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们内省不疚》僖年

15、初遇

　　一年以前。
　　“暖风煦煦的傍晚，落日的红光已在城市的西方展露。琥珀色的街灯在夜幕中以慵懒的姿态为人们照亮。城市的背景若明若暗。街心匆匆游移的红、黄尾灯背后，满是过路的灵魂……生活的节拍时刻不停。商场钟楼上的整点钟声不再触动心神。似听未听。毫无感触。通常，我盲目地奔向生存之路，无力思考自己的本质。
　　可就在今天，我看到街角处的一幅不同的画面：
　　一个迷茫很久，也胡闹了很久的女人。一直在世间，揣着朝圣的心，做着另外的事。知晓自己深深喜欢的感觉，那么偶然且短暂，不可奢望。于是，总让无望先行于失望。就这样站在傍晚车辆穿梭的街边，避开苍白的面孔，看着真正的自己。此刻面无表情的状态最好不过。松散与无畏。不必承受欢笑过后悠长的疲惫。就在此刻，在热闹的街角背后，卸下所有表情，让心停下来，与这里告别。”
　　写下这两段话的时候，田歌即将离开这座城市。

　　一个小时前，街边广告牌后面，背光的位置，站着一个30岁的女人。没错，正是田歌。
　　她身穿基础款的运动卫衣，灰色的，没有任何图案。黑色小脚牛仔裤。黑色帆布鞋。鞋面上点缀五颜六色的亮片和银色铆钉。不看路人，一副对一切都失去兴趣的表情。脚边蹲坐白色小狗，它叫淘气。淘气的尾巴有频率地在地上扫来扫去。一辆公交减速靠近，它翘起尾巴。车门打开。它的头从广告牌下探出，对突然增多的路人充满好奇与激动！
　　一位穿深蓝色连体工装的男子从302路公交车下来。那是当季流行的款式。他来到她的面前，打开微信，将手机屏幕对准她的眼睛，摇晃两下。
　　她回过神。他的形象完整进入她的视线。他穿的是当季流行的款式，但并不是街边随处可见的装扮。那种连体工装，对身高和体型都有要求。很多人买回去以后应该都会发现，它只适用于自拍，没法真的穿出门。她猜，他的职业应该是网店模特或摄影师。这很好。像他这种人，通常会疼爱宠物。他看起来像那种人前潇洒，人后孤独的类型。他应该可以把无私的爱与耐心给自己的宠物。
　　田歌脸上挤出一个短促的笑容，说：“你很准时。”然后，将牵引绳递到他手中，又递给他一个鼓鼓的袋子，里面是淘气的狗粮。“这些狗粮够它吃三天，我已经分装好了。你暂时先按这个分量喂。日后，再慢慢地适当给它加量。它可能会长得很快，也会越来越能吃，毕竟是大型犬，你了解的吧？”她看向他的眼睛，寻找确定答案。他眉心微动，脸上似有酸楚的表情，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却没有说出来，只见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没有声音，然后对她点头。虽然他欲言又止，但她能感觉到他对于养淘气这件事情很坚定。她继续说，“它的玩具、小零食和狗窝，我都已经打包好，交给快递小哥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下午就会送到你的地址。你记得明天下午手机保持畅通。这样我们俩都能省不少事。行了。就这样吧。”她又看了看淘气，心中默默说了句，再见。
　　“我知道了，放心吧。”男子说话时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
　　他很刻意地照顾她的情绪。她能感觉到这一点。但这使她感觉不自在。“好好待它。”她转身就走。
　　“我会经常发它的小视频给你。请你一定放心。”男子说完，又补了一句，“也希望你能快点儿好起来。”
　　“你应该不是那种喜欢狗，顺便连狗主人都喜欢的男人吧。”她调笑着，加快了脚步。眼里却已注满泪水。
　　淘气跟着她跑了几步，受限于牵引绳，在原地又跳又叫，疯狂地想要挣脱。
　　男子俯下身摸了摸它的头，对它进行安抚。它蹲下来和男子一同注视着她快速离去的背影，叫声却并未停止。
　　她依然能听见淘气“汪汪”叫着……不知它在说些什么。
　　她不知道他们在那里看了她多久。她不敢回头。
　　几个月来，淘气是她唯一的陪伴。而她，将它交给一个陌生男子，头也不回。

　　将淘气送人以前的那段日子里，田歌活得像只无头苍蝇。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有时候想做很多事情，却又无从着手。思路混乱，东一下、西一下，什么事也做不成。
　　还记得几年前，她的第一次创业，是经营一家网络游戏推广公司。最好的时候，有过20多个员工。说是公司，其实就是一家稍微成点儿气候的游戏推广工作室。
　　起初那几年，倒是挺赚钱的。她也真真切切为此付出过很多。每天起早贪黑，跟员工同吃同住。最初的采买、招聘、游戏对接，包括做饭，都是她亲力亲为。租的是廉价居民区里的房子，客厅做办公区，卧室当宿舍。她跟员工住在一起。睡的是那种最简易的上下铺。条件还不如大学宿舍。床板很硬，也不平整，夜里翻身，床铺就随着她的动作吱嘎作响。为了不打扰其他人休息。她经常夜里醒来，直直的躺着，一动也不动。
　　可在她心里，对这份工作多了解一分，就多一分厌倦。它跟她入行以前想象的完全不同。她渐渐在现实里明白，一个没有技术的人，想做游戏公司真的很难。她不愿意做销售，但是销售却能最直观地将付出转换成收入。她硬着头皮去做。可接触之后，她觉得但凡沾上“推广”二字的工作，就跟“套路”脱不掉关系。可那是她入行的最低门槛。她一再忍耐。每次看到培训师给员工开会，打鸡血，教他们背那些打印成会议材料的话术。她感觉自己在做的所谓推广工作会成为她这一辈子的污点，怎么也洗不净。
　　可能与这种始终矛盾的心态有关，后面越做越不好。她解散了公司。

　　在一家服装培训学校报了两门课程，制版和缝纫。她想做点儿自己喜欢的事情。完成学业后，想开一家自己的服装工作室。
　　那个时候，她的想法很天真。有位前辈说，“你要做订制，首先得接触层次更高的人群。地点选择很重要。”于是，她用自己人生的第一桶金付了首付，贷款买了套别墅。后来才知道，那位前辈当时的男朋友正是带她去看房的那家中介公司的老板。而且看房、买房的那段日子里，男子对田歌太好了，她跟他成了朋友。前辈与那男子分手时，男子很冷漠，分与不分完全无所谓的样子。前辈为了报复他，告诉了田歌真相。可田歌知道了真相又能怎样？年轻时，为了证明自己不傻，装糊涂的事情也没少干，已经不差这一桩了。房子是自己要买的，找谁买都是一样，而且房产已经在自己名下，此刻再去揭穿所谓的卖方套路，也已无用了。
　　但这件事情，知道了还不如不知。一直梗在她心里，令她作呕。她已经开始恨那套房了。装修的过程中，又出现过很多问题。她经常跟施工队的工长发生矛盾。感觉那套房就像是她命中注定的一场劫难，买完它，就开始各种不顺心。
　　她并没有直接开服装工作室。而是先去广州、杭州、沈阳等地的服装市场和面料、辅料市场去了解行情。也不知道当时哪根筋错乱，可能是花花世界看多了，走市场的过程中，走着走着就忘记了自己的初心。她发现在直播软件卖衣服，看起来赚钱又快又轻松。于是，跟着别人学做这件事。在沈阳租了房，还养了条萨摩耶作为她在那座陌生城市里唯一的陪伴。自以为，这座城市很适合自己发展，没有语言沟通障碍，吃住气候各方面都能适应，最主要离货源近，拿货方便。
　　可是，真正开始工作，她才发现自己并不适合，就跟当时做游戏时一样，她的内心接受不了这个自己。她常常想，弯弯绕绕，要走多少条路，才能走上自己适合的道路。但想这些无济于事。手里已经压了货，要先解决掉这些货再说别的。于是，又学人做微商，像各种方法尽快将货脱手。总之那段时间鬼迷心窍了一样，和很多年轻人犯同样的错误，又想轻松、不被束缚，又想赚钱快，却又不善于销售。到头来，并没有多少收获。
　　她又想回头搞设计。但那个时候，头脑已经被自己搞混乱了，始终静不下心来。那段日子，特别迷茫，感觉自己什么也做不成。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家里的房子要一直还贷款，手里的钱也一直在萎缩。
　　那期间，母亲打来几次电话询问状况。她总是说自己赚到钱了，做得还不错，叫母亲不用担心。可是挂断电话后，却要面对漫长的自我折磨。
　　每天醒来就内心挣扎，挣扎累了就昏昏沉沉地睡觉。得了拖延症一样。拖到自己心虚，感觉实在拖不下去了，才决定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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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儿，其实故事才刚刚开始。但我发现好像没有人会读到。前面那些章节似乎冗长乏味，但却是使我回忆起我要写的几个人物的“因”。前些天看到一句话，有人说“现在写纯文学，探究人性，就相当于是写给自己的一封信。”果不其然，我也有了这样的感受。这是一封很长的信，但是没有回信。原本有很多话想说，却没人可以说。自知自己在章节标题上很随意，似乎不太好看。但这样的不经心，其实是用了心。因为很多章节的存在是为后面做伏笔，不想点破，想把惊喜留给能读到后面的人。但……现实很残酷！算了。知己难求。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