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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杨门胡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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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冷,不宜出门。您可以窝在沙发里,煮一壶陈年黑茶,暖暖身子。茶老,需要煮久点。我给您讲个民国老人的故事,打发打发时间。——序
今村有两位高寿的老人,一位是杨老太爷,从清朝活到了新中国,共活了九十八年。另一位是他的三儿媳杨胡氏,生于民国十一年,逝于公元二零一四年,享年九十二岁。
杨老太爷膝下有八个孩子,五子三女,由于老大老二老八相继早夭,三儿媳杨胡氏也就成了实际上的大媳妇。
杨胡氏本姓胡,没有名字,17岁嫁到今村,随了夫姓,人们都叫她杨胡氏。后来,村里的同龄人渐渐先于杨大奶奶去世了,杨胡氏这个称呼也就随着那一代的老人们埋进了土里。
晚辈们都叫她杨大奶奶,她的先夫是个退伍军人,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夺走了他的一只眼睛,也摧残了他那健康的身体。
杨老先生拖着一副多病的身子,熬过了三十一个春秋,在一九八三年一个静谧的秋夜走了。
杨大奶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娶了前□□的女儿,前些年刚升上国税局的副局长。
小儿子在市里做生意,从杂货店做起,后来扩大规模开了连锁超市。在这座四线城市里,小儿子的伍怡超市占据了所有的繁华地带。
杨大奶奶有福气,两个儿子都这么有出息。村里的人,尤其是老一辈的人们,好生羡慕着。
她的屋里摆着村里第一台彩色电视机,第一台冰箱,第一台洗衣机。冰箱里塞满了用来熬粥喝的苹果、香蕉、梨子……杨大奶奶的牙齿掉光了,所有的东西只能煮着吃。
有人问她为什么不去城里跟儿子们一起生活。杨大奶奶摇摇头,指着屋后的摇水井说,我吃惯了屋里打的井水,城里的自来水,带着一股铁锈味。
不过,说来奇怪,村里的人从没见过她的两个儿媳妇。每逢节假日,都是两个儿子开车载着几大箱子的水果和写着外文的各类营养品,从市里回到老家。
二零一四年八月,杨大奶奶去世了。葬礼上,人们见到了从未谋面的两位杨家媳妇。大媳妇穿着一条黑色蕾丝裙,染了棕色的头发,举手投足,十分优雅。二媳妇较胖,也穿着一件裙子,不过是粉色的,腰间的赘肉鼓的厉害,让人很为这件衣服担心。
不过人们也就见了大媳妇这一面。当天中午,因为嫌弃农村的老式厕所,不顾众人的挽留,大媳妇拉着儿子开车回市里了。
杨家是今村有名的富贵人家,杨大奶奶的葬礼自然办的风风光光的。请了市里最好的戏班子唱了整整五天,若不是担心八月天热,棺材里的石灰止不住尸体的腐烂速度,就是唱上七天,九天也是可能的。
几天后,杨大奶奶风风光光地下葬了。选了处地势极好的墓地,视野开阔,放眼可以俯视整个今村,庇护着子孙后代荣华富贵。
大儿子从市里运来一些松柏栽在墓地周围,小儿子则买了十几大束白菊花列在墓地两边。一叠叠的纸钱,花圈,各式纸冥器烧着,噼里啪啦的炮竹响着,绿的,白的,红的,粉的,蓝的,五颜六色姹紫嫣红,整个墓地俨然变成了小花园。
若不是人死三年后才能立碑造亭,杨大奶奶的墓怕是要往苏州园林的样式布置。虽说是二十一世纪了,视死如生的殡葬旧观念在今村依旧根深蒂固。
杨大奶奶真是命好呐,生前享福,死后依旧风光。村里的人再三感叹着。
下葬七天后,按理杨大奶奶的后人要回来给她烧头七的香。可是直到太阳落山了,今村的人也没有见到她那两个儿子。
直到接近七点,天色将暮,杨家二儿子带着媳妇回来了,夫妻俩行色匆忙,在祠堂里对着杨大奶奶的灵牌,烧了两炷香就走了
几个月后,据坊间不可靠的消息,二儿子做生意赔了钱,现在四处躲债主。大儿子好像被检查局带走了,具体情况,没人知道。
15年三月,横穿今村的省道要扩建成四车道,杨大奶奶生前住的那栋红砖房子,靠近新马路,面临着拆迁。
村长联系不上杨家的两个儿子,只打通了大儿媳的电话。电话那头儿媳的声音很冷淡,那破烂房子,你们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房子拆了,拆迁款直接汇到了杨家大媳妇的银行卡上。村长本想打个电话问问是否款项是否到账,谁知刚拨通,那头就挂了。
人死如灯灭,一切空空了了。
如今,四年过去,除了安山上的坟,祠堂的灵牌,今村已经再也找不到杨大奶奶的痕迹。
很难想象,那个让今村人人羡慕,几乎活成了传奇的杨大奶奶,就这么慢慢地被人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