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们内省不疚》僖年

17、戏

　　森杨路上的房屋中介，一家挨着一家。田歌犹疑一会儿，进了门面最大的一家，看起来比较正规。
　　“您要买房子吗？想买哪个地段，大约什么价位？多少平？”工作人员笑脸相迎，迅速掷出一连串问题。
　　“不是。我在附近有一套房子，想找你们给估个价。”虽然，她心里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等对方把话说完。她已深知自己的弱点。害怕被认识人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只好向陌生人开口。
　　“要卖房子啊。房子在哪个小区？我们先做个登记，具体聊一下。”工作人员拿起签字笔和登记簿。
　　“别整这么麻烦，我卖不卖还没定呢。就是听说涨价了，想找人估个价，再决定卖不卖。如果你们没有这种业务，我就去别人家问问。”田歌转身要走。
　　“我们可以啊。估价嘛，我们很擅长的。我们有最好的的估价专员。您去别人家也找不到比我们更专业的了。”
　　“那叫你们专业的人直接跟我去现场看看吧。咱们看完再说别的。”她对熟人一直无法这样直截了当，需要忍耐他们的套路和流程。但对陌生人可以寻求简洁干脆，省略很多繁琐的环节和啰嗦的言语。
　　陌生人也不会因此与她生气，反而毕恭毕敬。中介爽快地答应着，“好。这就走。”
　　她开车先行。中介的车紧随其后。

　　一共来了三个男子，楼上楼下看了一圈。对视之后，其中一个先开口了，“您这房子是不错。但问题是……”他停顿了一下，故弄玄虚地说，“有装修的房子，不如毛坯房好卖。但凡能买得起别墅的人，都想按照自己的喜好进行装修。像您家这种装修完的，要刨掉重新装，可比毛坯房麻烦多了。买家肯定要计算拆除成本和时间成本。这样一来，咱们就得在价位上让让步。如果您着急卖呢，那就要更便宜一些才行了。”
　　“你就说大约能卖多少钱吧。我在网上也仔细看过附近的房源信息，有装修的和没有装修的价格，我都详细对比过了。你给个痛快话就得了。差得不多，我就挂在你们中介卖。不合适的话我就不卖呗。”田歌表现出对中介方惯用套路的不耐烦。
　　“好。那就330到400之间。400万肯定是卖不上了。除非运气好，遇上个就相中你家了，想拎包入住的。但这种可能性不大。咱还是低于400万就可以考虑了。”中介说。
　　“行吧。我知道了。”田歌心里想着，陌生人总算比认识人好吓唬一些，他们不知道你的底牌，也就不敢肆无忌惮地跟你砍价。她活了这么大年龄，还是第一次能果断避开熟人，选择与陌生人办事，心里别提多痛快了。心中暗自思忖着，这就是成长吧。
　　“那我们先做登记吧。回去就叫店里给您的房源信息发出去了？”中介谨慎地看着田歌的脸，再次确认。
　　“嗯，可以。你们先卖着试试看吧。咱们丑话先说在前面，太便宜了我可不卖。你们别为了成交带着客户来跟我砍价。那我可是要翻脸的。”田歌一脸严肃。
　　“不会，绝对不会，这一点您完全可以放心。我们这都是干的一手托两家的工作，不会带着客户来坑您。您放心交给我们好了。我们家绝对是行业内最专业的，也是最有职业操守的。我们一定会用心做到让您满意。”
　　“那就麻烦你们了。”
　　送走中介之后，田歌一头倒在沙发上，心里又是一阵前途未卜的酸楚。

　　没过半个小时，王启的员工在网上发现了消息。
　　一个女同事说：“王总，这别墅不是咱们之前卖给田小姐那套嘛。她卖房怎么也不找咱们啊？竟然挂在别的中介公司了！这人也太不讲究了吧。当时要不是咱们，她能买到这么好的房吗？不行，我得给她打个电话问问怎么回事。”
　　“别这么说人家。找谁卖房子那是她的自由。再说，她不仁，咱们不能不义，是吧？一会儿我给她打个电话，聊一聊，看看是不是中间有什么误会。你还是年龄小，太冲动了。这个电话我来打。”王启一脸淡定地安抚员工的情绪，眼睛却迅速在网页上仔细确认过房源信息。

　　王启离开办公室后，打通了田歌的电话，“昨天实在不好意思了。遇到点儿事。本来想给你发条短信，告诉你不用等我吃饭，却又不方便发。一直没找到机会告诉你。等我回家时已经太晚了，实在害怕打扰到你休息。”
　　“没事。”田歌用无所谓的语气回答，心里已经猜到他打电话来，是因为发现其他中介在网上发布了房源信息。
　　“你在不在家啊？我过去看看你的房子。”他的态度殷切起来。
　　“啊，我现在没在啊。要不改天吧。”
　　“你去哪了？应该没走太远吧。我已经在去你家的路上了。这不是心里一直惦记着你的事，今天刚忙完就直奔你家的方向来了。要不这样，我先过去等你。你忙完就回来。就这样啊。我去等你。”他没等田歌再次开口拒绝就挂断了电话。
　　田歌竟没想到，自己一个卖方能被中介搞得这么被动。心中不得不佩服王启。

　　王启出门后，办公室内一阵唏嘘。
　　“看着没，姜还是老的辣吧。当初咱们跟着他一起谈下来的客户，现在不让我联系，他主动出击了。田小姐这一单从看房到签约交房，我们跟了多久啊。”女同事翻着白眼。
　　“你还不知道吧？事情就是王哥自己搞砸的。昨天他就约田小姐吃饭了，还故意爽约，想摸摸人家的底。现在看，怕是人家不吃他这老套路了。心理战打不过了。”男同事说。
　　“呵呵……人心难测。当时我感觉谈得可好了，田小姐还答应将来卖房，第一时间找咱们呢。现在可好，突然感觉到嘴的肥鸭子已经飞走了。”
　　“你怎么知道人家第一选择不是咱们团队？明明是被王总给谈飞的啊！”
　　“那倒也是，谁让王总耍手段，也不能完全怪田小姐，换作是我，我也受不了他这种人。谈房子就谈房子，爽约吓唬谁呢。人家真着急卖了，还能等他慢慢按套路出牌啊！整天竟整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套路来套路去，这回傻了吧。也不知道田小姐跟那个中介签没签独家协议，要是签了，就真没咱们啥事了。希望他现在挽救还不算太晚。”
　　“行了，你就别惦记大单子了。咱们这些小兵，还是勤勤恳恳干活，拿小单子慢慢积攒吧。即使田小姐找咱们卖房，这次王哥也会独吞，不会分羹给你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啊。当初他叫咱们一起，只是为了让田小姐觉得咱们团队有实力。后来他自己跟田小姐处成朋友了，怎么还会再把利润分给咱们呢？你就别瞎惦记了。”
　　“说的也是……我们这些小白人啊，慢慢熬吧……”

　　王启到达时，已是晌午了，太阳晒得他一脸油光。他一进门就对昨天晚饭失约的事情表示深深的歉意。“昨天真是实在对不住你了。几个大哥去我那了，下班后我一直跟他们在一起。没办法脱身啊。他们都是大老板，咱们做小买卖得跟人接触。这不，就被缠住了。但这些大哥也不能白交往，他们做什么行业的都有。以后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就尽管叫我跟他们说，都是哥们，早晚你都能用得上。”王启一面在语调上表现出深深的歉意，一面又大吹大擂起来。
　　田歌冷眼看着他，没接茬，只是礼貌性地给他倒了杯冰水，淡淡地问了一句，“要喝茶吗？”
　　“不用，不用……我在办公室天天喝茶。你也知道，我那里各种好茶都有，都是哥们送的。我偶尔喝也是迎合他们这些大老板的品味才喝一点。其实总喝茶不好，容易得结石。还是清水好，清水健康。”他说着，用拿茶碗的标准姿势拿起了水杯，喝了一口，还不忘夸赞，“健康，你活得可真健康。人嘛，就应该这样。我是得向你学习。不能总是为了硬撑场面而活得太俗气，你说对吧？”接着，他又讲起了一些田歌完全不认识、也不感兴趣的人，总之听他的描述都是各行各业的大老板，个个被他说得很了不起的样子。
　　她知道，他不会这么快跟她谈房价。他还得观察她，摸清她的底牌，看她最近过得好不好，急不急用钱……她就默默听着他讲的故事，偶尔“哦”一声或是点点头。
　　他说起话来，自信满满，滔滔不绝，完全识别不出田歌心里如何看他。田歌空有一副天真的面孔，却根本不是那种能轻易给予男人崇拜的小女人类型。这一点，他根本识别不出来。在他的意识里，可能所有女人都一样，他自认为全都套路得了。
　　而在田歌看来，那些坐在西餐厅里，姿态优雅，标准地切着牛排，给女人讲着红酒起源和历史的男人，与那些坐在苍蝇小馆，手握大棒子啤酒，撸着烧烤串，扯着嗓门大谈特谈国家大事、谈论哪个领导怎么怎么样的男人，两者之间的差别仅仅是一个坐高档沙发、一个坐塑料板凳。没有本质上的不同，同样令人讨厌。
　　此刻，显然眼前这个吹嘘自己有多少厉害朋友的男人，显然也和以上两种一样愚蠢。那些她并不认识且没兴趣认识的人，有多厉害、多了不起，她一点儿也不想多听。她已经连房子的事都不想跟他谈了。铁了心，要让陌生中介卖掉自己的房子。
　　生活就是这么有趣儿。有时候，一些人觉得自己的表演极好，但对面坐着的那个人却刚好是对此冷淡视之的人。再精心设计的表演，在不对胃口的观众面前，也发挥不了任何作用，甚至会遭人反感。你若真和他翻脸时，他也许还会莫名委屈。他并不知道原因出在哪里。用了很多时间重复同样的路数，而没有花一分钟去识别一下对方是否有兴趣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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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我的猫咪刚做了手术，这两天没日没夜地照料它。腾不出手修改。只能先更着，日后再做修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