      保安来不及说下一句。她已猛踩油门,汽车极速拐过小桥,奔着园区最后一排别墅去了。路的尽头,隐约可见两盏橙红色尾灯……
      “现在的年轻人,可真傲气啊。没准在外面买了更大的别墅,回来卖房子的。”保安走进门卫室。
      “那可不一定。说不准是没钱花了,回来变卖家产的。”另一位保安将茶壶续满水。俩人有说有笑地喝起来。

      “呦,回来啦!在那边挺好吧?又赚多少钱了?”遛弯的邻居阿姨看见田歌的车驶入车库,迈着小碎步赶过来寻问。
      “还行。”
      邻居阿姨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变化,显然对她的回答不满意,正要开口细问什么。她已经按了电动开关,车库门下落。
      “德行。瞧给她狂的。我还不爱问呢。”邻居阿姨已经回头跟另外两个老太太搭上了话。
      “嗨,年少轻狂呗。”一个话音刚落。另一个又接了话,“一直不就那副德性嘛。我几次要给她介绍对象,条件都比她好得多啊,哪个不是有家世背景的!她还不看。她除了有点儿钱,还有啥?我都没闲她出身低,一门心思给她找良配。她倒不识好歹,总推三阻四的。”
      “说不准人家就是躲你介绍对象这一茬呢!现在的年轻人都嫌麻烦,怕事儿多。”一个妇女笑道。
      “我麻烦?我事儿多?你怎么说话呢?我还不是一腔热情为人好!”老太太愤愤地说。
      “你是拿热脸贴人冷屁股。”几个人笑了起来……
      “去你的。这回我还懒得管她的闲事了呢。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你们听没听说她的钱是哪来的?她以前做游戏赚来的。游戏是啥啊,耽误孩子学习,耽误年轻人进步的罪魁祸首啊!这祸害人的东西,有什么可骄傲的?真不是个好东西。”
      门外笑声越发尖锐刺耳。
      田歌当初搬来这里的时候,中介一顿好夸,说这年头买房子,就是用钱淘汰事儿多的邻居,选择素质,换取宁静,连“孟母三迁”的典故都用上了。可住进来以后才发现,总有那么几个闲散妇女和老头老太太,每日吹嘘自己住进富人区是积德换来的福报。十几户邻居中有这三五闲人,就能凑出一台台好戏,每日更新。
      从装修开始,她就冷眼看他们的市井嘴脸,能躲就躲。但嘴长在别人脸上,不是你躲,别人就能不说。
      她咬着牙,从车后座卸下一个又一个包裹,接下来又是后备箱里的各种锅碗瓢盆……很快,车库里堆得无处落脚。
      她拖着行李往楼上走,行李袋被拖至二楼拐角时开了线,被子从里面鼓了出来。她用力一扯,被子长条地拖展在台阶上,里面卷着的枕头滚下楼梯……
      她坐在楼梯间,点燃一支烟,眼泪安静地掉着……

      她突然想到自己的父母,他们都快退休了。未来还要面临不可避免的老年病。而她却一事无成。人说三十而立。她却在三十岁这年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卡里的余额只够还9个月的房贷。这空荡荡的大房子和昂贵的贷款,带给她的只有深切的无力与彷徨。就连自己内心最后的那份倔强与坚强仿佛都要被击溃了。最近时常后悔,当初没听母亲的话回老家找份安稳的工作,后悔没听母亲的话嫁个能养自己的男人。如今,眼前一片迷茫,不知道该做什么,更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出口。如果9个月内,再无起色,她将一无所有,连房贷都还不起。现在,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远不足以支付这套房子的月供,而做生意,她恐怕不是那块料,更没有勇气再拿手里仅有的维续生计的钱去冒险了。

      田歌昏睡一天。摸起手机发现几条未读消息。是淘气的新主人发来的。这个时候,除了他,也没人会发消息给她。
      他说,想不到,它很容易适应新环境,能吃食,能睡觉,淘气,乱咬东西,随地大小便。教训它时,它会扭过身子,不看他,不听他说话,用屁股对着他。还附了一个它疯狂撕咬沙发坐垫的小视频。
      它看起来依然活泼可爱,好像完全没有想念她。
      她知道它只是撒撒脾气。很快就会跟这个陌生男子好起来,每天等他回家,对着他摇尾巴,趴在他身边……长久陪伴。
      她起床,在美团上订了红枣豆浆,西葫芦馅饼和小咸菜。
      吃过之后,将家里大扫除一翻。
      给那个房产中介的老板打电话,就是她买这套别墅时认识的那位。他叫王启。
      电话接通,对方便知来意,“怎么?你回来了?要卖房子吗?”王启是很有经验的房屋中介。最初从三人团队起步,如今已在这座城市开了11家中介公司。他是很睿智的中年男子。若不涉及利益,田歌倒也能与他做普通朋友。可涉及利益时,就要对这个人格外小心。
      “对啊,王哥,听说我家这边的房子涨价了。想跟你了解了解情况。”田歌说。
      “涨是涨了一点,但是有价无市啊。不好卖。像你家那种面积大的房子涨幅更小,更不好卖。”健谈的他毫不掩饰意图。
      “哦。那我再想想。先不卖了。你先忙。”她从他的话音里听出些许端倪,只好硬着头皮装淡定。
      “别啊,好不容易回来了,咱们好歹见一面。晚上一起吃个饭。顺便跟你聊一下房子的事情。”
      “好吧。那几点钟?约在哪里?”田歌问。
      “你等我消息吧。我忙完给你打电话。”
      “好的。那我等你。”

      时钟从17点转倒18点,田歌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几次。她给他打电话,他不接。她不能确定他是真忙,还是有意拖延,只能继续忍耐。等时间又转到19点。她大概能够确定,这又是他收房子的套路。故意放鸽子,目的是试探她是否着急卖房。她开始后悔刚才给他打过两次电话。他应该已经知道她着急了。接下来几天他会找个机会说各种打击她的话,磨她的耐心。等到她熬不住了,他趁机把房子以最低价格收走,再转卖出去。
      此时的她,已经没有心情做晚饭了。买了面包、香肠、水和巧克力。填饱肚子。打开笔记本,打算写下近些年的经历。可思路并不顺畅。
      沉默许久,才在黑暗中听见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出熟悉的声音。
      又是这样灵动而阴郁的夜晚。发着刺眼白光的电脑屏幕上烙下一段又一段文字。间或停顿,像灵魂离开躯壳,搜寻四处飞散的记忆碎片。
      从冰箱里取出矿泉水和巧克力。突然又不想吃。去露台上吹风。一会儿又坐在沙发上,抓起巧克力,咬两口。一会儿又去露台上吹风。
      后来停在窗前,看见黑暗中映在窗玻璃上的脸,脱去白日的振作,阴影中消瘦、凹陷成为它的轮廓。那是一张不讨人喜欢的脸,阴郁沉沉。可就是这样的阴郁与静谧长久扎根于阴影处,她才得以生长。注定的轨迹无人可以逾越。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悔不当初了。年轻的时候,总是不断做错事。
      耳边还在回荡着母亲的声音:“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不要对员工太好。你得严厉对待他们,从身边琐事抓起。员工要是没有良好的习惯,业绩好都是暂时的。早晚他们会消耗你,啃光你。”
      那时候,她还会跟母亲犟几句,“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又不是奴隶,钱都是为自己赚的。天天拿鞭子抽,恋爱也管,个人卫生也管,我又不是他们老妈。抽紧了,是人都会反感。”
      “他们若不是奴隶的话,能来给你打工?真美得你了。你不抽,他们会变成蛀虫。你不抽他们,他们早晚得去别人那里找抽。不听我的话,你一定会后悔的。”萧宛用一贯的语气对田歌说。
      “我自己问心无愧,就不后悔。”当时的她,总是坚信自己对得起别人,别人就会对得起自己。而且她一直觉得母亲就是对父亲过于严苛,才导致父亲什么事都跟她对着干。在她看来,家庭的不幸与母亲的性情脱不了干系。母亲总喜欢拿所有人当小孩子去管教,才适得其反。田歌的内心是叛逆的,她不爱听母亲的说教,也不愿意跟母亲成为同样的人。
      当然,她也更清楚,母亲之所以认为她是疏于管理才把过去的公司做散,是因为她从未对母亲说过真话。母亲不知道她内心真正的矛盾挣扎与懈怠。在那段复杂的心路历程里,对任何人说心里话都很难。
      可是,不管怎样,此刻她最想念的人竟是母亲。这是她从未想到的。曾经以为哪怕有一天自己孤独到死,也不会想母亲。可成长一直在教她明白,“曾经以为的……”都是一时的偏执。等她真正步入社会才发现,曾经对母亲的失望远不及在外面感受到的万分之一。
      她回到卧室抱起娃娃,随意蜷缩在大床上。恍若入眠,又一次次醒来。偶尔听见自己疲劳、钝重的心跳声,却安慰地感到那比白日在人前感到的心悸要舒服。缓慢而安全。她恍惚间追随梦境,来到清清泉边,伸手摸起水边石子,安然享受石子沉入水中的微妙过程,听到咕咚咕咚的声音。安静、单一的声音。没有分毫杂乱。
      睡梦中的一切真好。
      醒来便要为明天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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