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桑语 ...
-
《桑语》
手下人送来玉佩后,钟郁和方晏立刻赶到了潼淮。刚开始两人拿着画像四处询问,许多人都摇头说没见过。还有人笑道:“若是我见过这般美的姑娘,必然是终身难忘的。”有几个老人盯了画像半天,只说眼熟,但实在没想起在哪里见过,老眼昏花的模样,许是连画像都没看清。钟郁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道了声谢,便也作罢。
下山四年多,钟郁知道江湖上消息最灵通处在哪里,和方晏商量了一下,二人分头去了潼淮城的酒楼茶馆和妓楼,再行打听。
潼淮城虽然不偏不繁,但近年来商贸北往,此地也算通南顺北,时有过路歇脚的行客;又因得此地风水养人,吸引了许多富贵人家来此置办房宅田地避世养老。潼淮的人们也懂得享乐,故而潼淮城虽小,但该有的娱乐场所一应俱全,什么赌坊茶肆、歌馆妓楼,规模虽比不得繁华都城,但也装潢精美,极具本地风情。
钟郁提了把长刀,一身青白轻袍,抬步进了潼淮的妓楼。
十七自己定然不会来妓楼,但不排除她一个弱女子,流落在外会遇到人牙子,被诓骗到风尘里来。
妓楼外形不是潼淮随处可见的青墙黛瓦,而是红墙红瓦,用金色做了些装饰,像是个风情殊艳的女子,在潼淮城一众青白黑的房屋中最为亮眼。妓楼没有挂牌,共有两层,钟郁走进去,见一楼有个歌舞台,台下都是些看客,身边陪着几个姑娘斟酒招待。那些看客并不对她们毛手毛脚,只看歌舞看得入迷,舞妓舞到精彩处,台下便是一片喝彩。
钟郁这几年在外寻人,受了不少风霜,身上的少年气已经消散了许多,逐渐积淀起青年人的成熟稳重,更像钟方恺了。他身形修长,不笑时目光沉沉,气势迫人,又提着把刀,楼里的姑娘们都不敢上前来迎。
他往每个人身上都扫了几眼后,径自上了楼,让鸨母把妓楼里所有姑娘都叫了过来,一一见过,却没有一个是他要找的人。他便拿出画像让她们辨认,个个都摇头说没见过。
钟郁沉了一颗心,虽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结果,但还是不免失望。突然,其中一个圆脸姑娘指着画像恍然道:“这画像上的人,不正是有几分像桑语姐姐么?”其他姑娘听了,一回想,也都觉得有几分像。
钟郁不放过一丝希望,忙追问那桑语姑娘在何处,却听姑娘们道那桑语姑娘原是妓楼里的姑娘,去年刚赎了身,给潼淮一户人家的公子做了小妾。此后一直都安分被锁在深宅大院里,再没抛头露面过。
钟郁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希望,立马提刀找上门去。他在山中久居,并不十分懂人情世故,楞头向家丁报了桑语的名字。一个男子贸然上门求见人家小妾,人家没把你乱棍打出就已经很给面子了,何况那户人家是个世代书香的门第。许是主人平日里宽善,看门的家丁也未曾动粗,只是言语过分几句。
求见不能,并不为难到钟郁。
是夜,钟郁足尖轻点便无声落入人家后院。
这户人家算是潼淮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请了许多高等护院。但钟郁何许人也,轻功当得起“风过无痕”四个字,能从抱玉山的白石崖攀崖而上且不让寨中任何一个防哨的师兄弟发觉,区区护院又怎会比寨中师兄弟警觉。便十分轻松地在人家宅子里溜达了几圈,连柴房都找了,却仍是没寻见那桑语姑娘。
一个大活人若是在宅子里,不可能找不见人。钟郁心中焦急又担心,若这桑语真是他的十七,他断然一定要找到她并带她走的。都说大户人家的后院暗无天日,妻妾间争风吃醋弄死个把人是极为正常的事,想到十七那淡然不争的性子,钟郁脑中闪现出许多她被刁钻凌虐的画面,顿时心疼不已,又急又恼。
找不到,便找人问问。他侧身隐在拐角黑暗处,等待有人过来。恰巧一个梳小髻的丫鬟端了铜盆独自经过,他便捂了那丫鬟口鼻将她带到了僻静处。
“姑娘莫怕,我找人,请问桑语姑娘在何处?”钟郁怕吓着小姑娘,是带着些微笑询问的,又在长相上讨了些巧,长得好看,穿一身青白轻袍,看起来一身正气。那丫鬟战战兢兢了许久,看清他的模样才晃过神来,哆嗦着说宅子里没有桑语姑娘。
钟郁道:“是你家公子的小妾,你家公子从妓楼带回来的。”那丫鬟反应过来,称那是七姑娘,早半年前就已不在宅中住了,公子把她安排在城外棹茼山独住。
七姑娘,与十七的名字里都占了个七字。钟郁一颗心在胸腔里狂跳:七姑娘一定就是十七!
钟郁连夜纵马前往棹茼山,远远望见山腰一座小屋亮着灯火,激动之余又不免忧心:那女子会是十七吗?若不是,他又该往哪里去找?
虽然找了这么些年,不过是在毫无线索地寻找着。但是在苦寻多年无果后,终于好不容易有了些线索,到头来若发现还是一场空,难免过于失望。毕竟,比起带着希望的无头寻找,眼看着有了希望却又在眼前陡然幻灭更要让人难过。
深夜扣门,且扣的还是深山小屋的门,任是谁在屋内都要心生恐惧,不敢应门,更何况还是一个女子独居屋内。
钟郁本以为屋内的人不会给他开门,没想到门却很快打开了。一个白衣女子站在门内,年纪大概二十五六,眼中是饱经世事后的一片平静无波,脸上没有过多的惊讶与畏惧,只是略带疑惑地看他:“请问有什么事吗?”
在门打开前,钟郁内心翻涌着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说起,一颗心狂跳不止。而门开后,钟郁因紧张激动而上悬的心在见到那女子时顿时下沉:她不是他的十七。
他怔愣在门口,一时忘了该作何反应。那女子便又问了声:“请问有什么事吗?”
“请问,你是桑语姑娘吗?”钟郁还是不甘心问道。
女子点头,像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桑语是我很久之前的名字……请问有什么事吗?”她又问了一遍没得到回答的问题。
钟郁的心全部沉了下去,他摇摇头,说了声:“抱歉,打搅了。”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又退转回来,拿出画像问道:“请问姑娘见过画像上的人吗?”
本是不抱希望的一问,七姑娘却盯着画像细细打量,沉吟片刻后,抬眼问道:“她是你什么人呢?”
钟郁又惊又喜:“你见过她?”
七姑娘还是看着他,脸上神情未变:“她是你什么人?”钟郁发现这七姑娘十分执着,她问出的问题必须得回答后,才能继续后面的话题。
“她是我的妻子。请问你在何处见过她?”钟郁激动得几乎要疯了,眼前这人好像知道些什么。
七姑娘摇摇头道:“画像上的女子我倒是没见过……但我见过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钟郁追问:“什么人,在哪里?”
“不过那人是个男子。”七姑娘接着没说完的话道。
“她也可能扮了男装!请问在哪里见过?!”钟郁想起第一次见到十七,她就是一身男装,混在人群里,几乎是个能以假乱真的俊美公子模样。
七姑娘疑道:“女扮男装?他就在城南开了个医馆……听说他成过婚,妻子死了,带着个孩子。”
钟郁道了声“多谢”便转身狂奔而去,七姑娘在身后又说了什么,耳里灌了风,只听到传来破碎的一句:“但他的的确确是个男子……”
钟郁回到城中时,天光已经微亮。见医馆大门紧闭,门口挂了个木匾,用斗笔写了“入世堂”三个字。下笔稳重,收笔时又带了些飘逸的秀气。
“公子,你来找荀大夫吗?”在医馆前摆摊卖小点心的老汉问他,“荀大夫不在,你过几天再来吧。”老汉看起来极为热心和蔼,说完他望着天认真的想了想,像是在算什么,末了伸出两根手指冲他比划道:“再过两天他就回来了。”
钟郁向他致了个礼,问道:“荀大夫?请问可是长得像她?”他从怀里拿出那副画像。
老汉看着画像摇头道:“你这上面是个姑娘,荀大夫虽是个极俊的公子,但……哎?这么一说是有些像。”
“请问您知不知道他去哪里了?”钟郁问道。
老汉摊摊手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他每月定期出门七天,七天一到就回来了。你要是找大夫,城东还有个济世堂。”
人不在,但好歹又是一条线索。钟郁道了声“多谢”,把画收入怀中。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把老汉的货摊上的小点心一样买了一些。
外出七天便返回,估计不会去太远的地方。可钟郁简直连两刻钟都等不下,此后两天又连带着周边村子一起搜寻了几圈,却全无所获。除此之外,他每天都要往入世堂走个几遍,看看那荀大夫回来了没有。
直到那天潼淮初雨,在毕苴巷的雨中碰上了这男子与孩子。
现在算来那日正是两天后,这男子带着个孩子,定然就是七姑娘与卖货老汉口中说的荀大夫。
那天雨中淋得不确定,今日上门相对而视,可以确定,这荀大夫真就只是个与十七长得十分相像的男子,即使长相俊美,但绝无可能是个女子。
荀秋临眼中满是惊慌,但面上依旧维持着那副冷漠的表情,把孩子护在身后,防备地看着他俩。荀安之则躲在荀秋临身后,揪着荀秋临的袖摆,怯怯地望着钟郁。
钟郁和方晏站在那里,与他们相对而视,一时不知该如何打破这僵局。
钟郁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找补回场面,又半处于震惊中,还没怎么回过神来,任由方晏将他连拖带拽拉带出了门。
方晏很懂事的将院门给带上了,听见里面的人脚步匆匆,几步上前便把门给栓上了。
“……”方晏觉得里面那人应该是忘记了他俩是翻墙进来的,还得加高一下院墙。不过,拦他到还可行,只怕是再高的院墙,也拦不住他家少主。要知道他家少主的轻功,可是山主亲传,能从抱玉山光滑无可依附的白石崖轻松上山,且不发出一点声响,当真如清风过叶,了去无痕。
方晏抓着那画像盯了许久,仍是觉得二人实在很相像,那男子的轮廓除了硬朗刚毅许多,五官与画像上的少主夫人几乎可以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少主,世上竟然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吗?简直不敢相信,说是龙凤胎我都相信……少主?少主?”方晏拍了拍钟郁的肩。
他家少主还处于不知道是震惊还是冥想之中,完全没听他在说什么。
“咱们现在怎么办?”方晏问道。里面那人,很确定是个男子了,说话声音低沉有磁性,长相丝毫没有女子的柔美。一男一女,除了分外相像的五官,其他的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
钟郁回过神来,转身又要去敲门。方晏忙拉住他家少主:“哎哎哎干嘛去,还敲门啊!男人,男人!那是个男人!”
“男人……?”钟郁低头沉思。
“是啊,男人,声音比我还男人呢!”方晏回想起刚才那男子低磁的嗓音,很肯定的点头。
“……不对……”钟郁摇摇头,又往门口走。
方晏死死拉住他道:“冷静冷静冷静点……我们刚才已经是强闯民宅了!别人可以报官的!少主,冷静,冷静!”
钟郁终于停了下来,站在门口,望着那扇紧闭着的门,手中油纸伞被握得“嘎吧”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