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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再论我精神分裂的堂主 ...

  •   任我行端了一副大架子。
      把一众人晾在成德殿约莫一个时辰,才现了身影。
      我无意探听日月神教的琐事,宁愿待在东方不败身边看医书。
      说尽了,也都是些谁祖坟冒青烟升迁了,谁倒了八辈子霉该被砍了,哪家门派把哪家门派又端了,神教一年多少进项,又有多少好汉入伙了?
      呜呼,一场江湖春秋大梦,兴也勃焉,亡也忽焉。
      “我教光明使之位,空缺已久,向问天下崖也有一些时日了,速速召其回教,他多年来忠心耿耿为神教奔忙,待他回来,便任他做我教光明左使。”
      顿一顿,殿上的任教主又道:“东方兄弟数月前去了太原府,为神教去除了一颗毒瘤,那时受了重伤,向本座告了假养伤,现在可还好了?”
      任教主如此关照,东方不败受了殿下不少人的红眼。
      东方不败规规矩矩地回道:“谢教主体恤,属下多日调息,已无大碍。”
      我从未见过东方不败这般低眉敛目的模样。
      “既然东方兄弟无大碍了,就别躲在院子里偷闲了,人闲了才容易生毛病,神教事务繁多,还需要东方兄弟襄助,”任我行顿了顿,“东方兄弟先前为神教立了件大功劳,再则这些年来,劳苦功高,本座今日提拔你为神教副教主,你须尽心尽力为神教效劳。”
      成德殿内,一时噤若寒蝉。
      我端详着惨遭飞来横祸的东方不败,他宠辱不惊地微鞠了身,正要开口。
      罗长老在这当口跨步冲到殿中央,吹起颌下一挂银须,张嘴便道:“教主不可!东方不败年纪尚轻,怎可当得副教主这份重任?教主也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不急着要立副教主!”
      罗长老两个被皱纹挤压着的眼窟窿,瞪得直欲喷出火来,就差手指东方不败的鼻子大骂出声“黄口小儿!”。
      我视力很好,隔着砌上金粉的殿阶,也能看见任我行两眉沉沉地压下,眉心挤出了三道沟壑。
      任我行道:“罗长老,我们神教不是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若要处处论资排辈,哪还有神教今日辉煌!东方兄弟这些年来为我教立下的功劳,教中兄弟有目共睹!”
      任我行离了座,踱前,黑黯的眼珠向下望,其中血丝扯动,“本座此次出关,于修炼神功上又进了一大步,不久后,本座须再次闭关,待出关时日,便是本座带领日月神教踏平五岳剑派,一统江湖之时!”
      日光与烛光交绕,任我行从喉头涌跳出了一阵豪迈大笑,这笑似冲天而起的爆竹,孤棱棱地噼里啪啦炸响,罗长老不忿地咽下气,也跟着众人喊“日月神教!一统江湖!”。
      东方不败的眼眸很是清亮,湛湛如湖光秋水,更像是...一面什么也装不下的镜,分明映了宏阔至极的万事万物,内里...却还是冷冰冰的无机物。
      这些在江湖中俱有名头的魔教人士,个个面庞热得通红,嗓子喊得痛快,额上滚落黏腻的汗。
      我想,他们眼前,必是铺展开了一卷万人拜仰的山河锦绣图罢,一句“一统江湖”似催得人肝肠寸断。
      东方不败升作副教主,有不少人出了成德殿后,揣着满肚子的计量来拜贺,他弯着清致的眼眉,一概应下。
      也有人赞东方不败年少有为。
      我在旁看着,有些恍惚。
      瞧得出他欢喜,又不甚欢喜。
      童百熊一掌豪迈地往东方不败肩上拍去,侃笑着要他做东宴请众兄弟。
      东方不败巧妙地偏转身形,避开了童百熊那张硕如熊掌的手板,除了日夜陪在他身边的我,没有人察觉得出,东方不败越来越不喜旁人近他的身了。
      他谦而不卑地,说:“童大哥多年来的关照,做兄弟的,怎么都不会忘。”
      一径那么浅浅地笑着。
      东方不败没有应下他童大哥的宴请兄弟之邀。
      连我都能看出了,任我行一口一个东方兄弟,分明是在捧杀他。
      一行抬高东方不败,一行又任着他被人嫉恨。
      如果真大肆庆贺,拉拢教众,到时不知又有多少舌根嚼。
      那夜,东方不败的饭桌上添了两碗绿豆沙,他挥手屏退随侍的婢女。
      一碗热腾腾冒着白气,一碗却冰冰凉凉。
      他没说话,执起匙羹,随意地舀了舀,碧玉似的豆沙缓缓从匙羹滑过。
      他鼻头微耸,凑近地闻,应是感觉还行,才将那羹绿豆沙送入了嘴中。
      灯火晕黄,簇簇暗光映在他微鼓的颊上,我眼巴巴地盯着他喉结滚动。
      “甜了些。”东方不败抿嘴,淡薄的唇纹上还残留些豆沙。
      我坐在他对桌,瞧见他蹙着的眉,没忍住,扯动多日以来已似僵硬的面部,笑了。
      明明是一个大男人,怎么尝到自己不喜欢的吃食,还会像拿错了糖人的小孩一样?
      “有机会的话,请你喝我奶奶做的绿豆沙,口感滑,不黏喉。”我道。
      东方不败沉沉地望我一眼,我才收敛了笑。
      他没应我,只是推开那碗凝着水珠的绿豆沙,虽不喜,也没表现出嫌弃的神色。
      屋内灯火摇曳,窗外黑暗沉沉,像隔了两个世界,东方不败的院子总是这样安静,即便有三三两两侍婢挽着灯在廊下路过,也像萤火飞过那样轻,那样不留痕迹。
      烛芯燃烧,响着轻微的哔剥声,东方不败放下筷,取针去挑桌上的烛芯,刮掉那层蜡,屋内才亮了些,壁上于是投落了他微俯的身影。
      东方不败不是惯被伺候的豪奢子弟,一些不费神的琐屑事,他会自己动手脚去做。
      我看着东方不败又落回主座,一时有些晃神。
      我怕眼前这个人,但日夜看他做些寻常事,也觉得,他并没有那么可怕。
      东方不败会拿剑指着我喉咙,会飞剑扎进我头颅,但也会在我面前一筷筷地夹菜入口,打哈欠时会用手背掩着唇,翻书时会先捻一下页,琢磨棋子时会用拇指摩挲棋子,被蚊子咬了也会伸手挠出红痕。
      也非三头六臂,再平常不过的人了。
      怎么偏偏这世上就只有他能看得见我?
      祸耶?福耶?
      我低头,舀起面前的绿豆沙,送入口中。
      哗啦哗啦——
      一羹绿豆沙透过我的躯体,毫无阻滞地,坠滑落地,绿色豆沙窝成一团,冒着热气。
      我面皮僵住,做不出表情来。
      东方不败已用完晚膳,此时拿巾帕压了压唇角,便支颐看我,很难得地破开他私底下常年笼着的寒意,嘴角泛笑。
      我故意叹气,说:“我奶奶每年夏天都会做些,我以前都懒得吃,她就会埋怨,煮了东西也没人吃,浪费粮食,现在...倒是有些挂念了。”
      东方不败挑动斜飞向鬓的漆墨长眉,“你若不给我多生事端,我每月命人给你做一碗又何妨?”
      ......我竟觉他在哄小孩般。
      许是因那碗绿豆沙,被一剑刺透头颅的余惧消退得颇快,我渐渐也会和东方不败说上几句话,四下无人时,他会简淡地应我几句。
      在这日月神教的山上,我哪儿也不想去,会迷路,谁也没兴趣见,都不认识,有时待在东方不败身边,就是一整天。他是副教主了,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我只是换了个不同的地方,飘在他身边。
      副教主的待遇比堂主的待遇又好上许多。
      东方不败搬去了一座风光迆逦的苑舍,处理教务之余,时而耍剑玩,时而耍鬼玩。
      我看不懂任何武功招式,他在湖前练剑时,我便在湖侧逗鱼。
      那日他飞剑刺我头颅时,我猜得没错,他越来越求快,剑舞得越发瞧不清影。
      一次召见过各堂主,东方不败又在开满睡莲的湖前挥起剑,长剑翻飞,衣衫袂影如雾一般,捉摸不定,转瞬便飘转去另一地。
      这湖乃人工开凿,围了大小各异的彩色卵石,我随便捡颗,扔入湖中,起了一圈堆着一圈的涟漪,惊得一丛鱼挺过身,翻着尾便远游而去。
      耳边飒飒,剑的破风声好似包裹了整座湖。
      我脖颈边倏忽又是汗毛陡竖,这真是诡异的熟稔。
      回首看去,裹金边的晴日下,东方不败手捉着剑柄,满身润透薄汗,剑的尖侧,分毫不差地刺中我眉心。
      我习惯了,倒没被吓到,心思反从扔石头玩移转到他身上,他穿了天青色窄袖衫,认真瞧瞧,是暗云纹的,衬着背后那座雕梁朱瓦的飞檐楼阁,摄了满池绽放得肆意的睡莲精魂。
      身形还挺拔,俊得很。
      但他每逢练剑,最后一招总爱往我身上招呼,对此等行径,人再俊,也应受谴责。
      他毫无愧色,只是皱着压在眸上的两道眉,手上又比划了几个剑花,眉心拧得更深了。
      长剑于是咔哒一声,稳稳地飞身嵌入搁在石桌上的鞘。
      ......我试探地出声问:“这把剑甩得不称手?”
      他素日就对我爱理不理,如今心中烦闷,踱到石桌旁,捞起桌上摆好的酒,灌入喉中。
      我移开眼,装作专心致志地盯着湖光中暗窜的几尾锦鲤,口上随意道:“剑不称手,就换刀,刀不称手,就换棍,如果十八般武器都不行,不如试试练暗器?铁蒺藜,针啊什么的......”
      越说越小声,最后只哈哈干笑,编不下去了。
      咔嚓——
      东方不败落掌拍在石桌上,它碎了,我惊了。
      我下意识地摸摸肩胛骨头,浮桥也不走,一径飘到湖中小沙洲上的石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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