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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夜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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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行*夜访》
“听说了吗?都城逃了几个逃犯,前两天逃到隔壁镇来了,夜里闯进一户人家,把别人全家都杀了……那家有个孩子,才三岁……那么小的孩子,那伙歹人也没放过……真是造孽啊!”一个来抓药的老汉在等堂生抓药时,大概等得无聊了,与一旁排队看病的老汉聊起最近的一件骇事。
另一个老汉一听,忙皱眉道:“听说了,是伙穷凶歹极的亡命之徒呢!杀了许多人,官府抓了多年才抓住一个,又给同伙劫狱救走了。一路逃亡,哪曾想竟然逃到南边来了……听说那伙歹徒抢了财物和衣服,乔装打扮,不知道躲在哪处呢!官府前一天在隔壁镇一个村子找到他们的踪迹,一番打斗,死了好几个官兵,一个歹徒也受了伤,但还是让他们逃了……不知道会不会逃到我们这里来,现在人心惶惶,大家晚上都睡不安稳呢……”两人聊得直摇头,旁边的人听了都不免害怕地缩了缩。
“荀大夫,这几日可留心些呢,那伙歹徒受了伤,肯定要寻医问药,防不住会逃到潼淮来……晚间还是早些休诊,关好门窗比较好。”正在诊脉的老妇关切地对荀秋临道。
荀秋临收了手,提笔在纸上写着药方,淡淡点头道一声:“多谢。”他写字不紧不慢,好一会儿才停了笔,把药方托起来又细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递给老妇,“病情稳定好转,这次调整了一下药方,依旧按原来的服法,吃完再来复诊。”老妇一听,瞬时转忧为喜,接过药方说了句“有劳荀大夫”,便去柜台抓药了。
堂生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叫做唐觉,人生得极好,白净俊秀,做事也仔细利索,只可惜是个哑巴。
他有个常年多病的老母,荀秋临初来潼淮时,正遇上唐觉无钱给老母看病,在草屋里崩溃大哭。荀秋临便出手救治了唐觉老母,之后也一直无偿问诊送药。待老母病情慢慢稳定了,唐觉便常常上门,也说不清楚感激,每次只带些农家果蔬,放下也不走,抢着帮荀秋临做事。荀秋临见反正阻止不了他,便教他识字,让他做了堂生,按期发放些工钱,说是每月工钱扣除部分医药费后还有剩余。唐觉也没再推脱,只尽心尽力做事,虽然口哑不能言语,但做事十分灵巧周全,行事均前顾后瞻,往往未待荀秋临想到,他已经把事情都做妥帖了。
除去入世堂的一应大小杂事,荀秋临外出时,他也帮忙照看安之。安之尚在襁褓时,每次荀秋临出诊,他便背抱着安之看堂,小小少年照顾小小婴儿,也颇为像模像样。算来也在入世堂三年了。
唐觉捏着那位荀秋临给那位老妇开的药方,仔细看了看,无声走到荀秋临身旁,把药方放在荀秋临面前,略带疑惑地比了几个手势:荀大夫,你是不是把药方写错了。
荀秋临一看,果真是加错了两味药,忙把药方改了改。
唐觉见他心神不宁,比了手势问道:不舒服吗?
荀秋临摇摇头,道:“无碍,多谢你提醒我。方子改好了,快去抓药吧。”
唐觉慧眼在心,知他有心事烦忧,既不愿多说,便也不问了,依旧回柜台抓药去了。
许是最近那伙逃犯太过骇人,天色稍晚,往日热闹到月上中天的大街上便没几个人影,街市也早早歇了。入世堂今日也早早就冷清了下来,荀秋临便让唐觉早些回了家。
许是今早因为那两人闯进院来而惊惧得过甚,一天都心神不宁;加上久坐未动,接诊时又沾了些病气,荀秋临乍一从木椅上起身,血气顿时上涌,突感有些头晕,眼前一黑,险些摔倒。幸亏反应及时,抓住一旁木椅的扶手才堪堪稳住。
病来如山倒。只一瞬间,荀秋临便感觉浑身发冷,头晕乏力,用手背贴了贴前额,触手高热,目眩耳鸣,心跳声声如鼓。惊惧交加,又忧虑过重,且操劳了一整天,这具身体终是因耗损过多发了病。
幸而唐觉觉得下工过早,执意要做了晚饭再走,安之不至于饿肚子。
荀秋临扶墙一步步挪到后院,荀安之见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忙丢了手中木块跑过来,不知所措问道:“阿临,你哪里不舒服?”
荀秋临摇摇头,“我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安之今晚自己吃饭吧。”
荀安之乖乖点头道:“那阿临呢?”
“我吃不下,只想休息一会儿,安之吃完饭自己回房休息吧。”荀秋临摸摸他的小脑袋,勉力笑了笑。
“好,我一定乖乖的。”安之认真点点头,便往饭厅走去,走了几步,回头看到荀秋临也跟着他一起往这边走。
“阿临不是要去休息吗?你快些去休息吧,我自己可以的。”安之看他一头冷汗,担心地皱起小脸。
“没关系,我陪你吃完饭。”他实在不放心,安之还没有桌子高,万一打翻了热汤,那可就万万不好了,白嫩嫩如糯米团子一般的孩子,经不起烫;若是打碎了碗碟,扎了手或被桌椅绊得摔了跟斗,那更是不敢想的……荀秋临在安之转身的一瞬间就在脑中发生了千百种意外,激得他瞬间又有了些许力气,强撑着跟了过来。
陪着安之平安用了饭,荀秋临才回房躺下,一沾床榻,就觉得四肢百骸都散了力,头重身轻,没一会儿就浮浮沉沉地睡去。
等醒来时,已是夜深了。屋内没点灯,外头又云遮了月,只满天星辰晕了淡淡的光。
荀秋临睡了一觉,不适已减轻了许多,只觉口渴异常,又想去看看安之如何,便披衣起身。一路摸到廊下,见入世堂外厅亮着灯光,隐隐有说话声传来,心下疑惑:今日天未黑就睡下了,并未点灯,唐觉走时也早早锁了外厅的门,难道安之这么晚还没有去睡吗?
荀秋临这么想着,便唤了几声安之,没得到应答。却听见外厅顿时静了下来,刚才听到的说话声好像都是错觉。
未料外厅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高大的壮汉提着把刀站在门口,目光凶恶。
那歹徒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扣住了荀秋临,“不要出声。”荀秋临被他极为蛮横地带到了外厅,狠推到柜台上。本就全身无力,被这么一撞,荀秋临更是眼前昏黑。还未等他缓过来,又被另外一只手抓住衣领拉到诊台旁。
一个瘦高的歹徒拿刀威胁道:“不要出声,给他看病。”
诊台旁坐着一个壮汉,较之另外两人年长些,发夹花白,面色惨白,阖着眼,腹部包了一圈白布,渗出些血迹——是新伤。
这三人正是白日里那些人提起的那伙穷凶极恶的歹徒!
荀秋临觉得自己向来运气不好,但未曾想过自己运气竟然这么不好。
那瘦高的歹徒一拳打在他脸上,低声呵道。“快点!”荀秋临顿觉满嘴血腥。
就在这时,厅堂的里门又被一双小手推开,荀安之揉着眼睛走了进来。
荀秋临:“!”
那站在门边的高大壮汉一手将荀安之的口鼻捂住,另一只手抓住他的两只小手,将他整个儿提了起来。荀安之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整张小脸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荀秋临,眼泪唰唰地往下流。
“放开他!!!”荀秋临欲起身往前抢人,却被那瘦高歹徒一脚踹在地上,用刀架住,恶狠狠呵斥道:“说了要你别出声!”
“他会被闷死的!你放开他些!”荀秋临几乎崩溃,声音在颤抖。
“你再废话,他马上就得死!”那瘦高的歹徒狠踹他一脚,耐心好像已经到了极限。
他正要上前拎荀秋临,那抓着荀安之的高大壮汉却突然闷哼一声,手被反向扭转,荀安之从他手里被夺走。来人用手遮住了荀安之的眼睛,把他护在怀里道:“别怕,闭上眼睛。”
来人正是钟郁!
那高大壮汉被钟郁重重一脚踹了出去。紧接着,那瘦高歹徒握刀架住荀秋临的手被一把锃亮的银刀挑开,又被一脚踹在胸口,顿时被踹得退了好几步。
钟郁一身深蓝箭袖轻袍,一手抱着安之,一手横刀,护在荀秋临身前,道:“三个拿刀的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还拿人小孩威胁,要脸不要?”他面上虽然笑着,目光里却透着狠,语气森寒。
那二人横刀怒视,目光里尽是阴骘凶狠。钟郁把安之的头往自己怀里靠了靠,让他的脸向朝自己,“捂住眼睛,不许偷看。”说罢横刀出鞘,迎上二人的刀。
刀光乱闪,那二人竟是被逼得连连后退。钟郁手起刀落,鲜血四溅,二人手中的刀滑落在地,铿锵几声,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那两名歹徒齐齐倒地,鲜血从他们身下溢出,瞬间积聚成一小片血洼。
“钟郁!”荀秋临在身后惊喊一声。
钟郁闻声转身,见那受伤的中年歹徒不知何时转醒,拿了一把匕首,向自己刺来。眼看匕首就要刺在荀安之身上,钟郁侧身一挡,匕首扎在了他的手臂上,不禁吃痛闷哼一声。
鲜血滴落在地,荀秋临惊得失了呼吸。
钟郁抬脚踹在那歹徒腹部的伤口上,歹徒闷哼一声,连退几步;未待站稳,钟郁又踹来一脚,那歹徒被踹倒在那二人的尸首旁。血顺着白布沁了出来,染出大片鲜红。
“呵呵,想不到我兄弟三人,今日折在你这毛头小子手上。”那中年歹徒却还在笑,“后生可畏,倒也不亏。”
钟郁挡在荀秋临身前笑道:“何止呢,折在我刀下,算是你们占了便宜。”
那歹徒咳出一口血来,也呵呵地笑了起来:“年轻人好大的口气。不过,与实力倒是相称。”
钟郁把荀安之的脸捂在怀里,问道:“没有偷看吧?”荀安之在他怀里摇了摇头,钟郁便笑道:“真乖,等我说可以看才能看哦。”说罢回头看了看荀秋临脸上的伤,再回头时目光里尽是凶狠,对那歹徒道:“早些去陪你的弟兄,免得我越看你越火大。”
那歹徒笑得更为大声,一边笑一边咳,咳出更多的血。刚才钟郁那两脚,不仅踹裂了他的伤口,更踹碎了他的脾脏。他大口大口的往外吐着血,却笑得越来越放肆。最后仰面倒地,睁着眼,脸上仍是笑着,却再也笑不出声来了。
钟郁抱着荀安之往后院走,荀秋临跟在他身后,一路进了房间。他把荀安之放在床上,道:“不能睁开眼睛,乖乖睡一觉。”
荀安之倒很听他的话,脸上泪痕未干,还是紧紧闭着眼,乖乖点了点头。
荀秋临给他检查了一下,除了受了些惊吓,别无外伤。
轻合上门,见钟郁坐在门口台阶上,还没有离开。月光从云里探出,照亮了院落。月光下反射着光。他单手捂住手臂上的伤口,伤口还没有处理,在台阶上滴了些血迹。
“孩子睡了吗?”钟郁问道。
“睡了。”荀秋临站在他身后,千愁万绪,神情复杂。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钟郁定定看着他,目光如炬。
今晨听钟郁与那少年在门外的对话,可见并未认出他。荀秋临转念一想,认不出也是情理之中的,他现在是个男子,钟郁总不能相信男子会变成女子这么荒唐的事吧。但又懊恼,刚才一时惊慌,自己竟然叫了钟郁的名字。
正想着该怎么应答,钟郁却话锋突然一转:“有药吗?”荀秋临抬眼看向他,见他盯着自己的脸道:“还不给我上药,我就要失血过多而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